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知道什么?
  崔歆低下头,原本梳理的一丝不乱的头发不知道何时竟滑下了几丝,垂在他的眼前,倒是显得他十足落魄。
  “长安有变……”他低声喃喃。
  她靠近一步。
  “我……”
  她抬起手。
  “各种势力搅合在一处,实在太……”危险了。
  未尽的话语堵在嗓子眼里。
  一个极尽温柔、极尽温暖的怀抱。
  他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狠狠揉捏了一把,酸痛地几乎要落泪。
  他一动不动,白衣白肤,如同一块洁白的美玉淹没在白雪之中。
  “你为什么要抱我?”
  “为什么?”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言巧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只是看到你好像很想要我抱的样子。”
  他侧了侧头,垂眸凝视着她鸦青的鬓角,乌羽似的睫毛,乌羽撩过瞳仁秋水,撩出一片惊艳的弧度。
  他低了低头。
  她侧头枕着他的肩膀,一捧青丝垂下,笑道:“……你好像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是不是啊?玉郎——”
  从她嘴里吐出的艳气,熏红了他的脸,熏湿了他的眼。
  她翘了翘嘴角,轻声道:“我叫你一声玉郎你敢答应吗?不敢吗?”
  他天性里那股不让做什么就偏偏想要做什么的冲动又来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的面容,眼眸却早已经如沾湿了雨雾的紫阳花。
  “有何不敢?”
  “玉郎?”
  “嗯。”
  她眨了眨眼睛,眼眸中的小星星蹦蹦跳跳落下,撞击他的肩头,跳进他的心里。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一段距离。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脑海中似乎浮现了某个妖冶的女子。
  崔歆捂着额头“嘶”了一声。
  杨安同季凌霄找了一家临街的酒馆,他看着坐在季凌霄身边的韩三变犹豫了一瞬,才道:“既然是白兄的朋友,那便是安的友人。”
  韩三变明朗一笑,朝他敬了一杯酒。
  杨安身体不好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了。
  他喝罢后转向季凌霄道:“阿狐信上同我说了她为你测的命数,还望你不要见怪,她小的时候,我曾游学至青山书院,与阿狐玩的较好,她也比较依赖我,有些大事也喜欢找我商量。”
  见她眼中的戒备未消,他浅浅一笑,病态的眉眼有一种舒卷的风情。
  “我知道,即便我这样说,你也定要疑我,我是陛下的人,是武安侯的挚交好友,但是,无论到何等地步我都不会辜负阿狐的信任,我此番约你出来,正是要告诉你……”他看了韩三变一眼。
  韩三变立刻嚷嚷着屋子里热,要到外边走一走。
  他起身抖了抖季凌霄的狐裘,笑道:“我带着这个呢,这么贵重我可不敢带跑,好让你去报官呢。”
  季凌霄知道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他会在门外等着。
  她点了点头。
  韩三变便哼着歌出去了。
  洒脱的心性,潇洒的举止,他不做个随心所欲游历山水的闲人着实可惜了。
  “杨兄请说,我即便信不过你,还是信得过阿狐的眼光。”
  季凌霄这样一番话更让杨安目色柔和下来。
  每个人都有软肋,即便是几辈子都看上去刀枪不入的杨安也是一样的,只可惜,阿狐消失的太早,才让她错过了见证杨安软弱的机会。
  “白兄觉得陛下昏庸吗?”
  季凌霄垂眸望着桌上的杯子,低声道:“这要看天下人怎么认为了。”
  “要是认为陛下真的昏庸那可就大错特错。”
  季凌霄抬眼。
  “天下有一种鸟,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季凌霄立刻坐正身子。
  她就说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些令有野心之人察觉到的机会,该不会全都是李琼故意露出来的吧?
  她声音中加上了一层悲切:“那黎明百姓何其无辜?”
  杨安叹息:“若是白兄真这般想,那便不枉阿狐对你的信任。”
  “不对,贾太师和武安侯……”季凌霄恍然大悟,“这也是一计?是要请贾太师入瓮?”
  杨安抄手闭目,没有说话,这般已然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就说武安侯跟贾太师有如此大的仇恨,怎么可能会合作,原来如此……可是,这么好的机会,她若是不参合一脚实在有些不甘心。
  “这长安中的桩桩件件,白兄以为能瞒得过陛下吗?”
