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韶颜点头“嗯”了一声,吃着手里的“蟹壳黄”没有吭声。
长安城虽说号称八方汇聚,什么地方的百姓都有,可同样的,因杂则少,长安城里这等卖江南道一代点心的铺子并不多。
即便有卖江南道点心的铺子,却也不定有蟹壳黄,即便有蟹壳黄却做的并不算好吃。骡马市胡西坊子里就有一家专卖蟹壳黄的,做的很是正宗,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哦不,应当说是二十年前四五十岁的妇人,如今,这妇人约莫六七十岁了吧!
她嫌麻烦又总是去,便在那里留了二百两银子,同妇人约好了吃足了两百两再付钱就是了。
算了算,到她被江家禁足的时候,她统共才吃了三四十两银子的蟹壳黄,还有不少呢!
没办法,喜欢吃是一回事,可人只生了一张嘴一只肚子,也只能慢慢来了。
杨家一番“唱念做打”,声情并茂的表演很快扭转了姑苏百姓的看法。
“外头的看法是一天一个样,现在轮到杨家无辜,春妈妈倒霉了。”玩了几天皮影戏,兴头也退了一些,香梨趴在窗边从寒山小筑的楼上看向楼下经过的百姓,时不时还有“杨家”“老鸨”之流的话语声传来,在说什么可想而知。
“嗯。”姜韶颜扔下手里的笔,将写好的字摆放在桌上吹干,走到她身边,跟着她一同向下看去。
“吴有才已经着人去宝陵捉拿春妈妈了,待春妈妈来了,我们去看看她。”
香梨闻言“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兴致并不高。
春妈妈来了定然是要关大牢的,大牢嘛,能是什么好地方?就算姑苏比宝陵要大一圈,那姑苏大牢同宝陵大牢又能有多少区别?
“听说连大牢掌厨师傅都是同一个老师傅教的,做的菜……”香梨话说到一半,忍不住摇头,“啧啧”道,“简直不忍直视!”
宝陵县衙大牢厨房师傅的水准她已经听方知慧抱怨过也亲眼见过了,想也知道同一个老师傅教出来的姑苏大牢的饭食会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对大牢的饭食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了,不过这姑苏城里的吃食她还是很喜欢的,香梨盘算着今儿下午要再去街上逛逛买些吃食回来。
自从宝陵姑苏两地跑之后,住在客栈里,小姐也不方便动手做饭了!顶多弄个小炉过来煮些黍米乳茶喝喝,她都有些惦记小姐做的饭菜了呢!
惦记姜韶颜做的饭菜的可不止香梨一个。
又是熟悉的糟鹌鹑,纪峰看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都入深秋快入冬了,谁不想吃些暖和的东西?可谁晓得眼前这位以往讲究精细的季世子去了一趟宝陵性情大变,这都快将长安城的小食铺子吃了个遍了。
冷菜又是晚年不变的槽鹌鹑、鱼鲊和拌醋芹。
至于热菜……
“要清蒸的剁椒鱼头、鱼头炖的豆腐、猪肉圆子……”
听到菜名,纪峰便有种胸口一滞的感觉,看着面前神情自若的季崇言,顿了片刻之后,他忍不住道:“你不腻吗?”
这自打从宝陵回京之后日日吃这些东西,安国公钓的鱼也有大半进了季崇言的肚子里。
以往最喜欢跟着他一同出去吃饭了!可眼下,纪峰却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说实话,大理寺的公厨厨子做的菜花样都比他点的这几个菜要多。
“我怎么会腻?”季崇言闻言便是一哂,看着端上来的糟鹌鹑,眼神温柔,“一辈子都不会腻的。”
这眼神……看的纪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胳膊,总觉得胳膊上起了一片疙瘩。
至于叫他用这等眼神看着的,是一只被酱汁泡的黑瘦干柴的槽鹌鹑。
他在初时的新鲜劲过后已经彻底对这道菜失去了兴趣。
一杯暖着的桂花甜酒入腹,纪峰没有再看桌上那几道快吃腻了的菜转而说起了前两日季崇欢在京兆府大牢里做的事。
“……他闹腾的很,还打翻了饭菜,质疑晁不错苛待他!”纪峰说道,“这下彻底惹怒了晁不错,成功给你那二堂弟一个公平了。”
“早该如此了。”季崇言夹了一筷子拌醋芹,语气平淡,“原本便是进了京兆府大牢只有嫌犯季崇欢的,又哪来的什么安国公府的公子?”
