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摇头的原因……季崇言道:“不止如此!”
先时通过杨老夫人同大丽的内斗安排进去的两个会武功的小丫鬟是他的人,所以他知道的更多一些。
“那位杨老夫人时常摩挲,片刻不离身的拐杖也同大丽一同不见了。”
说道大丽……对面的林彦虽然知道不可能,却还是问了一句:“那个大丽应当还被你关着吧!”
这个关着的自然是指真正的大丽。
季崇言点头“嗯”了一声,道:“带着拐杖逃走的大丽应当就是小雪白。”
至于小雪白是谁安排的……结果显而易见了。
林彦一想至此,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我要是杨衍,原本还以为姑苏城的老宅里头一切照旧,待到回来一看,自己的二夫人大丽不见了,老夫人的拐杖丢了,家中一片乌烟瘴气,姑苏新任的县令庄浩然又显然还想拿杨家开刀,怕是头都要大了。”
只是虽然口中道着“头都要大了”,对杨衍的遭遇,林彦却并不同情,相反还有些幸灾乐祸,毕竟敌人嘛!
对敌人同情,那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一时出钱了了倒还好,这件事的麻烦在于长久下去,无法脱离开来。这可不是一千两两千两就能摆平的事了,”季崇言说道,“有庄浩然在,杨家对自家孩子如何,就要对李大李二的八个孩子、一双父母同两个寡妇如何,若是一碗水端不平。只要被有心人挑拨一番,便能给杨家套上不义的帽子。这是一个长久的麻烦,比起短时间内能解决的更麻烦。”
当然,这个有心人指的不是别人,就是庄浩然。
对此,林彦倒是深有体会:“我先时办过一个案子,便是这等。两个同僚本是好友,结果一日喝酒喝多了两人坠河,其中一个水性好的先爬了上来,眼见同僚还在挣扎,便下河救人,这一救,另一个同僚是救回来了,他自己却死了。如此,被救的这个自是要回报这救命之恩的,将救了自己的同僚的两个儿子,老母同夫人接到了京城,帮着照顾了起来。”
“他虽是京城官吏,俸禄还算不错,只是这俸禄养活自己的三个孩子同父母、夫人已然剩余不多了,再搭上同僚那一家,实属是扛不住了。将三个孩子送入国子监读书要钱吧,每年过节什么的孝敬父母要钱吧,再加上夫人那里吃喝拉撒都要钱。如此的话,对待同僚一家,你自己三个孩子入了国子监,总不能亏待救命恩人的孩子吧!那也要想办法入国子监!对待自家父母和夫人的钱财、穿着是这般的,总不能同样少了恩人的父母和夫人。”
“他一个人的俸禄怎么扛得住?可同自家父母、夫人商议了一番能不能自家少些,给恩人家多些,自家父母、夫人自然不满比不过外人,同他闹……”林彦说到这里,便忍不住摇头唏嘘,“他原本能力还不错,只是被这些事搅得哪还有心思做事?人都快逼疯了,终于有一日酿下了大错,想办法让恩人的两个儿子出了事,可都是大理寺的,怎么可能查不出来?再者他也没有打算瞒,被纪大人找到还未审问就主动投案了……”
林彦还未说完,季崇言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李大李二的事闹的这么大,若是李家的人出了什么事,杨家脱不开干系。你那个同僚可以杀人,杨家却不可以。”
杨家显然比那个同僚更麻烦。
所以,有庄浩然在,李家这件事不是杨家想甩掉就能甩掉的。
“若是惹出了李家的麻烦,但是大丽和拐杖找到了,麻烦便也麻烦吧!”林彦点头,叹道,“眼下是大丽和拐杖没找到,还平白添了麻烦。杨家这后宅帮倒忙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厉害,我若是杨衍,头都要大了。”
其实,以杨衍的手段,杨家后宅主事的……不管是杨老夫人还是大丽,撇去私德来看,都不是蠢人。只是可惜,遇到了姜四小姐……
事关姜四小姐……林彦忍不住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轻哂:“她办完姑苏的事后昨日暮时就到宝陵了。”
看着对面那个眼角眉梢都变得柔和了不少的季崇言,林彦默了默,不等他开口,便翻出了手边的卷宗,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莫催!手头这个妙龄女子被杀案我会尽快了结,好让你同姜四小姐一道回京。”
说罢这话,便将手边的卷宗扔了过去,道:“喏,你看看吧!”