  暗卫几乎无孔不入,若贺仙客真的是李琼的人,那李琼还真就是坐山观虎斗了。
  “当真都知道?”季凌霄轻笑一声。
  杨安叹息,轻声道:“阿韶也曾托我多多照拂你,有些事情连阿韶都知道,你觉得陛下会不知道?”
  季凌霄只觉得自己从指尖开始一寸寸冻住了。
  不对啊,若李琼都知道,上辈子,上上辈子,他怎么会瞒着她?他怎么敢瞒着她?
  她伸手捂住额头。
  上上辈子,李琼突发疾病,说些话都很艰难,他曾经指了指房梁,她那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注意,等李琼驾崩后,她曾找了梯子爬上去找了找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她当时猜测可能是他病重时出现了幻觉,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暗卫统领贺仙客是不离他左右的,若是李琼病重,他也该守着才是,难道从始至终贺仙客都在看着这一切?难道李琼指着那处便是要将这位正蹲在梁上的暗卫首领介绍给她?
  是不是就是因为她没有回眸,才让贺仙客心中偶然升起的一个想法发展壮大,并付之行动?
  ——他要脱离代代暗卫首领的命运。
  而上辈子,李琼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因为宰了李明珏和杜景兰翻篇再来了。
  她捂着额头,靠在桌上。
  “杨兄,你跟阿韶……”
  “算是很远的亲戚,他们家一直想让他与官场中人多多结交,好在阿韶没有染上这股坏风气。”
  她低着头眨了眨眼睛。
  “可惜,他的出身毁了他。”
  “他之前帮你查到的东西,也送给了我一份。”
  季凌霄按着桌面抬起头。
  杨安笑道:“有些人自以为是秘密,却不知早就不是秘密了。”
  “而有些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却并非是事实。”
  季凌霄沉默。
  过了片刻,她突然道:“若是阿狐将我的命数告诉你,你……是站在陛下那一边?”
  “最初我接到阿狐的信后,是跟阿狐持不同观点的,我会劝你,会阻拦你,但我绝对不会害你,毕竟我也不想让阿狐伤心。”
  他捏着杯子慢悠悠地啄了一口茶水,明明动作做起来如此潇洒,却让她骨子里发寒。
  “但是,今日见了陛下之后,我改变了我的想法。”
  他笑盈盈地望着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般温和友善的笑意。
  “陛下要比你我都聪明,我自然选择站在陛下的身后,恭喜白兄了。”
  季凌霄想了想,水杯里的水都慢慢冷了下来。
  “你……你这个人可真让人看不透。”
  杨安眯起眼睛,慢悠悠道:“人心隔着肚皮,谁又能看得透谁呢?你能看透的往往是他人想让你看透的。”
  停了他这番话,季凌霄竟然如有所悟。
  据她的猜测,杨安大概还是有些误会,误会她的身世跟李明珏的身世相类。
  这还真是一件好事,只不过,不知道这究竟是阿狐的功劳,还是杨韶的功劳了。
  “杨先生还是个真真正正的保皇党。”
  杨安笑了笑。
  正在这时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随即那扇门“吱哟”一声便被推开。
  裹着红色狐裘的李明珏站在门框中,恍若一副美人图,他眉眼似乎被这抹艳红烧着了,云蒸霞蔚,国色天香,都不以描绘他的风姿。
  他单手持着一把白伞,凝眸望来之时,就连杨安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信安郡王殿下可真是备受上天宠爱,得了一副天下第一的好皮囊。
  一向热爱美色的季凌霄自然被狠狠惊艳了一把。
  “郡王殿下。”
  杨安起身。
  李明珏神色依旧如冰霜傲雪、雪上朱砂,他冷淡地看着杨安,不失礼数地回道:“原来是杨少师,抱歉了,我来接我家先生回家。”
  他的视线从始至终就没有移开过她的身上,就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艳火,再也压抑不住,再也忍受不了,非要将两人一同燃烧殆尽、挫骨扬灰不可,更可怕的是即便挫骨扬灰也要纠缠在一处,生生世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法分割,不可分割。
  杨安顺着他的目光望来,一瞬间,神情也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