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么个人么?姜韶颜不知道,也不曾听闻。不过光“皇室御用”,“鬼手”的称号足可见此人当是个相当厉害的大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名声不显。
“公输临性格古怪,号称机关大族公输家数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子弟之一。只是还来不及名传四海,人便遭遇了意外死了,。其留存于世的东西有不少都被前朝皇室所摧毁,似我身上这一物,还是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钟会把玩着手里的木头骰子说道。
原来是个还来不及扬名便早夭的天才,姜韶颜恍然:“他做的东西都是毁于暴君之手吗?”
一个疯子的想法寻常人往往是难以理解的。譬如某日起床早了些,没有睡好,又恰巧看到有东西放在自己面前,觉得碍眼,便有可能将这东西连带做东西的人一起砍了。
本是随口一问,熟料钟会闻言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虽说暴君做过的没道理的事情多了去了,可这件事你还当真是冤枉他了。做下这件事的是暴君之父,前任的仁帝。”
当然,同寻常的君王相比,那位仁帝也不过尔尔,可若是同暴君比起来,那倒当真是仁慈之君了。
“总之,公输凛做的东西按常理来说姜四小姐不当见过,姜四小姐又是从何处见到的?”钟会问她,眼底多了几分兴趣。
让一个擅长抽丝剥茧的大理寺卿感兴趣,偏这个大理寺卿还正邪难辨,只论真相,不论是非,姜韶颜觉得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为让这等人感兴趣的东西多半会被他想尽办法弄到手上一观的。
她着实不希望夜半醒来,看到有人跑到她房中来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因此开口直言:“此物如今不在我手中了。”
“那里头的东西呢?”钟会问道。
“东西?”姜韶颜向他看了过去,面露诧异之色。
钟会看着女孩子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难以分辨其表情的真假。
瞥了眼一旁朝这边望来的季崇言,钟会微微蹙眉:他算是知道这两人为何会在一起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就眼下这般让他都一时难以分辨真假的神情,两人还当真是如出一辙。
顿了片刻之后,他笑了,将手中那只木头骰子举到两人面前,道:“姜四小姐既然曾经接触过那件东西,那当能感觉到那件东西比起其本身该有的重量沉了不少,是吗?”
就如木头骰子,按理说一只寻常的木头骰子当是一件没什么分量之物,可他这只却沉了不少。
姜韶颜点头,道:“确实沉的很,不是一件木制物该有的中了。”
“所以,里头当藏着东西。”钟会说到这里,垂眸看向手中的骰子,手指滑向木头骰子上的花纹,手指一路游走,时而往返迂回,时而一路直行,直到再一次回到花纹的起始处,钟会朝她笑了笑,下一刻,只听“啪”的一声。
木头筛子由正中打开,露出其特殊材质所制的内里,一枚黑色的药丸正静静的躺在其中。
“这就是这只骰子里头的东西,”钟会拿起黑色药丸在鼻下嗅了嗅,道,“原本里头的是一枚吞下神仙难救的毒药,用来自尽的,我将它换成了提神的香丸,带在了身边。”
原来如此!姜韶颜点头,看向钟会,开口直言:“钟大人,可否告知如何解开公输临所制物的方法?”
“你要解开的方法?”钟会抬眼,似笑非笑的向她望来,“那当同钟某一样,是机缘巧合之下,通过非常手段得来的,而非这物本身的主人。”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
“我方才用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计算方法得来的解法,而这物本身的主人根本不需要这等解法,他们有暗合其中的秘钥。”钟会将木头骰子重新恢复成了原状,指向其一面角落里微不起眼的一道微微裂开的细缝,说道,“这里可以直接打开,而不似我这般要通过解开机关走向才能打开。”
古往今来的机关大匠对自己的机关都不会只留一种解法。机关复杂,秘钥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失去,所以,定然还有别的解法。
“这种解法很是复杂,”钟会看着她,笑着说道,“我可以给你。”
姜韶颜看着似笑非笑的钟会,平静的开口:“条件。”
这两个字一出,当即惹得钟会忍不住抚掌而笑,他瞥向一旁的季崇言,笑道:“世子,我越发明白你为什会喜欢姜四小姐了,她同你当真是天作之合!”
