一个人一生中会爱上多少人?不到生命终结那一天都不能算是明白,而不管我们曾爱上过多少人,与之携手到老的,始终只有那一个。最爱的人不一定就是最适合你的人,以前总是想找个爱得死去活来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的人结婚,但在千帆过尽之后才明白,婚姻,不如就找一个对方离不开你的人吧。
顾卿能放下昔日对文菁的爱,甘愿将她放在心底成为他永不磨灭的记忆,他现在的女人,或许在外人眼里是可悲的,但实际上,顾卿对她十分照顾,而她更是视顾卿为自己的生命支柱。被人需要的感觉,每个人都想有,顾卿也不例外。如果非要找个理由来说明他与这个女人在一起的原因,除了觉得是时候该有个家了,还有另外一点就是……在这个女人身上,他感受到了被人全心全意爱着的滋味,以他为天,以他为轴,乖巧贤淑的女人做他的妻子,即使这中间少了那么一点爱情的火花又何妨,婚姻不就是如此么,能相濡以沫地生活已算是不易,有些东西不便强求。他只要有个温馨的家庭足矣。
至于乾廷,如若说他完全忘记了文菁,那是不可能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无法忘怀的情结,一心一意爱着一个人,这是我们对爱情的梦想,是每个善男信女都渴望得到的最终归宿,但其实,真正能实现的也只是少数人而已,区别在于,有些人心里想着爱着的就是自己的另一半,而大多数人却不是。太多的人心有所想,但必须做的事却是要维持一个完整的家。那个被自己深埋在灵魂深处的名字,或许,到死那一天都不曾再提起,只是有种若有若无的遗憾,凄美到底……
乾廷从伦敦回来之后就开始忙碌了,文菁的公司被“筑云”收购,乾廷除了继续任经理,他还要顾着乾帮。公司和乾帮其实都是早就走上正轨的了,这还不是最让乾廷操心的,最让他头疼的是——为乾缤兰寻找失踪的孩子。
自从乾缤兰在医院那天得知当年那个孩子没有夭折,这些天来,她用尽了所有的门路去寻找,但是却没得到更多有价值的消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当年那个园丁——钟昆,他是诈死,就是他指使医生将乾缤兰的儿子调包。
乾缤兰一个人在家里,今天又没吃晚饭,天黑了屋子里也没开灯,窗前模糊的影子显得格外凄凉与孤寂。人老了是否就会更加缅怀从前,曾经的记忆会越来越清晰,曾经做过的许多事,如今看来也都有了另外一层解读。乾缤兰就是如此。
她有儿子,有儿媳妇,有孙儿孙女,可是他们都没有在她身边。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却隔着一道深深的鸿沟,她纵然衣食无忧,远比普通人富有,但她的心灵是贫瘠的,精神上没有慰藉和爱,这难道就是因为年轻时所以的那些极端的事情而承受着后果么?她还能说什么,还能怎么做,她已经无能为力……
乾廷来的时候,一进门就觉察出了一股凄凉哀怨的味道,整个屋子里死气沉沉,就像一座豪华的坟墓。乾缤兰精神萎靡,神情恍惚,双眼无光,看上去又比乾廷走之前更老了一些……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其实最狠的,莫过于人心中的结。它能让人青丝变白发,能将一个好好的人折磨得形消骨损……
乾廷心里暗暗叹息,眉宇间颇多无奈,轻声安慰道:“姑妈,您别太劳神了,我会派人继续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
乾缤兰空洞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就又暗了下去,苍白的面容露出一抹惨笑:“乾廷,谢谢你……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想通了,那个孩子,也许是今生跟我无缘,所以我们母子才会分开这么多年,他甚至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时常在想,当年钟昆如果想要害我的孩子,大可以在医院就下手,但他把孩子调包了,这就说明他的目的不是为孩子的命,也许那个孩子他已经有自己的家人,也许他已经上大学了……总之,你就吩咐乾帮的人别再浪费精力去寻找了,那个孩子说不定现在过得很好,就算找到了,母子相认,只会打乱他的生活,徒增他的烦恼……与其这样,我不如就……放手吧。只要我知道当年他没死,只要我心里还有念想,这就够了。”
乾缤兰这番话听起来很是豁达,但这其中所隐藏的苦楚却是那般沉重。如果可以,谁不想骨肉团圆?她之所以会忍痛放弃寻找,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她内心的恐惧……她害怕到头来得到的结果是不幸的消息。现在停下来,不去找,她还能幻想那孩子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快快乐乐的生活着。曾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那种比死还难受的感觉,她真的再也承受不起,与其非要得到个结果,有时候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乾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那么难受……姑妈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是万般无奈之下的选择。十九年了,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要找那个孩子,机率几乎为零。钟昆也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留半点痕迹,可见这个人早年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否则怎么可能做到。
乾廷虽为乾缤兰感到痛心,但他会尊重她的决定,也许,不再寻找,也是一种安慰,至少在乾缤兰心里,孩子还活着。
“乾廷,你在南非的矿场还需要人手吗?”乾缤兰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乾廷一怔:“姑妈,您的意思是……”
乾缤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离开……反正我的儿子和儿媳妇都不愿意再见我,我孤家寡人一个,何必再继续留在这伤心之地。如果你不嫌弃姑妈年纪大了不中用,我想去你南非的钻石矿场待着。”
乾缤兰这一决定比之先前说不在寻找孩子了,更加让乾廷惊愕,她怎么可能说得离开,翁岳天和文菁都在这里,小元宝和佩瑶也在这里,这才是她的故乡她的家,她都五十多岁了还会想要远走他乡么?
