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有脸问?”
  齐放脸上的笑容似是一顿,眯了眯眼, 一瞬间像是陷入恍惚。
  半晌,他收了笑,说:“你变化真的挺大。”
  周垚不语。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以前她从不这么和他说话。
  她对他,只生过一次气,那次之后她就选择了人间蒸发, 在那之前她都是隐忍的。
  隔了一秒,齐放自嘲的摇了摇头:“呵,我还是不习惯这么嬉皮笑脸的。”
  从刚才一照面,他脸上就挂着和过去极度不符的笑容。
  违和极了。
  他脸上的纹路, 没有一条是笑纹。
  齐放拨了拨头发,吐出一口气,瞬间放松下来:“有个傻逼告诉我, 要多笑,让人家感受我的诚意。”
  周垚没接茬儿,本可以站起来就走人,她没心情叙旧,也没这个必要。可她知道,要是今天不把话说清楚,难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江进酒。
  周垚决定开门见山:“为什么让江进酒接近我,在生意上便宜我,想让我欠你人情?”
  她注意到齐放在搓手指,那是因为他烟瘾犯了,但这种五星级酒店内是不许吸烟的。
  齐放弯了弯那双桃花眼:“举手之劳而已。”
  周垚反问:“我需要么?”
  齐放不置可否。
  周垚又道:“这种多余的事,请适可而止。我和你不是朋友。”
  齐放一手撑着下颌:“我也不打算和你做朋友。”
  周垚吸了口气。
  “齐放。”
  齐放挑了下眉,眼神透着古怪:“你从没叫过我中文名。”
  周垚:“这是在中国。”
  齐放:“哦。”
  周垚:“朋友之外,你我更不可能。请不要再做无聊的事,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从美国飞回来全是为了我。就算是,也和我无关。”
  齐放沉默良久,就那样安静的看着周垚。
  周垚不躲不闪,让他看个够。
  他的眼睛就像是深邃的镜头,像是有强大的吸力,要把全世界的景色都吸进去,不知餍足的近乎贪婪。
  ……
  周垚努力回忆着十来年前的过往,却有点恍惚,好像那些片段都是她的想象,透着极度的不真实,好像她不曾推着箱子到美国,不曾遇到他,后背更不曾落下那道疤。
  她眨了眨眼,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无论以前那些记忆是否有误差,是否经过她的剪辑,她都能明白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个男人。
  他的魅力,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发浓郁。
  三十的人,有着十几岁的狂野不羁,二十几岁的蓬勃活力,三十岁男人的稳重沉淀。
  隔壁两桌的女生一直往这边看,看他一手撑着下颌的坐姿,看着他深邃的五官,和眼下淡淡的纹路。
  可是,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
  周垚眼中的光渐渐地淡了,冷了,半晌过去,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更像是透过他看过去的自己。
  不防,齐放突然开口:“你变化真的很大。”
  又是这一句。
  周垚没接话。
  齐放:“但一样迷人。”
  周垚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齐放捕捉到了,有点惊讶:“原来你不习惯被人夸奖。”
  周垚:“因为不是我喜欢的。”
  齐放:“这点没变,还是狂。”
  周垚笑了:“以前狂,是因为无知。现在,是真狂。”
  是有资本了,不畏惧的资本。
  齐放也笑了:“我喜欢你现在这样。”
  周垚又皱了下眉,这回不掩饰了:“那是你的事。齐放,别兜圈子了。当初你做的事已经踩过了我能承受的底线,即便我现在看来觉得不值一提,也不可能再回头。看见你,就等于看见了最不堪的自己。你也别浪费时间了。”
  齐放换了条腿翘着,手肘搭在扶手上,歪着身子。
  “呵,我怎么记得当初是你突然冷战,把我一脚踹开的。我找过你,你躲着我,后来干脆不告而别。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他在装傻?
  周垚闭了下眼,忽然觉得头疼。
  “好,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有一天,你把一个女人带回家。你俩做的时候,我刚好进门,我看到她背上有你说的那个独一无二的纹身,你说是你好哥们亲自给你设计的,可就是那么巧她背上也有一个。”
  齐放一瞬间有些茫然,皱着眉,一手撑着太阳穴,像是在努力回想。
  然后,他想起来一些片段。
  “好像是有那么个女人。我那天喝多了,她送我回家,我没拒绝。她背上的纹身,操,不是我让她纹的。”
  周垚一个字都不信:“为你一个人设计的,她怎么会有?”
  齐放叹了口气:“我和那哥们闹翻了,他把一批图案授权给一家纹身店,其中就有我那个。我曾有一天,在一个party看到有三个人纹了一样的。”
  所以,那个和他回家,不知道是谁的陌生女人才有一样的?
  不知何故,周垚有点想笑。
  这个理由听上去很乌龙。
  但齐放还真编不出来这么蹩脚且让自己跌份的借口,除非是真的。
  周垚注意到,他在说这段历史时,是咬牙切齿的语气,颌骨的轮廓隐约可见。
  周垚问:“就是那个被你屡次偷咖啡豆的哥们?那个纹身师?”
  齐放将下巴撑在手心里:“对。”
  周垚挑眉:“你对他干了什么,让他这么恶心你?”
  齐放没回答,他皱着眉,眯着眼,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等等,你就因为这件事玩失踪?好,我承认,当时是我的错。但就算上了法庭我也有申辩的权利。可我找你几次,你避而不见,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周垚终于忍不住了:“你什么时候找过我?”
  在她记忆中,齐放一次都没出现过。
  齐放:“每次都是fei……”
  说到一半,两人都愣了,相继沉默。
  周垚淡淡提醒:“菲菲已经不在了。”
  齐放也有些恍然:“所以她从没告诉过你。”
  周垚没说话,但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齐放,不像是在演戏,更不像是将责任推给死人。
  所以菲菲,当年是你么?
  ——你瞒着这一切,让我不至于陷入那样反复的伤害中去?
  ……
  周垚不说话。
  齐放也渐渐沉静下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串联。
  然后,他说:“原来如此。那,误会都解开了?”
  周垚抬眼,诧异他能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把这十年翻过篇。
  齐放扯着唇角:“好,那我可以重新追你了。”
  周垚一阵出神。
  齐放继续道:“这十年,无论我经历过多少感情,最终都会想起你。我会让你再喜欢上我的。”
  一瞬间,周垚忽然想哭。
  不是因为感动,不是因为缅怀。
  仅仅是为了,当年那个委屈、彷徨,不知道怎么继续维系的自己。
  也因为……
  但周垚到底没哭,眼睛干涩了,抬眼间,对上齐放的目光。
  齐放瞅着她,微扬的唇角渐渐落了下来,他仿佛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轻声问:“所以,不能再信我了是么?”
  是啊,也因为……不能再信任这个男人了。
  那个单纯无知,毫无保留相信他的小姑娘,走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么宝贵。
  可惜,没有如果。
  周垚点头,垂下眼:“前两年,我无意间看了一本小说,叫《月亮与六便士》。内容是讲印象派大师保罗.高更的一生。记得么,你很喜欢高更的作品。有趣的是,我在书里看到了你的影子。你们,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