扔过来的卷宗是查出的剩余几个女眷的身份,查证完这些女子的身份结果并不令人意外。
“聊城周家小姐、临周郑家小姐同山南钱家小姐,她们几个同长安柳家、洛阳王家、开封董家小姐她们一样,皆是各地商户之女。”林彦说道,“那个人绑走的皆是那些商户之家的小姐,不过至此,我并没有找到这些姑娘之间的共通之处。”
“共通之处?”季崇言却在此时开口,他挑了下眉,对林彦道,“这么大的共通之处你没看到?”
一席反问听的林彦一怔,本能的张了张嘴,问了出来:“什么共通之处……”不过不等季崇言再次开口,他便蓦地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些女子皆是商户之女?”
“且还是当地排的上号的商户。”季崇言神情淡淡的说道,“这等排的上号的商户应当都是当地商会中人吧!”
古语有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灯下黑这种事时常会发生。这些女子身上商户中人的共通点实在太过明显,以至于叫人忽略了其他,只盯着商户二字再看,却忽略了商会。
当地有头有脸的商户便会组织成会,朝廷有什么情况也能通过商会及时转达。同时当地物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商会也能及时应对以作调整。
“前朝时,临近匈奴的最大城池漠北的县令曾暗中勾结匈奴,借匈奴的人马暗中铲除当地异己,为己谋利,以致最后漠北城人人自危,竟还弄出了每逢数月给匈奴上贡的荒唐事来。虽只是个县令,不算什么大官,可古语有云‘强龙不压地头蛇’,一地的县令本就是当地最大的权势了,这权势再加上匈奴的武力相助,这县令在当地可说是真正不折不扣的土皇帝。”林彦说起这些前朝旧事也忍不住唏嘘,“百姓惧于匈奴淫威不敢反抗声张,后来便是当地商会联合起来出的头,解决的此事。”
整个漠北城内外皆被匈奴的人把持,若有人敢通风报信什么的,信还未送出去,脑袋便先掉了。
那几年,漠北城“病死”的义士有几十个。
后来……是当地几个大商之间发生了“龃龉”,闹的不可开交,内斗到甚至开始商户关了铺子闭市,米粮这等百姓必需之物价格飞涨……
当然,有“眼色”的商户在内斗之前早就同县令和匈奴人提前打了招呼,米粮什么的提前送到了匈奴和县令的手中。
得了好处的匈奴人和县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作未见,甚至还将从商户那里原价买来的米粮高价卖出,大赚了一笔。
有利可图的县令和匈奴人自然没有阻止,正沾沾自喜之时浑然没有注意到城中缺少米粮的百姓的变化。
“一地米粮这等必需之物价格飞涨必然会影响旁地的价格,”林彦说道,“百姓以往惧于匈奴淫威不敢反抗,可眼下城内米粮价格同旁地价格相差这么大,如此大利之下,自然有不少人铤而走险的贩卖米粮,城内米粮供不应求,以致带动周边城池米粮价格飞涨……”
匈奴人和县令虽是个恶人,可若说到精明与米粮价格会造成的影响,却是根本不懂的。精明老道的商人却知晓米粮价格上涨会引起的反应有多大,此举很快带动北洲大半地方米粮价格飞涨。
这等米粮价格飞涨的势头自然引来了朝廷的注意,很快便发现了源头——漠北。
“后来朝廷出兵镇压,直接斩杀了勾结匈奴的县令同周边的匈奴人。”说起这些事,林彦都忍不住感慨,“也是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这些事是漠北当地的商户联合起来做的局,为的就是将漠北发生的事情传达至朝廷。此事平息后,当地漠北百姓筹钱为这些联合作局的十八个商户刻了石像,号称‘漠北十八义商’,美名传扬四方。”
当然,商会做的也不全然是义事。
“互相勾结,联手涨价,从百姓身上谋利之事不在少数。”林彦说着,目光落到了面前的卷宗之上,“以这些人在当地的影响,必是当地商会中人,且都是商会中能说得上话的存在。”
能入当地商会的自是一地有些名望的富商,而出事的女子皆是当地数一数二排的上号的……商会之中成员说话的份量也与个人的财力权势有关,所以什么开封董家、长安柳家之流必是商会之中说话极有份量的存在。
这……确实也是个共通之处,虽然还不确定这些女子被杀是否与此有关,可以这个角度查一查未必不会有所发现。
有了查探的方向于办案之人来说是一件好事。林彦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不怕麻烦,就怕如无头苍蝇一般无处下手。
这些事林彦自会安排,季崇言自然不会插手,只是顿了顿,又问林彦:“公道自在人心之后呢?虽说棘手,可杨家若是就这么退缩下来……那就不是杨家了。”
林彦没想到说完案子,季崇言居然又问起了昨日杨家门前发生的事,不由默了默,道:“崇言,你也挺喜欢看热闹的嘛!”