乾廷浓眉紧蹙,面露焦急:“姑妈,您再多给他们一些时间……文菁是个善良的女人,翁岳天也不是无情的人,他们不会任由你孤独终老的。”
乾缤兰心里酸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声音艰难地说:“算了,我太累了……没有期限的等待,我不想再继续。我不怪他们,孤独终老也许就是我应得的下场,所以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老死在异国他乡也好。”
“姑妈……”乾廷心里一疼,乾缤兰是他的长辈,他怎忍心见她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但他也明白,即使他对她百般孝顺,也无法弥补她的伤痛,除非是翁岳天和文菁能认她。
乾廷深眸里幽光连闪,心念已是百转千回,当即也不再多劝,只是沉声说:“姑妈,既然您有了决定,我尊重您。南非那边我会安排的,您尽管过去就是。”
乾缤兰死寂的眸子动了动,软弱无力地点点头:“好……好……”
好,到底哪里好呢,有什么好的?乾廷心里堵得发慌,乾缤兰说“好”,他却只觉得她的现状是糟糕到了极点。
就这么看着姑妈远走他乡然后老死在南非无人送终么?这种事,乾廷做不到。他会答应乾缤兰,是因为他另有主意……
翁家今天的晚餐是文菁亲自下厨做的,前些日子公司合并之后,刚开始有点忙,很快恢复正常运作,翁岳天和文菁都松了口气,事实证明翁岳天的这个想法是可行的,如今变成一家公司,两口子到是觉得肩上的担子没以前那么重了,等再过些时候就能抽出时间去度蜜月。
心情靓,吃饭也有胃口,大家都吃得很开心,特别是两个孩子的存在会让人感到窝心,看着小元宝耐心教佩瑶拿勺子吃东西,看着佩瑶呀呀学语的可爱模样,浓浓的家庭氛围就像是一根牢不可破的绳子,将大家凝聚在一起。
翁震气色好精神好,每天有两个小宝贝相伴,还有孙儿孙媳妇的孝顺,他已经觉得此生无憾了。只不过,人越是年纪大,越会想起一些曾耿耿于怀的事,翁震也是如此,而近几天,他想得最多的就是某一个人……
饭后,翁震跟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就回楼上书房去了,上楼的时候跟翁岳天递了个眼色。
片刻之后,爷孙俩在屋子里面对面坐着,气氛显得有些怪异。翁震面色凝重,眉宇间却又透着几分复杂的意味,翁岳天静静地等待着,直觉告诉他,爷爷有重要的事情说。
翁震似是犹豫了一下,眼底流泻出丝丝痛惜:“有件事,我放在心里很久了,我不想带进棺材里去……”
翁岳天心里一紧,他与翁震之间的隔阂早就解开了,他只想好好孝顺老爷子,在他心里,这个如金刚一般的老人是不会倒下的,可现在一听翁震这么说,翁岳天陡然间感到一丝心酸:“爷爷,您说什么,您身子骨还硬着……”
“呵呵……放心,我这把老骨头暂时还去不了,我还想等着看小元宝将来娶媳妇呢,哈哈……”
“是啊,爷爷您不是经常说咱们家小元宝以后要娶的媳妇得先过您这一关嘛。”
“岳天,其实不止是我,还有一个人,她也想看着小元宝和佩瑶长大。”翁震蓦地冒出这句,一下子让翁岳天愣住了,房间里顿时陷入一阵寂静。
翁岳天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俊脸上却没有异常的表情。
翁震见他这样,伸手一把拍在他肩膀:“混小子,跟爷爷装糊涂呢!我说的是乾缤兰!”
