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周垚只觉得头疼,这场合不可谓不尴尬。
但她竟然不觉得惊讶,这的确是陈潇女士的行事风格,不跌破眼镜誓不罢休。
周垚飞快地看了立在门口的仇绍一眼,随即对陈潇道:“其实我只对客服部了解,别的部门讲解起来肯定不如陈经理。”
陈潇侧过身,也看了仇绍一眼,笑着说:“那仇总呢?”
仇绍被点名,笑着上前。
陈潇一把就搭上仇绍的手臂,同时另一手拉着周垚:“那就两人一起,除非你们还有比我更重要的客人要见。”
这下谁还能说不?自然陈潇最大。
这个下午,有情人多了一道诡异的风景,还巡回各部门。
陈潇一行人在仇绍和周垚的陪同下,走遍了整间公司,每到一个部门了解情况时,还会态度亲热的问上两人几句。
周垚有些僵硬,倒是仇绍从善如流。
外人看去,只觉得陈潇和仇绍仿佛很熟,周垚像是赶鸭子上架。
而周垚就是陈潇女儿一事很快不胫而走。有人说,是仇绍眼光毒到,原来不是扶植照顾女朋友周垚才将人拉进公司,原来人家周垚背景又厚又硬,这一对指不定是谁巴结谁。还有人说,来了两个大股东将来都是一家人,没准将来公司也得改姓。
另一边,周垚一直头疼到下班,终于可以歇歇脚喝口水。
她不懂,为什么她妈陈潇能像度假逛街一样游荡在这家公司一下午,怎么就这么闲,还一左一右领着她和仇绍当两大护法,全程都用丈母娘关爱的眼光看仇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想包个小白脸。
谁知,周垚回到部门,刚喝了半杯水,陈经理就来到门口。
陈经理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周经理,位子已经订好了,十分钟后大门口有车接。”
周垚一愣:“什么位子?”
陈经理:“自然是晚上和陈总的聚餐啊。”
……
下半场是个私人聚会,陈经理没有跟来,三个助理也只跟到酒店里,没有进包间。
十一月深秋,来暖气了,室内干燥温度和暖。
一顿饭,基本上是陈潇和仇绍在聊天,周垚很少搭腔,吃饱了就撑着头发呆。
不可否认,听这两人说话也是一件享受的事。
陈潇是女中音,不尖锐,也不咄咄逼人,仇绍的嗓音更是磁性低沉,语速放慢时尤其有一种要给人洗脑的魅力。
周垚走着神,听不进去两人说什么,只觉得昏昏欲睡。
直到仇绍站起身,到外面接电话。
周垚一下子清醒过来,人虽然依然半靠着椅背,目光却对上了陈潇。
陈潇第一句话就是:“仇绍这孩子我挺满意的。外形帅气,将来生孩子肯定好看,工作能力也强,井井有条,生活上估计也不会差,唯一的担心就是会不会因为工作忽略了老婆孩子。”
周垚看着陈潇两秒,突然笑道:“你看上他了?kevin叔叔怎么办?”
陈潇愣了一下,抬手去打周垚:“哎呀真是,别跟我装傻!”
周垚笑容收起来,不再说话,又开始觉得头疼。
她妈陈潇是个神奇的存在,饶是她们同为女人,她生自陈潇的肚皮,她都觉得难以理解和招架。
周垚曾和陈潇说过无数次她对婚姻的态度和看法,但陈潇永远可以当一次都没有听过似的,每次见面必然做她的工作。
陈潇的行动线只有一条,必须顺着她的思路走,顺她者好商量,不顺者就说到顺为止。
这样的性格,和周孝全的确是过不到一块的。
周垚这一刻突然觉得,离婚是对他们都正确的选择。
陈潇笑道:“趁仇绍没回来,妈妈问你几句话,你老老实实的回答。”
周垚抬眼,挑眉。
陈潇:“你要是一辈子都不结婚,那你还谈什么恋爱呀?”
周垚又皱了下眉,静了几秒。
这是个很大的课题,可以写一篇论文,论恋爱和因爱结婚的关联性。
但她不愿长篇大论,以免被陈潇逮住逻辑漏洞跟她没完没了,只能简单粗暴的来。
周垚:“婚姻,是因为要限制配偶的□□权,以及要将遗产留给下一代才出现的产物。我和他一来互不干涉,二来我也不喜欢小孩。”
陈潇极其不认同:“好,那我就先和你说说一。没有一对相爱的男人女人能完全做到不干涉对方。假如现在突然冲进来一个男人吻你,要是仇绍看见了无动于衷,那妈妈就鼓励你们干脆就分,他根本不在乎你。”
隔了一秒,陈潇又道:“二,你不喜欢小孩,可以交给妈妈带,妈妈最喜欢小孩了。”
周垚诧异极了,甚至是震惊:“你喜欢小孩?”
陈潇:“当然!”
