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的脸色愈发难看,看着姜韶颜,目光微沉:“所以姜四小姐是昨日听林少卿这般一说,今日起了兴致才故意乱闯的?”
先前是想着以她的身份着实没必要也没那个能力做这些事,却忘了人有好奇之心是本能,便是没有身份也没有能力,也会因着好奇来做这些事情。
“不是啊!”熟料女孩子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
江先生听的又是一愣,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听女孩子笑了起来:“我故意的。”
我故意的!江先生目光一沉,看向女孩子,垂在身体的手握了握,冷笑一声,正要开口。
“江平仄。”冷不防却听一个名字从女孩子口中说了出来。
这名字乍一听闻有些陌生,不过随即便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熟悉感所淹没。
“你……”江先生看着女孩子有惊慌有惶恐还有不敢置信。
不等他开口女孩子便笑了起来,那张胖胖的五官有些挤压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释然的神情。
“果然是你!”女孩子声音中满是感慨的看向四周,道,“这是用了兵阵布置的么?”
相比女孩子的释然,江先生却不敢放松分毫,待到回过神来,他立时警惕的看向女孩子,道:“你从何处知晓的我的名字?”
“若不是故人,这里又有谁会知晓你的名字?”对江先生的警惕,姜韶颜很满意,只是也不希望有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是以反问他,“你会对外人说出这个名字?”
江先生闻言顿了片刻,脸上的警惕之色稍缓,只是仍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的看向女孩子道:“你到底从何处知晓的我的名字?”
姜韶颜沉默了一刻,开口道:“一个叫阿鱼的妇人告诉的我。”
阿鱼?江先生摇头:“我不认识什么阿鱼。”
“你不认识阿鱼,却应当认识她的小姐。那位小姐姓江,死在二十年前,”说起这些来,姜韶颜的声音之中不由多了几分涩然,眼看对面的江先生脸色微变,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次出声了,“她无数次出现在江先生你的故事中,你应当知道她,她姓江,单名一个颜字。”
昔日江公独女江颜,她曾经的名字。此时再次提起这个名字,不知为何总有种物是人非不胜唏嘘之感。
“你昔日乃是赵小将军身边最得力的军师,应当听过这个名字,就如同她听过你的名字一样。”姜韶颜看着面前的江先生开口说道。
虽然时常从赵小将军口中听过江平仄先生的名讳,可于姜韶颜而言,上一世却不曾亲眼见过江先生,是以也无法确定。
只是江先生这年纪以及文弱书生的风范与赵小将军口中的平仄先生吻合。
握着手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松开了一些,眼中的警惕虽然退去,可江先生却仍然没有上前,只是开口问姜韶颜:“你说的那个阿鱼眼下在哪里?姜四小姐,此事事关重大,我想见一见她。”
“她已经死了。”姜韶颜幽幽的叹了口气。阿鱼是她的贴身婢子,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伶俐的婢子,同香梨一样,却是个死心眼的丫头,她死在随她离开江家被送往宫中的路上,她亲眼看着她而死。
一个婢子的死从来无什么人在意,姜韶颜心里有些伤感,此时却只能借着阿鱼的身份来取信平仄先生。
“她机缘巧合见了我,又帮了我不少,所以我知晓平仄先生的存在。”姜韶颜看着面前仍然离她三步之外的江先生开口道,“这世上会兵法阵法的不多,几乎都在大周军营之内了,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宝陵这等从来不曾被战火波及到的福地之上。”
江先生看着她,没有开口,似是在等她接下来的话语。
女孩子也未让他失望,顿了顿,又道:“这当然不是我猜你是平仄先生的全部理由,而是这个地方是宝陵。”
宝陵?江先生看着她,道:“宝陵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家有个厨娘刘娘子,她有个约定前来娶她的未婚夫失踪了二十年,”姜韶颜说着,声音里闪过一丝感伤,“他只是个跑船捕鱼的船老大,做的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是借着宝陵四通八达的水道,翻去还来不及收拾的战场上,想自死人身上饭些值钱物什下来。二十年前五月前后,他带几个人翻进了白帝,没有回来。”
比起季崇言和林彦这二人,当年很多事情的亲历者姜韶颜比起他们显然有天然的优势,当时听过刘娘子相好的事她便有所猜测了。
“能翻进去,便能翻出来。”姜韶颜说着,看向江先生,语气坚定:“那二十万兵马应该有逃出来的活口。”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没有我美算什么美人
这件事面对面前的江先生已经不需要再证明了,当年随军出征的他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证明了这件事。
当然刘娘子相好的事情不是唯一让她确定这些事的理由。
“二十年前遇难的商船……”
“江先生,下一场要开始了!”