翁岳天心里咯噔一下,褐眸里浮现出讶异和不解,爷爷今天好奇怪,怎么会主动提起家里禁忌的话题,并且好像还在帮着乾缤兰说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翁震那双犀利的眸子软化了不少,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缓缓说道:“岳天,我想告诉你的是……以前我很恨你的母亲,因为她在国栋牺牲之后丢下你不管,跑去跟着文启华,宁愿当他的助手也不肯回到翁家,我无法释怀这件事,可我又不想让你知道你母亲离开的原因,所以在你小的时候我总是对你说,你母亲失踪了……其实你早就知道真相了,我也不用再编那些谎话,只是我这些年总是在想,当初你母亲那么狠心,跟我也有很大的关系,是我错在先,我不该强行逼你母亲嫁到翁家,她不爱国栋,这是我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说到底,你母亲也是个不幸的人,要怨就怨我以前太独断专横,我现在已经不恨她了。”
这番话从翁震嘴里说出来,着实让翁岳天吃了一惊,爷爷居然不恨她了?翁岳天还以为爷爷会恨一辈子的。是什么让爷爷改变了心意?难道真是人老了会想通一些从前想不通的心结吗?
翁岳天面色沉郁,俊美无双的面容上有着一抹令人心碎的神情,自嘲地笑笑:“爷爷,对不起,我还是无法面对她……我做不到……”
“不,岳天,你听我说……”翁震显得有些焦急:“岳天,你母亲明天就要去南非了,她去了不会再回来。你是她的亲生骨肉,你忍心看着你母亲在异国他乡老死吗?你看看现在的我,我过得很幸福很满足,一家人和和睦睦,但是就因为我过得这么好,我也会想,乾缤兰她不是无后,她有亲人,可是她的处境远不如我……我老了,我更能体会她的心情,那种渴望跟儿孙在一起的执念,你明白吗?”
她要去南非?翁岳天紧紧攥着拳头,内心汹涌的情绪远超过他假装平静的表面。心痛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果说他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始终解不开心结,踏不出那一步。
翁震凝视着面前这沉默的人,他是由衷的希望翁岳天能跟乾缤兰冰释前嫌。翁震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日记,已经泛黄的页面说明这东西年代久远了。
“拿去看/看吧,这日记压在箱子底下好多年了,昨天我才看到。或许看过之后你会明白我为什么会放下对她的恨。”翁震将日记放在翁岳天面前,然后起身出去了。
走到门口,翁震还是不放心,又忍不住停下脚步,沉声说:“孩子,恨一个人,其实是件很累的事情,恨,只会带来伤痛和毁灭,只有爱才能解救我们的精神枷锁。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只有今生的母子,不珍惜这一世的缘分,难道真要等到下辈子?下辈子,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下辈子……”
翁震的声音越来越远,只留下翁岳天一个人独坐在书房里。
看着桌子上的日记本,像是女人的。他有点害怕打开,但它就在那里,如同有什么魔力一样地吸引着他。
就这么呆呆地凝望了好半晌,像过了几十年那么久,他才慢慢地伸出手,轻颤着,翻开第一页……薄薄的纸,仿佛有千斤重,承载的是一个女人这些年来的酸甜苦辣,从她嫁进翁家那一天起……
“今天的天气真好,据说是黄道吉日,我结婚了,可惜新郎不是我爱的那个人。”
“昨天晚上,我失去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第一次,可惜,对方不是我爱的那个人。”
“我怀孕了,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我怕自己将来会对孩子有偏见,我怕自己不爱孩子,我怕……我怕……”
“我害喜很严重,有时候难受得想死,我时常摸着肚子对宝宝说,乖一点,乖一点……”
“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有六斤二两那么重。在我抱着孩子那一刻,我终于能确定自己的心……我爱这个孩子。”
“我爱孩子,但是我恨翁家。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生活,我身体里就像是住着一座冰山和火山,时刻煎熬着我。”
“岳天聪明乖巧,每次都考第一,可我从来没夸过他,我一看见他爸爸抱着他玩,我心里就很不舒服,我好想孩子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收到消息说文启华出事了,我要去看他……虽然我只是离开一下,但我还是舍不得岳天。翁国栋牺牲了,孩子没了父亲,孩子需要我,我会尽快回来。”
“。。。。。。”
满满的一本日记都是乾缤兰写下的,道尽了一个女人的心酸与无奈,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孩子的爱和心疼,直到最后一页,她说她很快就会回翁家,翁岳天看到这里,早已是泪湿了衣襟。他曾听乾廷说过这件事,但他不信乾缤兰当时会想着回来,可是这日记说明了一切,是真的,乾缤兰不是一个冷血的母亲,她爱她的孩子,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偷偷在心里爱着,不想被翁家的人知道。
这日记上的内容在翁岳天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的恨,所有的不甘心,追根到底都只有一个原因:他在意的是母亲是否爱他。
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哪个孩子不想拥有呢,不管你是几岁还是几十岁,在母亲面前,你永远只想当个孩子。再怎么强势的人亦是如此,翁岳天也不例外……泪水模糊了日记本上的字迹,翁岳天浑然不知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文菁来了好一会儿了,她也看见了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