见周垚眼里流露出讽刺,陈潇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小时候我照顾你的时候不多,可那也是没办法。所以我现在才想弥补,真的。”
周垚缓慢陈述:“你弥补的方式就是要我结婚,再生个孩子给你带,放弃现在的生活,做我不想做的事。”
陈潇开始苦口婆心:“婚姻无论对女人,对社会,都是必然存在的环节。以前美国七十年代的时候,因为战争的影响,很多年轻人相信左翼思潮那套,反家庭,反婚姻,吸毒啊性解放啊堕胎啊,整天嚷嚷要追求自由人性解放,结果后来还是碰壁了,又开始反思如何回归家庭,回归主流价值观。垚垚啊,你们这代人可别走老美的老路啊。”
周垚没想到,她一点都不想深入探讨的问题,陈潇一下子就把坑挖开了,只等着她跳。
周垚觉得好笑,却仍是耐着性子说:“美国是美国,中国是中国,经历的大背景大环境都没有可比性。是做别人眼中的正常人,忍受婚姻家庭的零碎折磨,还是做别人眼中的神经病,过着自己选择的生活。这只是一种人生选择。妈,我不是左翼青年,我不反婚姻,也不反家庭,我希望每个人都好,每个家庭都完整,每个人的婚姻都幸福,只是我不要而已。”
陈潇越听越纳闷:“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要婚姻?”
周垚只想叹气,代沟太深:“我刚说过了,我不想限制他的交友权,如果有更喜欢的人出现,他可以离开。可是结了婚,这就成了出轨。还有孩子,离婚了财产可以分割,房子可以变卖,孩子怎么处理?难道就像你们当年那样处理我一样?”
陈潇:“只要共同利益绑定足够牢固,婚姻就离不了。妈妈这回带资过来,为的也是你的将来。再说,孩子……”
绕来绕去又绕了回来,周垚终于烦了:“总之我不希望将来和我的孩子之间,也要靠互相送名牌包维系关系。”
陈潇一下子没了话。
周垚抬眼,轻声道:“妈,我和你太像了。我所有心思都在怎么过好自己的人生上,自私自利惯了,根本没有精力去负担一个孩子脆弱的人生。像男人一样思考,像女人一样生活,这是我对我后半辈子唯一的规划。”
好半晌,陈潇说不出话。
直到周垚喝了余下的饮料,刷开手机看了下时间,这时陈潇才再度开口。
“是不是因为你在美国那些事?”
周垚手上一顿,将手机放下。
美国那些事她们母女之间很少聊,只是离开美国之前提过几句,但周垚知道,陈潇有办法去调查,应该知道了七七八八。
陈潇:“其实妈妈也很后悔,当年太不在乎你,才会让你交上那些朋友。可事情都过去十年了,你不能总让那些人影响你啊。”
陈潇的逻辑自成一派,一旦和她交手,就会被她丰富的经验打败。
周垚突然觉得,尽管她们母女血脉相融,生命传承,却绝对属于不同的物种。
周垚笑了,不想再浪费唇舌:“何止影响,我还跟他们学到了一件事。”
隔了一秒,周垚拿起手机,往门口走,嘴里冷冷道:“如果生活要**我,我他妈的也要**回去。”
话音落地,周垚打开包间门。
门外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是仇绍。
也不知道他是刚走到门口,还是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
仇绍拉住周垚的胳膊,轻声道:“先别走。”
换做她以前的脾气,爱谁谁,该走走她的。
但周垚却脚下一顿,犹豫了一秒还是点头:“那我在外面等。”
包厢门关上。
周垚没有走远,只站在门口,背脊贴靠着门框,听着里面人说话。
烦躁的情绪,在漂浮,听着她妈的声音都觉得是一种催化。
陈潇正说道:“……垚垚这孩子啊,真是让我伤透了脑筋。我也是出于好心,希望你们两个将来好,仇绍啊你有时间也劝劝她。这结婚啊就得冲动,想太清楚了就结不成了。”
隔了几秒,又传来仇绍低沉的嗓音:“现在想清楚对垚垚是好事。”
陈潇:“你怕她将来后悔了怪你?”
仇绍嗓音和缓:“我是怕她怪自己。她对家人朋友都很宽容,只是爱跟自己过不去。”
这之后陈潇又说了什么,周垚一概没听见。
她只是低着头,靠着门框,一动不动。
……
陈潇走时,又看了周垚几眼,欲言又止。
周垚别开目光,一言不发。
直到陈潇被助理接走,周垚坐进仇绍的车里,瞪着窗外一个个向后飞去的路灯,一路沉默。
仇绍播放了几首爵士乐,车里的气氛尚算缓和。
车子开到画室门前,周垚下了车,跟着仇绍进了门。
仇绍放下钥匙,轻声说道:“先去洗澡吧。”
可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周垚冰凉的指尖抓住。
仇绍下意识握住,皱着眉回过身:“怎么手这么凉?”
他握着她的双手,捂着,转而要走向吧台,说:“给你冲一杯热可可。”
可周垚却一动不动。
她突然唤道:“仇绍。”
仇绍一顿,望着她。
周垚抬眼,眼神坚定,声音沙哑:“有些话,我想今天告诉你。”
为什么要说,周垚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