季崇言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一旁的女孩子身上。
察觉到他注视的女孩子转头朝他笑了笑,复又回头看向钟会。
钟会坦然道:“钟某平生不好钱财不好权势不好美色,唯有好奇心重了点,解法给了你,姜四小姐若是计算好了打开的方法,里头的东西记得给钟某看一看。”
这……倒也无妨,姜韶颜点头道了声“好”。
一语定音,双方皆是爽快人,此事就此揭过。
季崇言将钟会扔来的旧卷宗摊开,两人看了过去。
旧卷宗上的字不多,不过寥寥百来字,可……其上的内容却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区区百来字,汇总到底不过一句话:前朝皇室尚有遗孤留于世间。
“此卷宗结合先前九龙岭上的事便说得通了,”钟会解释了起来,“仁帝虽继位号称天子,可彼时大靖已延续数百年,世族也好,所谓的那些忠诚于大靖的老臣也罢,都已成气候,高高在上的天子难以任性妄为。”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约束天子行为不能放肆。
可于天子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也不会自百年前就有九龙岭上之事发生了。轮到仁帝时,臣子气候已成,让他无法做个随心所欲的皇帝也就罢了,偏连这位子谁来继承都由不得他做主。
“从文帝异想天开做下这些事开始,整个大靖就乱成一锅粥了。仁帝是九龙岭上被选中的孩子,并非君王亲子,算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天大的运气。可即便是通过运气继位,在位子上坐的久了,也有私心。他亦想自己的亲生子嗣继承帝位,奈何这事不由他说了算,抗争无果之后,只能妥协。”钟会说道,“彼时仁帝的皇后产下一子同被选中的暴君调换,仁帝的亲子则被送出宫中,那个皇室遗孤如今还活着。”
这就是钟会这些时日查到的最大的秘密。
“那个皇室遗孤不止活着,”钟会说道,“而且活的还当很是滋润,怕是还在密谋造反。”
所以,想要动摇大周根基的可不止面前这位一人。
比起面前这位此时还没当真下手做什么,那位皇室遗孤怕是早就开始暗中布局了。
“仁帝有私心,唯恐亲子被害,必会暗中想办法瞒着那些大靖忠臣,将自己手中的势力传到亲子手中。可君王明面上的势力、兵马、钱财这些东西都是看得见的,仁帝想要动,那些奉皇命的大靖重臣自会发现,所以仁帝能动的,只有私底下的势力、兵马和钱财了。”钟会说到这里,顿了片刻,笑了,“所以,不是一直有一大笔钱财不知去向么?”
他说的便是自百年前开始的那些药商。
药商利用大靖皇室获利,同样的,大靖皇室也用药商来获利。
互相算计罢了。
“我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些药商背后的钱财、权势和人当都归于那位皇室遗孤所有了。”钟会说道,“世子如今,当明白陛下为什么令我急查这些同前朝皇室有关之人了吧!”
季崇言“嗯”了一声,道:“有百年积蓄的钱财、数百年布局的势力外加那支前朝收编的兵马,若是能力足够的话,确实可以搏上一博了。”
陛下如此着急是赫然发现这盘名为江山的棋局之上,有人已在私下里积蓄了能够坐上对手席同他执子相对的实力。
“世子觉得这一局,陛下的赢面大些还是那前朝皇室遗孤的赢面更大些?”钟会认真的问道。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摇头:“不知。”
这个回答真真是无聊透顶。钟会摸了摸鼻子有些失望,顿了顿,道:“我倒是觉得比起这两人来,眼下还未入局的第三人——世子你的赢面是最大的。”
说话间,钟会伸手,接住了一片头顶飘下来的落叶,幽幽叹了口气:“要起风了!”
季崇言目光从钟会手中的落叶转向一旁朝他望来的女孩子,她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坚定,伸手悄然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钟会说的不错,要起风了!
可他心里却无比平静。
看着十指相扣的两人,钟会摸了摸鼻子,忽地酸酸道:“我原先委实难以理解人为什么要娶妻生子。两个人为什么定要凑在一个屋檐下过活,睡在一个被窝里,连放屁这等人之常情都不敢乱放,免得熏到对方。这样的日子想想便难捱的很!”
“可眼下却突然觉得,开心也好、失落也罢,不管你做什么事,这世上都有一个人愿意相伴你左右,那等感觉好似当真不错!”
