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来,我和那位大人是一定要接受殿下,哦不,陛下的好意了?”白江转过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酒,“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代表北冥遗族感念殿下的恩情了。”
卫飒苦笑了下,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你还要感谢我么?若非是当年有钟覃丞相在北冥王国之内和大祁国的军队里应外合。我们也不能这么容易的将北冥王国一夜消亡。”
第二百九十一章 当年春衫薄
卫飒苦笑了下,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你还要感谢我么?若非是当年有钟覃丞相在北冥王国之内和大祁国的军队里应外合。我们也不能这么容易的将北冥王国一夜消亡。”
说起当年之事。
所有听说过那件滔天的业障的人们,只有深深唏嘘,哀哀慨叹。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漆黑的夜空低低的笼罩了北冥王都的上空。
夜深而寂静,一切都寂静的太过异常!
大大的宫城,红砖碧瓦,高大巍峨,璀璨的琉璃墙壁之内只能居住着这个国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公主的住所。
其夜,北冥国王正在与唯一的往后一同看望小公主殿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坐享天伦之乐的时刻,谁也不曾料到,今夜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今夜的管弦歌声,今夜的美人佳酿,统统都是此生最后的欢乐场景。
从今以后,再无欢乐,再无笑颜。
当然,这时候的一家三口,这北冥王国的皇族们还不清楚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对于他们自己的国度的子民来说,都是那样的一场灾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国王亲吻了自己最爱的女儿融嫣,挽起身边的皇后,融嫣公主笑靥如花,一对小酒窝镶嵌在她的腮边,喜笑颜开的看着自己的父王和母后恩恩爱爱的手挽手一起离开自己的朝云殿,往寝宫走去……
宫墙之外,却已经换了天地,方才的宁静夜空早已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关于名字叫做灾难的前奏……
宫外,带着火苗的箭矢飞奔而来,像长了眼睛似的纷纷坠落,如同一夜火星流雨,坠落凡尘。跳动着的,明黄色的一团团的小火苗,在她的眼前霍霍的坠下,你追我赶的,好像有了生命力一样的欢快。
它们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坠落会要给这里的人们带来多大的麻烦和悲痛!
人人都说岁月是无情得到车轮,碾压过生命的脆弱。然而,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五岁的小公主融嫣觉得,实际上,这漆黑的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的夜晚,这明亮的灼人眼球的带着火苗的箭矢……才是最能让人恐慌入骨的道具!
至少,在那个时候,她看到了,第一次看到了向来沉稳的父王的脸上闪动过的冷漠,漆黑的眼睛,一如这漆黑的夜晚,浓的化不开,看不清,更让小小年纪的她,读不懂……
守卫宫城的将士们似乎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的对策,甚至没有人放出一刀一枪,没有人喊上一句“有敌入侵,陛下快逃。”
这样的一个王国让融嫣后来每每想来,总是觉得有些齿冷。
其实,就算没有那样的一场通敌叛国,她的北冥也是要完蛋的,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或许那个时候的她可以不那么早的就体会到作为一个公主的悲凉。
白江一直低着头,他的脑子里闪烁着关于那一夜晚的琉璃夜火的一幕幕场景。对于五岁的融嫣来说,一切来得残酷,而对于当时意气风发的迟延家的公子迟延靖来说,他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那……
一袭白衣,天外飞仙。
手中是一柄光华璀璨如同白昼闪烁光芒的丈八宝剑。浑身上下不染纤尘,从头到家都是彻彻底底的月白色。纯净的,透明的,恍若是月华仙子不经意的流到人间。他看着那道白影从琉璃宫的房顶跳下,再跃起,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翩若惊鸿,快似游龙。
不得不说,那个年纪的白川,的的确确是人中之龙。
也同时是深深夺走了迟延靖的一颗少男的纯洁之心的男人!
他的责任是在行动之前,当然,这行动说的是,大祁国的出其不意的进攻。在此之前的半月之中,迟延靖已经拉拢到所有的有可能进行反抗的将领和营军们,所有的不支持他们这一次倒戈的将领早就被处理掉,是以,今天晚上的屠城能够如此的顺利。
偌大的王都,几乎已经完全被此起彼伏的火海所吞并!
无数的人们在哀嚎着,痛苦的挣扎着,身上沾染了火苗的人仓皇的痛苦的到处逃窜,将火种燃到更多的地方和人的身上……二十岁的迟延靖只能认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些子民的生命不过是大祁国进攻北冥的必须的踏脚石罢了!