有的人外表看着如同高岭之花一般不可接近,私底下却同寻常百姓一般的爱看热闹。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道:“有姜四小姐插手的事我都喜欢看。”
林彦:“……”过分了啊!欺负他家阿苏不在这里,崇言这厮张口姜四小姐闭口姜四小姐的,是故意欺负人呢吧!
只是腹诽归腹诽,林彦还是说道:“有庄浩然插手,那群裕水村村民自然‘厉害得紧’。李大李二两个的媳妇因着不让亡夫背上贪图钱财送命的名声,在杨家门前以死明志了。”
当然,那么多人在场,若是让两个女子真的“死”了,那都是吃干饭的了。
人没死成,名声却扬出去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试探
杨家门前的事春妈妈看到一半便走了,不过这却不妨碍他們到了宝陵还能听到之后发生的事。
裕水村的人大叫‘公道自在人心’时,杨家管事已然知道这件事杨家多半要麻烦了,甩不掉了。
可杨家若是退的那么干脆,在外人眼里必会打上“好欺负”的名头,这于在姑苏扎根多年的杨家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是以,即便明知此事杨家多半要让步,杨家管事在面上却是依旧强硬的。对着裕水村村民嚷嚷的李大李二两个下河救人不是为了赏银,只是为了救人的举动嗤之以鼻。
左右李大李二已经死了,且救人之事没发生过。当事者死了,再加上没发生过的事自然是想怎么说怎么说。
裕水村的刁民可以一口咬定李大李二只是救人不图钱财,那他也可以一口咬定李大李二就是为了钱财。
反正死人是没办法开口说话的,他想怎么说怎么说。
杨家管事的心思转了一圈,当即喝道:“好一个两袖清风的义士!江南道这地方遍布河道,每一日坠河的不知凡几。这李大李二既是个不图钱的善人,怎的别的地方不去救人,偏在我等杨家悬赏的河道救人?我看啊……”说到这里,杨家管事便发出了一声冷笑,“不图钱说的倒是好听,分明是贪得无厌送了性命!”
一声“贪得无厌”再次引得人群里唏嘘一片。
这话也太难听了!这书香门第的管事骂起人来文绉绉的,却是半点不比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鄙之人好多少。
裕水村村长黝黑的脸上也有些发红,他动了动唇,比起杨家管事,他自然不会这般的“能言善辩”。
眼见裕水村村长动着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杨家管事不由冷笑,眼神轻蔑而不屑,他开口:“我看你们……”
话未说完,便听到惊呼四起。
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杨家管事只看到了冲上来的裕水村村民,以及他先时根本没有在意的那两个看着甚不起眼的村妇倒在了地上,脸色惨白,额头之上满是血。
“这两位冲出去的突然,虽说被人拉了一把,可到底还是受了伤,受伤之前坚称亡夫救人不是图的钱!”春妈妈说着打听来的事,一时唏嘘不已,“那个茶馆的江先生今日就在说这件事,道这是‘以死明志’!”
好个“以死明志”,都说出几分大义来了!
杨家管事跪在杨老夫人面前,头上沾了不少茶叶,形容狼狈,脸色却是难看至极。
什么下河捞人不为钱,这话骗谁呢!这裕水村的人就是为了钱财下河捞的人!