纪峰“嗯”了一声,深以为然。顿了顿,不忘问季崇言:“这两日……家里没闹腾吧!”
继上一回季二夫人同杨大小姐动手已经过去几日了,长安城里眼下都还能听到街边有人议论安国公府的事。
当然这般议论自然不会是善意的,而是当笑话看的。
“没有。”季崇言抿了口清茶,淡淡的回道。
闹麻烦的人都解决了,家里自然一片祥和。
“那就好。”纪峰点了点头,顿了顿,才忍不住问季崇言,“你……准备什么时候离京?”
第二百七十七章 认识了一个姑娘
“哥舒老将军那件事显然不是一时半刻能查完的,你总不能等到查完了才离京吧!”纪峰对季崇言道,“你让林彦怎么办?”
说好了一同离京办事的,他一个人回来了,林彦独自一人办事总是有些不大方便的。
倒不是林彦查案的手段有问题,而是江南道虽说富庶,礼教也完善,同那等蛮荒之地不同。可到底离长安远了些,地方官员没有私心还好,若是有了私心,查案必然受阻。这个时候就委实需要季家小子这么个人在身旁了,毕竟他手头可是有调令江南道兵马的兵符的。
纪峰虽然敢拍胸脯保证自己是个讲道理的人,却不敢断定旁人也讲道理,尤其似他们这等人面对的旁人往往是穷凶极恶的恶人。
蛮荒之地是直接抄家伙动手的阻挠,似江南道这等礼教完善之地的恶徒确实面上配合背地里却在动手脚,如此其实更是麻烦。
所以,有兵符在手总是一件好事。
“我听说陛下近些时日没有召你入宫?”说到这里,纪峰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四周,小声对季崇言道,“在老夫的印象中,你在京城,陛下却不召你……”纪峰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给了季崇言一个眼色。
做到大理寺卿这个位子上他自不是什么愚钝之人,陛下多日未见季崇言,这话外的意思显然是京城这里暂且不需要他了,“赶客”的意思很是明显了。
纪峰心里一番琢磨明白过来,只是看着季崇言却又觉得有些不解:他可不信他都能明白的事这个年纪虽轻,心眼却不少的季家小子会不明白。
“我知晓。”季崇言捏在手里的茶盏顿了顿,对纪峰道,“我原也是准备过两日就走的。”
说罢这话,季崇言便垂下了眼睑,没有再出声,纪峰夹了一筷子菜入口中,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顿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对季崇言道:“我总觉得此番回京,陛下似乎待你并不似以往亲近了。”
虽说君臣之别季家小子这样的人精定然是懂的,不会分不清轻重。可陛下在对他的态度上这“舅舅”二字还当真是占了不少位置的。
想季家小子只是去了一趟宝陵城,陛下虽说嘴上仍然喊着“外甥”,可到底叫人觉得有些莫名的不似以往之感。
季崇言闻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纪峰一杯桂花甜酒入腹,顿了顿,忍不住琢磨了起来:“可是因为那位民间二殿下的缘故?”
也不怪太子殿下担心,自从有了民间二殿下,陛下对二殿下态度虽然不定,也未说过要改立储君这等话,可确实是总是带在身边的。
“纪大人莫琢磨了,陛下疼一个未长在身边自幼吃了些苦头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季崇言听到这里摇了摇头,提醒纪峰,“这种事好奇不得。”
纪峰被提醒的一个激灵,随即闭了嘴。
季崇言顿了顿,又道:“陛下如今对我态度有变应当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是因为什么?纪峰不解。
季崇言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待二人闲话说完从小食铺里出来后,季崇言才道:“纪大人自回去吧,我进宫一趟,陛下要见我。”
纪峰:“……”
所以,前脚才替他担忧不得“圣宠”了,后脚他便被召进宫中了?