直到多少年后的今天,迟延靖每每想到那一夜的惨状,总会在睡梦之中惊醒,他才蓦然发现,原来人能够蒙蔽的了自己的眼睛,却蒙蔽不了自己的良心。
那一夜惨死的数万人……尽是他的臣民。
然而,最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那一夜的白川忽然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也包括了没有告知大祁国的国王的情况下,私自跃入火海,将处在即将垮塌的琉璃宫中的小公主救出升天!这个举动,无疑是用性命来相搏!无疑是宣告了那个小女孩的地位!
想到后来如果被大祁国的国王知道,北冥尚有子嗣留存后世的话,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两个心狠手辣的国主会如何处置这个白衣男人!
没想到的,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还有白川后来的所作所为,他甚至为了她抛弃了到手的功名利禄,竟然隐居到偏僻荒凉的杏林山里定居,亲手抚养先帝的遗孤女儿,一晃就是十年整!
“白江,大祁国不是背信弃义之徒!我父王在世时,答允过你和白川的好处,自然是一点都不会少了。”卫飒已经坐在了金銮宝殿之上,他已经黄袍加身,已经做了人中之王。
然而迟延靖却觉得,这些年被困蹲在一座宫城里的人,不是他,这个换了身份的三皇子的管家家臣,而是躲在杏林山上的……白川。
这世间到底有多少时光和往事能够被慢慢的洗涤干净?又有多少的人能够逃得开自己的心结?
他浅浅的笑了下,满是无奈和伤感,“殿下,你聪明绝顶,举世无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要是怎样的封赏才能让一个人从牢笼之中走出来?”
卫飒一愣,心有所感。“大概……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说完自己也笑了下,手抚摸上自己的胸口,“谁,不是如此呢?”
白江看着这个瘦削的却沉稳邪肆的男人,他忽然替白川感到一丝的悲凉。
“我想去拜见一下驸马爷,请新皇俯允。”白江弯下了腰。
卫飒点了点头,“无颜他那里,也的确是需要有人看看去了。你去,我放心。”
紫嫣公主的寝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开满了杏花,在这个时节里,竟然能开满了杏花,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白江举步跨进院门,迎面扑来的便是阵阵的花儿的馥郁清香。
还有阵阵催人心肝的断肠琴声。
他的脚步一滞,停在偌大的花园之中,不知进退。
闭着双目的钟无颜双手抚琴,而他的妻子则默默的站在他的凉亭之后,满眼悲切。
想必是夫妻一场,他的心事,她已经洞悉。
白江走上前,却不出声惊扰。倒是钟无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朝他的位置缓缓一笑,“白管家,你来了。请坐。”
白江叹了口气,“无颜,或许这些年来,咱们这些人当中,只有你,看的最清楚。”
钟无颜清浅一笑,如同风拂过水面一样的轻柔和缓慢的笑意,“若我当年便已经能看的这么通透,想必我们也不会如同今日这般见面了。公主,我有些话想要对白管家说,请你暂且回避下,可以么?”
白江叹了口气,钟无颜毕竟是钟无颜,他这个人永远的温吞似水,永远的不会伤害别人。而他偏偏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那一个!
而又陷入了彼此的折磨之中,苦苦不能自拔。
“钟大公子,你想说什么?”白江聊袍子坐下,在他的对面,看他准确无误的翻过琴身,打开了一处机括。取出一样东西来,递给他。
“她走之前,曾送来一封信件,我一直不知道真伪,只能妥善保管,又因为兹事体大,所以……”
“这是什么?”
“是她告诉我的一桩秘密。”钟无颜的脸上带着陶醉的笑容,合适心满意足,“她最终还是信任我的,白江。”
白江打开那油纸包裹的短信,上面很简单的用绣花针扎了一串字出来,显然这是为了让目不能视物的钟无颜看得清楚。
他用手指抚摸过那些林立的凸起。
脸色忽然一变。
那上面字字勾画的,却是一桩他们自以为保存的很好的秘辛!
“丞相钟覃,国师白川通敌叛国,我已知晓,白川我师,丞相乃父,其中恩怨,已不能尽言一二,我心已倦,欲以往西,所生为求,恩怨两隔。”短短的一封信,白江来来回回的摸了很多遍才肯放手。
原来,一切她都已经掌握,那,她是如何这样坦然的面对他,乃至白川这两个害她全家的罪人的?