不远处伙计的催促声突然打断了女孩子的话,姜韶颜没有继续说下去,看向江先生。
他略一犹豫之后便开口道:“此事改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茶馆里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姜韶颜“嗯”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走过来的伙计,笑了笑,忽地扬声道:“多谢江先生指路,我先回去了!”
说罢便从他身边略过,走出了天井,回了包间。
“小姐!”香梨又抓了一只鸭脖子递了过来,说道,“鸭脖子好吃些!”
不过这味道还是有种没有完全卤进去的感觉,小姐做起来一定更好吃,香梨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楼下醒木一敲,又要开始下一场了,包间里的三人专注的听了起来。
宝陵难得发生的大事并不会动摇宝陵茶馆的地位,在江先生妙语连珠、一波三折的惊险故事里,茶馆中叫好声连连。
姜韶颜也多了几分听客的心态,同茶客们一起抬手叫好。
相比宝陵茶馆的热闹,离宝陵不远的旬阳城茶馆之中却门可罗雀,不是所有的说书先生都似江先生这般说的故事如此叫人欲罢不能的,旬阳城的说书先生说出的故事便乏善可陈,除了偶尔进来喝口茶歇歇脚的,素日里也没什么客人。
午时正是犯困的时候,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掌柜以及添茶的伙计都趴在桌上打着瞌睡。
半睡半醒间,几声敲桌声自面前响了起来,趴在桌上的三人抬起睡眼惺忪的眼睛往发出敲桌声的来源看去,在看到那一身繁复的官袍时,顿时一个激灵,睡意消了大半,清醒了过来。
“客……客官!”看着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身着官袍的两个年轻官员,再看看那停在外头的兵马,三人舌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结,结结巴巴的说着,“什……什么事?”
“你这不是茶馆吗?我们进来休息休息,歇歇脚!”
两个年轻官员长相皆很是好看,开口的这个相貌清俊如玉,年纪轻轻一身青色官袍加身,整个人瞧着莫名的正气,像极了话本子里的正面主角;一旁那个虽然生的不比这个差,甚至细看五官比这个还要更好看一些,只是身上不见半点清俊,反而有种莫名的贵气,大抵是在眼尾那颗红痣的衬托下,显得很是艳丽。
只是他艳而不娘,斜眼看人的举动总觉得有种的莫名的危险,让人不敢接近。
“哦,哦,客官请!”兵马就在门外,哪个不开眼的敢将人拦着?掌柜连忙跟着起身,将两人迎了进来,又拎着茶水和茶碗去外头为兵马添茶。
他这茶馆不比方圆几城里生意最好的宝陵茶馆,巴掌大的地方自也没办法将人都迎进来,只能如此了。
开口的林彦点了点头,没有阻止,在季崇言对面坐了下来。
“崇言,”林彦坐下之后便开口说了起来,“旬阳城胡金贵等人的钱庄是最先落入方三小姐手中的,一开始并没有事,”本是在很寻常的陈述事实,可说到这里,林彦想了想,却又追加了一句,“或许一开始就有事了,只是并没有露出什么端倪来。”
方三小姐今年年岁或许不算大,却并不是什么商场新手,反而是个老手,是以并不会随便犯下冒进的错误,一开始吞了胡金贵等人旬阳城的茶馆没见有什么麻烦才放开手来做的这等事。
季崇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也没有动端上来的茶水,只是顿了顿,道:“歇一歇,看看那被吞的钱庄便走吧!”
这话一出,林彦顿时一愣,诧异的问季崇言:“你不等等再说?”
“查旬阳钱庄要等?”季崇言却反问他。
“那倒也不是!如果旬阳城的钱庄没有什么问题的话,确实还是要去晏城的。”林彦摇了摇头,只是说到这里,却顿了一顿,看向季崇言,道,“只是安国公他老人家安排的那个姑娘,你便是没那个意思也该将人家的女眷劝回去,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怕是不好收场。”
安国公二老年纪大了便喜欢操心京城里未成亲男女的亲事,先前办这等相亲宴也是办的最积极的。
如今安国公二老不知怎的将心思操到了崇言的身上,当然,唯恐这一贯有主意的长孙不喜欢,他二老也未明说,只让他帮忙护送一下旧人之后。
不过虽然未明说,可连人家旧人之后的画像都送来了,可见是有这个意思的。
林彦也见过那画像上的小名芝芝的姑娘,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虽然崇言如今看上了那位“冰肌玉骨、步步生莲”的姜四小姐,可怎么说也是安国公二老安排的,就算不见,也打发个人将人送回去的好,免得美人出了什么意外不好收场。
“美人?”季崇言闻言却是摩挲了一下下巴,而后掏出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枚巴掌大小的圆镜,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之后冷笑道,“还没有我美算什么美人?”