望着季崇言远去的背影,纪峰忍不住嘀咕:“就知道替这小子操心也是白操心的!”
他这般走一步望三步的人哪需要“过来人”提点?他提点自己这个“过来人”还差不多。
大周自建朝以来方才二十载,陛下又提倡节俭,是以这大周的皇城就是沿用的前朝皇城,只做了些改变便直接用了。
据说也因此有不少前朝老臣走在宫中走着走着便会忍不住感慨“想当年文帝……”话到一半便幡然醒悟如今已不是大靖,是大周了。
前朝动乱的时候他不过才出生,自然不会有这样物是人非的感悟。
不过每每走入皇城,看着皇城脚下砖石铺设的奢靡又讲究,再同提倡节俭的陛下对比,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仿佛一瞬间割裂了开来。
似乎陛下在皇城里只是一个客人一般,这皇城还是前朝大靖的皇城。
这想法委实惊世骇俗,若是说出去,怕是诛九族都不为过。
季崇言面上神情波澜不惊,心里游走着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大步向前走去。
时已过暮时,大周各部衙门除了值夜的都已经下了值,可不消人提醒,季崇言便直往御书房行去了。
陛下这个时候应当还在御书房。
守在御书房门前的公公和护卫并未阻拦他,毕竟陛下宠这个亲外甥是出了名的,先前膝下只太子一个时,甚至太子做了什么错事惹怒了陛下有时还要过来同他打招呼的。
走入御书房,正在批阅奏章的天子从案后抬起头来,见是他来,一张严肃的脸顿时柔和了不少。
“言哥儿来了!”
同祖父祖母他们一样唤他“言哥儿”,与一般的亲厚长辈别无二致。
季崇言笑着上前唤了一声“皇帝舅舅”!
这称呼让他觉得有些有趣:不少人是天子面前嘴上喊着陛下,心里怎么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却刚好相反,天子面前喊“皇帝舅舅”,心里却不敢真将他当成舅舅,而是天子。
“你白日里递来的折子我看过了,你过两日就要走了?”放下手里的御笔,天子从案后起身绕到案前来,伸手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崇言闻言点了点头,道:“总不能叫林彦一个留在江南道那里,我想领了过两日宫中赐的肉再走!”
每逢入冬,宫中都会给臣子赐些肉、菜之类的东西,东西自然是顶好的,不过于多数不进厨房的臣子而言,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此前他也是这等人,不过自从认识了阿颜之后,他也开始注意五谷肉蔬这些吃食了。
这个回答让陛下有些意外:“你难道便是为了这些才特意多留这两日的?”
若是单纯为了一口吃食而多留放在季崇的身上显然有些令人意外。
季崇言却只笑了笑,对天子回道:“我在江南道认识了一个姑娘,她喜好进厨房。”
能特意叫他提起的姑娘想来不是寻常朋友之间的相交了,而是心动了。他这个年纪倒也是正常,不过进厨房这个爱好倒是有些特别,陛下似是心情不错,笑了笑正想打趣两句,不过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地问季崇言:“这姑娘生的如何?可是很好看?”
这反应让季崇言心中一动:在他的印象中陛下是个鲜少关注女子长相之人。可听他不过才提到阿颜喜好进厨房这个爱好,便突然问起了长相。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突兀。
第二百七十八章 名头
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季崇言闻言说道:“兴许在旁人眼里她不好看,在我眼中却是极美的。”
这个回答似乎让陛下有些诧异,“哦?”了一声看向他,大抵也是对那个姑娘有了些许好奇,再一次开口问道:“叫什么名字,可是江南道一代哪家大族之女?杨衍在江南道多年,许是有些印象。”
不过喜好进厨房的大族之女,还当真不多见。他见过的这样的大族之女可说屈指可数。一想至此,便忍不住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