第五百六十五章 准备
傍晚的姜府,姜韶颜院子里的灯已经全部点亮了。
香梨端着炖好的莲子银耳羹走了进来,瞥了眼正趴在桌边认真作画的女孩子,脚下也不由自主放轻了些,以求不扰到她。
将莲子银耳羹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的桌上,香梨忍不住好奇向女孩子正在画的画望了过去。
这一看,却觉得自己恍若在看一幅鬼画符。
怎么……看不懂呢?杂乱无章却又似乱中有序的线条在女孩子笔下勾勒了出来。她停停画画,时不时停下手里的动作闭眼似是在回忆什么,待回忆起来了,又再次落笔画了下去。
这画……香梨认真看了片刻,却觉得越看越是头晕,忍不住摇了摇头,退了出去,退出去时不忘拉上屋门。
小姐的病治好了,醒了,同季世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季世子这个选中的未婚夫婿更是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地方,小姐遇到麻烦时总会及时出现给予依靠。
香梨拖着腮帮子认真的想着:听那些坐在门前纳鞋底的嬷嬷说女子能够寻到一个良人,便不消再做别的事了,因为什么事都不用再操心了。
可……为什么她看见的和感觉的同那些嬷嬷说的不一样呢?
寻到了良人,日子还要继续过的,而不似话本子里简简单单的一句两个主角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结束了。小姐找到了良人,亲事也定了,可依旧有她自己要做的事,甚至比起先时更忙碌了。
那她呢?香梨摸了摸微微发红的耳朵,有些不好意思的想着,她要是有一天和小午成亲了,呃……成亲之后好似还是得继续过日子、做事、领月钱的,同成亲前没什么不同。
如此想来,那些嬷嬷们口中的女子这辈子最大的事——找一个良人,嫁了,而后成亲生子,似乎并不是人这一辈子最后的结果,它也只是人这一辈子其中的一部分而已,成亲生子之后日子还要继续过,自己的事还要继续做。
就如,眼下她香梨是小姐身边的第一大丫鬟,往后,是不是也可以管人做嬷嬷带领小丫鬟了?一想至此,香梨心中蓦地生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澎湃,这样的日子,好似想想还当真不错呢!
“嘭——”地一声,一包油纸包好的莲子糖扔到了她的面前。
香梨抬头,看向扔了包莲子糖给她的小午,唤了声“小午哥!”
小午朝她点了点头,依旧踩着屋顶上的砖瓦,在屋顶上巡逻。
“小午哥,你说我往后能不能同那些大族的管人嬷嬷一般带小丫鬟?”香梨兴奋的问道。
“当然可以!”小午低头看了她一眼,道:“小姐很厉害的,往后身边的人定然不会少,当然需要管人嬷嬷来管人了。”
“是啊!小姐很厉害的!”香梨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却又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可小姐厉害不是她厉害啊!
原本说完这一句准备离开去远处巡逻的小午看着神情低落的香梨一眼,难得的意识到了什么,“体贴”了一回,道:“你也很厉害的!”
是吗?香梨听的眼睛顿时一亮,巴巴的向头顶的小午看去。
小午看着小丫鬟如星子一般闪亮的眼睛,突地耳尖一红,别过头去,道:“你当然也很厉害,不然也不会叫大家喜欢了!”
喜欢香梨的可不止小姐,还有……咳!咳了一声,小午连忙一个起身飞向了远处:脸红这种事可不能叫香梨看到了,不然怪丢人的!
屋外两人的说话声一点不落的尽数传入了屋中姜韶颜的耳中,她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低头端详面前的“画”。
她将杨老夫人拐杖上的那些走向诡异的刻痕纹路画了下来。
接下来,就要想办法找到解开打开机关的方法了。
这计算量可不小,且先吃点莲子银耳羹垫垫肚子吧!
深夜的宝陵街头出现了一道人影,他已穿着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夜行衣独行了一段路了,却在此时突然闪身躲进了一旁的暗巷里。
大街的拐角处出现了两个敲着梆子的差役,他们身边的刀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放在刀鞘里,而是干脆将开了锋的刀直接别在了腰间,一边敲着梆子一边左右四顾、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周围的状况。
宝陵这等小城,入夜之后便鲜少有人在街上走动了。一眼望去,大街两畔铺门紧闭、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可两个差役却仍然小心谨慎的看向四周。
这般一边走一边看的从街口走到了街中,那根绷紧的弦才微微松了松,其中一个差役悻悻道:“自从赵家舅爷出事之后,咱们宝陵这等和平惯了的地方也不太平了。”
“姑苏那位庄大人特意跑了一趟咱们这里,叮嘱了好一番,说怕一个不小心再出个赵家舅爷这样的事,到时整个宝陵怕都要弄的人心惶惶了!”差役说话间感慨不已,“好端端的,怎的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这有什么的?连陛下都敢堂而皇之的发那种话本子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另一个差役摇了摇头,感慨道,“没成想这么个明君当年居然做了这样的事,原本以为他是个英雄,却没成想是个不择手段的枭雄!”
“诶!少说两句吧!陛下的事哪是我们这等人能够多嘴的?”身旁的差役提醒同僚,“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