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垚那时候什么都不说,受伤了不说,想哭不说,痛苦不说,全都憋在心里。
时间久了,她仿佛习惯了,周围的人也习以为常。
以至于谁也不知道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一旦刷过了如何爆发。
结果,她没有爆发。
伤透了,不哭不闹。
她只是选择消失。
一瞬间,齐放的心拧到一起,揪着疼。
耳里传来仇绍冷淡的声音:“现在的你,还凭什么花时间去了解她?你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齐放一下子抬起头,眼里布满了红。
“够了!”
他的声音极其压抑:“那个时候,摆在我面前的诱惑太多太大,我不知道怎么选,也不珍惜。现在我知道了,iris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会让她明白,过去的我,已经遭受过惩罚,他现在全都改好了。”
齐放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仿佛说出了心里最不愿意说的话,他一脚将自己的自尊踩到地上,他的五官扭曲着,却坚守着最后一丝底线。
可他们都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是垂死挣扎。
周垚重感情,念旧,如果当年的伤害立刻修复,分分合合,好好坏坏,没准也能多消耗一些年。
可它冷却了,风干了。
人吃亏吃得多了,又没有任性吃亏的资本,自然就学乖了。
……
爱情,本应让人变得更耀眼。
仇绍抬眼:“我很好奇,那个照片里坐在街头的女孩,她当年真的笑过么?”
齐放瞪大了眼,说不出话。
他不能说笑过,甚至很张狂,很肆意。
那都是骗人的。
他们都知道,那样一个姑娘笑起来得多漂亮,如果发自内心,他的镜头如何会放过?
摄影展上,他拿出的是最好的作品。
最好的作品,却是她蹲坐在美国街头,落寞且冷漠的望着远方。
一瞬间,齐放又想起刚才离开包间前,周垚的神态。
她虽然一直低着头,可是却能隐约可见她脸上的纠结,不小心播放了语音一脸懊恼,和仇绍的几句交谈,脸上时而茫然时而喜悦,还有一种敢怒不敢言的别扭。
那不是因为她真的怕仇绍,而是因为在意。
她的小表情虽然克制,却生动鲜亮。
齐放脸色灰败着。
仇绍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却没有喝。
他的拇指缓缓滑过杯口,声音清淡:“你刚问我,我就能么?”
隔了一秒,他似是扯唇笑了。
抬眼间,眸子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黑而沉:“是,我能。”
齐放仿佛一震。
仇绍低低问道:“而你,你连这样的保证,承诺,都给不了。”
齐放下意识摇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试图反驳,却不知道是在反驳谁。
……
一阵沉默。
仇绍似是吸了口气:“你知不知道当年你们相遇,周垚已经有抑郁倾向?”
齐放猛地抬眼。
显然,他一无所知。
仇绍:“她和你在一起,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牺牲。她那时候又傻,又蠢,不知道怎么和一个搞艺术男人谈恋爱,阿fei知道,她就问阿fei。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男人要去劈腿就让他去,让他自由让他飞,能装看不见就装,装不下去就结束了。”
这一段,是周垚喝醉时提到的。
那天清醒后,他们发生了关系,周垚把这段全忘了。
可仇绍却弄清了来龙去脉。
阿fei,直译中文名菲菲,土生土长的美国华人,生于非常美国化的落后城市巴尔的摩,到了洛杉矶后就误打误撞的混进了齐放的圈子,仇绍自然也认识。
可这一切,菲菲从没有告诉过齐放。
此时此刻听到仇绍低声陈述,不由得的一惊。
仇绍接着道:“亏你和阿fei是朋友。你知不知道她有写日记的习惯?”
齐放下意识摇头。
在菲菲的日记里,她喜欢过一个男人,比任何人都喜欢,但他们在艺术理念上有冲突,性格不合,只能当□□。
再后来,□□也不能维持了,就当对方的垃圾桶。
仇绍抬眼,扯着唇角:“她说的那个男人是谁,你最清楚。”
齐放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良久,他才问出一句:“这些,是iris告诉你的。”
仇绍没说话。
答案不言而喻了。
又过了片刻,沉默散尽。
仇绍喝了口茶,也缓缓吐出一口气:“她那时候是真的傻,找了个半吊子纹身师纹了和你一样的图案。她后悔了,就让菲菲用火、枪把那纹身烧掉。”
这一段,齐放丝毫不知情。
火、枪烧过的地方必然留疤,一个女孩子可以做这样的决定,得对自己多狠。
这样的疼一旦尝过了,这样的狠心一旦下了,就是真的完了。
齐放怔怔的对上仇绍。
仇绍目光冰冷,眼里一片沉黑。
齐放:“后来呢……”
真相只有最后一步,他可以选择点到即止。
可他还是问了。
仇绍:“阿fei也一直有抑郁症,比周垚严重。感恩节那天,她自杀了,当时只有周垚一个人。”
菲菲临死前还留了遗书,给周垚。
那封遗书是一张未完成的清单,她怕周垚想不开,不知道怎么面对接连的打击,会跟着下来,就用那张纸把周垚留住。
可这些,仇绍不会对齐放说。
他只是轻轻开口,那口吻再冷不过:“齐放,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没有阿fei陪着她,那么躺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的人,会不会是周垚?”
一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了。
万籁俱寂。
齐放浑身一震,颜色尽失。
仇绍:“你说要重新开始。再做一次侩子手,就是你表达歉意的方式。”
他们都知道,侩子手也是要讲资格的。
齐放早已失去了。
可面对那样的过去,他连征求资格的机会都没有。
……
…………
仇绍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再也没有看齐放,径自转身开门。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窗外的日光改变了角度,包间里暗了。
悔了十年,只活在自己知道的事实里十年,等着盼着,做出改变。
可最终换来的,只是难以原谅的真相。
……
包间内静了,包间外却不太平。
仇绍一走出去,不由得一怔。
门口角落里蹲着一个人,纤细的身体,颤抖的肩膀,埋着头在膝盖里,双手抱着自己,长裙裙摆铺了一地,头发垂下来盖着白皙的胳膊。
是周垚。
在她旁边,还站着手足无措的老柴。
仇绍只一眼,就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
必然是周垚没去洗手间,或是早就回来了,蹲在门口听完了后半场,老柴赶来,想安慰,想劝,却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说话。
仇绍微微叹息一声。
迈开两步,走到跟前,和老柴交换了个眼色,老柴意会,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