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末眯了眯眼,想起这小子确实是上次自己在巷子里见到,还帮着人家出了一回头的那个,微微朝着那人的方向点了点头。
其实池末早不记得这号人,也从没把他还帮人家出过头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池大哥的名头就是这么打响的,在学校附近的这些街头巷尾里少不了横行霸道的小混混,而池末就是里面一号与众不同的人物。他从来不搞恃强凌弱那一套,也从来没觉得在这个年纪多愁两根烟就是多拽的事情。他只是默默遵循着幼年时外婆对他的教诲,将那些看似正统实则正义的所谓教条奉为圭臬,因此从来时除强扶弱,混社会也混出了一股子绿林好汉两类插刀的味道来。
他甚至还要像书里所称道的那样,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为此有些人对他敬佩不已,也有些人觉得他拿腔捏调,实在是有些欣赏不来。
不过池末也不在意这些,那都是别人眼中的评价罢了,和他本人实在攀不上什么干系。
“不去了,哥从来不喝酒的。”池末挥挥手,裂开一个大大的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哥急着回老家过暑假呢,下学期见咯!”
池末把书包顺势甩进了单车的前篮,翻身上车的样子就像古代驭马的将军,动作潇洒一气呵成。只是一回神的功夫,那人已经脚下蹬的飞快,倏而就没了人影。
他确实很急,再不跑快点,他就赶不上最近一班飞回山城的飞机了。那飞机票还是他兼职了好长时间攒的,他可没钱再迟到改签一会,想想都让人肉疼。
这闷热的城市和令人窒息的家池末实在是一刻都待不下去,此刻的他已然无心去管自己的期末成绩是不是尽如人意,心已经和夏天的风一起吹到了那片蒲公英摇晃的草甸上。
他实在是太想念了。
和对外婆的思念一样,池末对那片熟悉的草地和熟悉的海湾都称得上是魂牵梦萦。尽管他时不时地提醒自己,如今自己的生活重心已经不在那里,强制着自己掐灭回到那里的心,可思念还是会在无人的夜里打他个措手不及,像是疯长的野草一样蔓延过他的梦境和肢体,真真的抓心挠肝。
好在又是一年夏天,漫长的白昼和悠长的假期终于来临,又到了他最喜欢的季节。
飞机准点降落在山城那只有两个登机口的小小机场,池末一个人拖着一直大箱子,又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半个小时的三轮,才终于在夜幕低垂十分抵达了那栋熟悉的小房子。
似乎一切都没变。
回家的路途仍然如此颠簸坎坷,乡野里不羁的风仍然和幼年一样亲热。小院子和老房子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墙上的爬山虎似乎更加茂盛,风车茉莉开了新的花,去年回来的时候池末重在门口的木绣球已经开了团团簇簇的白色花朵,在风中摇曳着像守望者招摇的手。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还是和老人家的关节一样不灵便,连同门框上砌着的瓦片几年前被池末调皮砸碎了到现在也没补,只有门框上早脱落了的年画好像又掉了些颜色,被风吹得一摇一晃显得有些可怜。
“外婆,我回来啦!”池末早给外婆打过了电话,这会子光是站在门口喊这么一嗓子,他的心里都觉得高兴。
像是一根长期被人抛弃在荒芜中的枝条终于汲取到了新的养分,池末只觉得在这广阔天地和低矮墙垣之间,他的整个身体似乎都随风而长,恣意又自由。
“小末,回来啦!”池外婆佝偻着腰从屋里走出来,脸上的皱纹都笑得皱成了一团。“怎么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啊?”
“也没啥,”外婆伸手要来接池末手里的行李,被他用手这么轻轻一别,没让老人家碰手里那装满了东西的大箱子,“城里好吃的东西多,我自己攒了点钱买点回来给您尝尝味儿。”
亲爹和后妈都不怎么给他钱,好在是平时池末也不是爱花钱的主,微薄的生活费加上打工赚来的钱,够他给外婆带上不少的礼物回来。
倒不是祖孙两人还需要讲什么客套的情分,只是外婆一辈子都守着这座院子,在这小小的山野乡村里,没有机会走出去。而池末自觉就像是外婆伸出去与这个世界相接的触角。他总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外婆在如今已然有限的时日里,更多地品尝这个世界上的味道,更多地能看到他未曾见过的东西。
外婆总是会对他带来的东西嘴上嫌弃,说这些她都吃过,让他不要浪费钱。
可是池末心里清楚,外婆说的话也不过是掩盖心迹的扯谎,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让他在自己身上多花些钱。
“不要浪费钱啊,外婆都吃过的。”熟悉的台词,熟悉的语气,池末背着身,一瞬间竟然有些眼眶发酸。
“东西又不贵,没所谓的。”池末把箱子拎进了自己原来住的那间小房间,“您别担心我生活,我自己兼职打工能赚不少呢。”
池外婆手里摇着的蒲扇停了下来,一瞬之间有些不知道应当如何说。
她心知小孙子在城里过得不容易,他亲爹和后妈都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城里教育好,她不想耽误了孙子的未来,是肯定舍不得池末一个人到城里去生活的。却没想到他们非但不好,甚至让他一边读书还要一边打零工。
“外婆,”池末见外婆半天没出声,转头望过来才发现老人家木木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眼神涌动着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