林彦:“……”
这倒是实话,就崇言那长相,若是换了女装,指不定还真不比那什么美人差多少。可就算是实话,这等面对美人的反应,他还是头一回看到。
“你倒是怜香惜玉!”季崇言盯着圆镜看了片刻之后,收了镜子,似笑非笑的看向林彦道,“要不要让给你?”
林彦当即吓的面如土色,避之不及的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只是怕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你反而避不过去!”
大理寺也不是没有办过这等案子,毕竟长得太好看的人总是不太安全的。不过这等人中多数是那等自己不太安全的,少数是如崇言这等旁人遇到了他,旁人不太安全的。
“这你放心就是了!”季崇言盯着桌上的茶盏冷笑了起来,“杨老狐狸可不会让自己手里这奇货可居的美人不安全的。”
杨老狐狸……林彦脑中一个激灵,顿时明白过来,错愕道:“难道这就是杨老狐狸那个养在江南道平妻的女儿?”
他记起来先前陛下就属意崇言娶杨家女的,崇言自然是看过这杨家女的画像的,难怪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原来是已经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走不通舅舅那条道就来走祖父这条路,这杨老狐狸还真是执着!”季崇言嗤笑道,“他那女儿长的还不如我,也不知哪来的自信!”
林彦:“……”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孜然羊肉串
看着面前没有半点开玩笑意思的季崇言,林彦心道杨老狐狸对自己有没有自信他不知道,崇言对自己却是真的挺自信的。
“这杨老狐狸一门心思的给我塞人,利用了舅舅还不算,居然连祖父都利用,”季崇言斜了他一眼,道,“你的人走的怎的那么慢?还没有将消息交给纪大人?”
这才过去几天?便是用飞的也没有那么快便将消息传到的。林彦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这是强人所难了。
“这种事虽然杨老狐狸未必没有乐见其成的意思,不过真要拉下脸来做这种事以他的身份还是做不来的。”季崇言嗤笑了一声,开口道,“倒是我那个二婶闲得慌,早该找些事情给她做了。”
想到季二夫人徐氏眼下还有心思谋划安国公世子位的事,待过几日那季二老爷外室的事情爆出来……
那可有的瞧了!林彦隐隐有些伤感自己没法亲眼看到那一幕了,不过自己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上峰纪大人定然会把这出戏唱的一波三折、延绵不绝的。
“喝完茶歇息够了便走吧!”季崇言起身时将茶水端起一饮而尽,入口的苦涩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在看到茶水桌上的小食有一盘鱼鲊时,心中一动,随手捏了一条鱼鲊放入口中,入口的腥味和满嘴的油腥味让季崇言险些没将鱼鲊吐了出来。
好难吃!还是姜四小姐做的好吃!临离开时季崇言心道。
兵马休整了一番之后很快便走了,虽说这般突如其来上门的客人委实叫人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客人给银子时却是大方的。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掌柜激动不已,放入口中一咬,待看到银子上的咬痕时,顿时欢喜不已:这么大一枚银子,够他们这破落茶馆再苟上三个月了。
正高兴之时,一辆马车在茶馆前停了下来,两个身配双刀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扫视了眼一片狼藉的茶馆之后便叫住了掌柜,开口问道:“方才是不是有两个生的不错的年轻公子带着大队兵马在这里休整?”
岂止是不错,人家明明长的相当好看呢!你两个莫不是嫉妒人家长得好吧!摸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掌柜愈发觉得方才那两个长相出众了。
尤其长相出众也就算了,关键是大方啊!
眼见掌柜不说话,其中一个身配双刀的中年汉子想也不想便拔下腰间的佩刀,将刀架上了掌柜的脖子。
这鲜少有什么客人登门的茶馆众人哪见过这等阵势,见状当即便懵了。
那拔刀的中年汉子却不觉得自己一言不合就拔刀的举动有什么问题,见掌柜不说话,将手里的佩刀又往里送了送,道:“快说!”
掌柜吓的一个哆嗦,忙不迭的点头,道:“有,有,有!”
“他们人呢?”中年汉子又问。
掌柜还不待说话,一旁如鹌鹑一般缩着脑袋浑身发抖的说书先生和伙计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惊呼:“掌柜,你流血了!”
这中年汉子的双刀想来是时常磨的,快得很,只一擦便是一条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