“这是……你什么时候收到的?”他的声音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钟无颜浅浅一笑,“在我和紫嫣公主的婚礼前夜。”
“原来……你……她……”
钟无颜将琴收好,恢复了平静,将手臂放到他的胳膊上,“我失了眼睛,她失了至亲和江山,但,我们都已从黑暗之中走出来,唯一不能放下的,只是你和白川还有……”他的眼光飘忽到很远的地方,轻轻说道,“还有如今已成九五之尊的卫飒吧。”
犹记当年春衫薄,那一页页的尘封已经随着生命的终结滚滚袭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盛宴的终章
融嫣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大亮。她摸着黑下了床,实际上,外面的光线到底如何,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差别。她的眼前,永远只有一种色彩,那就是永恒的黑色。
一如那夜里弄得化不开的墨水。
门口服侍她的小宫女听见屋里的动静,跟着问了一声。
“王妃您是醒了么?”融嫣苦笑了下,没耐何的摇了摇头,虽然她已经说了几百遍,但是这里的宫女们就是一个比一个的更固执,谁也不肯听她的解释。
每当她这么说的时候,他们就会用一句,“早晚您也是我们的主人,不如现在就练习练习改口,免的以后做的不好。”
融嫣就彻底的没了火气。只好听之任之。
而且,今天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她们的这一位小女主人,今天就要成为她们真正的主人了呢。
这一日对于她们所有人来说都是特殊的,因为早就在半个月前,她们就已经接到了命令,开始不断的装饰整座宫殿。从里到外,能换成新的东西的,都换成了新的。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拖泥带水。尽管她们曾经被通知,这一场四皇子的婚宴要在半年之后举行,但是,这婚礼为什么还要提前举行,这让她们感到奇怪。
当然,也就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了。更没有人能够说的上来一个准确的理由,所有的一切说的,都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来的。
但是她们都知道的一件事情是……这一次殿下的婚礼上将会有一个很大的人物出现。
那个人,千里迢迢的从大祁国匆忙赶来,为的只是来参加西凉四殿下的婚礼。
倒不是两个人的感情和矫情能有多好,而是他们两个之间似乎有什么不能不说一说的秘密。
八月十六,天气晴好,虽然是大婚,但是却没有人佣人早早的过来叫醒她。融嫣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睁开眼,依旧是一片黑暗。
但是鼻子前溢满了的都是满满的清香,闻着味道,应该是初秋时候的彩菊,大朵的彩菊盛放时候才会有的香气。
她微笑了下,这种花朵是西凉的国花,几乎每家每户都会种上几盆这种生命力顽强的彩菊来装点家居。
她也知道,为了这一次的婚礼,李肆更是搜罗来了各处的彩菊,摆放在宫殿之中,表示她嫁给他的这件事,其实是民心所向,并不是他李肆一时的好色。
手指触摸到了那些开的厚重的花儿,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内心里实际上是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原因的来的那么的平静。好像这眼前所发生的的一切都不过时顺理成章的顺水推舟罢了。好像自己的脑子里早就有了这样一个声音再告诉她,她应该存在于这样的一个场合之中,大红的盖头,大红的嫁衣,绣着金丝牡丹的大红绣鞋,每一样,如今都没有短缺,尽管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密密的针脚,细细的触感,在她的手指腹上来回的打滑,她摸得出来这些个衣服用的都是江南运来的缫丝和最好的冰蚕丝线。
这一切,难道不是足够了吗?
至于嫁给谁,谁又会娶她。这并不重要。
她被人装饰一新,穿的华丽非凡,她面容平静的让下人画上浓重的妆容,胭脂气息浓重,呛得她有些个头疼。
收拾停当的融嫣坐在床榻之上,在静静的等待着佣人将她扶起来,掺到大厅里去和众贵宾们相见,答礼。
但是,迟迟的没有人进来。
融嫣的手心里渐渐的,都是冷汗。她的胸口处的绞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到最后她开始忍不住趴在床榻上,大口的喘息起来,大红的盖头也被她自己甩到了一边去。
门被人打开了。脚步匆匆的,进来的人是李肆。他的马靴声音响亮,但是今天,他为了她,尊重了中原人的习惯,换上了轻便的软底皂角新郎靴子,走起路来,却仍然是那么的响亮,透着股生命力,融嫣抿唇一笑,她暗想,这样的一个朝气蓬勃的男人,的确是不应该和她这样的暮霭,行将就木的女人成婚的。
她的身子被他轻轻抱起。她现在越来越瘦了,也越发的没有精神,这其中的道理只有李肆一个人知道,他在半个月前受到了一个人从大祁国的来信,得知了内情之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张罗着这一天的婚宴。
因为那个男人的话,他信了。
她生来有疾,先天不足,加上后天的奔波和牢狱之灾,导致她五劳七伤,已经没有回天之力,就算是大罗神仙到了,她也不会再多眷恋这红尘一刻三分。
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身上,让她摸到了他的身上,衣服上的那些花纹,他轻轻的问她,“你摸出来了么?这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