这群贪图钱财的刁民,更刁钻的是那个姓庄的!连百姓都知道庄大人在事发之后特意跑了趟裕水村,而后裕水村的人便扛着棺材上门了,更别提杨家了。
庄浩然做这些事根本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而是就这般光明正大的做着,也没打算瞒着任何人。
不必说了,这就是挑衅,明晃晃的挑衅!实在太可恨了!杨家管事心道。
“赏”了他的脑袋两盏茶水的杨老夫人脸色阴沉,那日被马车砸伤的腿脚打着石膏,恨恨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怎么办事的?我都不知晓你这等人大丽是如何提拔的?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对着杨老夫人“不会认错”的态度,杨家管事并不奇怪:老夫人就是这样的人!而且他敢肯定,当日之事若是告诉了杨老夫人,她会一边骂着‘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一边也叫他强硬回怼。
总之,事情办成了就是杨老夫人的智谋不凡,办不成就是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杨家管事脸色难看,心里头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大人赶紧回来的好!
如今杨家后宅的情形实在乱的很:两个主子,一个失踪不见踪影,另一个受伤伤了腿脚还丢了重要的拐杖。偏出事的原因还是两个主子内斗,都怪不到其他人身上。再加上先前书信真假不知……想也知道大人回来之后要大发雷霆了。
杨家后宅乱的自顾不暇,自然没工夫管外头的事,姜韶颜听罢“以死明志”的李家两个寡妇的事也未再听下去了,左右有庄浩然在,杨家根本抽不开心思管其他的事。
女孩子靠在软椅上伸了个懒腰:忙了这么多天如今倒是难得的空闲,她起身,踩着才换上的软底绣鞋向厨房走去。
别苑竹林里的笋冒头了,白管事把青笋挖了不少出来,昨儿配着腌好的咸肉炖了几锅腌笃鲜。
算算日子,忙了这么些天,她许久没有给她在宝陵认识的“食友”们送些吃食了。
连锅带着炖好的腌笃鲜搬上了马车,头一遭去的就是她在宝陵认识的第一个“食友”静慈师太那里。
今日不是什么“礼佛日”,光明庵里也没什么客人,带着一锅腌笃鲜见到静慈师太时,静慈师太正在用荆桃花酿酒。
“姜四小姐!”不等姜韶颜开口,静慈师太便主动开口唤了她一声,忘年交之间自然用不着自忖什么身份,静慈师太也不介意主动唤她,而后一边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对姜韶颜的一声“静慈师太”的见礼声回了个招呼,一边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一旁香梨抱着的炖锅上。
“食友”带着锅上门的举动是什么奇怪事么?并不!有些吃食本就是锅里炖着更香呢!放在食盒里早凉了不好吃了呢!
咸鲜的炖香味隔着炖锅隐隐散开,静慈师太深吸了一口气,半点不意外的猜中了锅里的东西:“腌笃鲜!”
腌笃鲜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吃食,对于静慈师太这等老饕来说,要是猜不中才奇怪了。
女孩子笑着应了一声,接过香梨手里的炖锅摆到了她面前的石桌上,笑着说道:“那一院子的青笋冒头了,我便拿来用用。”
“姜四小姐一贯是个会吃的,就近取材最是厉害!”静慈师太瞥了她一眼,道,“那一院子的青竹叫你物尽其用了,又能用来做腌笃鲜又能用来做桌凳,还做了个竹亭子。”
姜韶颜闻言忍不住轻哂,道:“竹亭夏日乘凉不错。”
本就是随意寒暄,静慈师太一边“嗯”了一声,一边接过香梨递来的碗筷,毫不客气的用勺子伸进汤里舀起了腌笃鲜来吃,吃了一碗便给出了评价:“咸鲜的很,咸度偏淡,光喝正好,若是用来下饭就不成了!”
女孩子笑着承认了静慈师太的评价,抬头目光落到静慈师太柔和平静的眉眼之上,顿了片刻,忽道:“师太口味偏重,味虽不错,于身体却无大益,清淡些好。”
人上了年岁味觉便不如年轻时灵敏,口味会不自觉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