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还真别说,以后说不定真就有一个女子也像小师妹这样见花落而垂泪,对残月而伤怀,说不定还要拿上锄头去地里刨个坑把这些花瓣好好的葬了呢。”
大师姐展纯拍了一下刚刚说话的小个子男孩,“不要胡说,仔细被先生听了去,要罚你。”
“额。”小五吐了吐舌头,低声对着身边几个师姐说,“瞧见没,大师姐吃醋了。”几个女孩子哦了一声,一起点头,被展纯一记眼刀剜到,吓了一跳,赶紧跑去练功场练功去了。
展纯拂了一拂额前的碎发,犹豫了下,从茅屋外走过。里面的人不知外界事,尚自清唱着句句念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练功场上,男男女女们正在互相切磋技艺,大师兄段鹏神情认真,抿着嘴唇看着师弟师妹们打拳,眼光落到一点,眉头一皱,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扶住那个人伸的不怎么平整的胳膊,“阮柔,你这拳要伸直。”
“还有腿,要踢高一点。”
“腰板儿要挺起来,对,就是这样。”
“哎哟,大师兄,你再说阿柔,阿柔的脸就要红成煮熟的虾子了呢!”几个女孩子在一旁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段鹏一愣,再看自己手中扶着的人,果然脸红的像块大红绸缎,下意识的松了手。
阮柔难为情的收回自己的拳头,搅.弄着衣襟,身边的另一名女弟子走过来,推了一把笑得正欢的小个子,眉毛一立,怒嗔道,“就你多事,好好打你的拳去!”
“大师兄,你……你别介意,我……我会努力追上大家的。”周围的人渐渐散开,阮柔才敢小声对着面前高大的男孩子说了一句话,段鹏自己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假装咳嗽了两声,“嗯,我知道了。”说完,扭身走了。
红霞拉住阮柔的手,在她耳边低语道,“哎,哎,大师兄看来是真的。”
“真的?什么真的?”阮柔一头雾水。
“当然是对你的心意啦,你可真是根木头转世哎,我说你啊,你就没瞧出来,大师兄刚刚跟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正眼落在你身上呢。”
“你别乱讲啦,被大师兄听到。”阮柔飞快的看了一眼段鹏消失的方向,“大师兄他怎么会……会喜欢我呢。你莫乱说。”
红霞反而认真起来,“我才没有乱说呢,只是你自己不承认罢了,哎,阿柔啊,我当你是好姐妹,可是什么都和你说的哦,你也得和我说实话的,对吧?”
“当然,我也当你是好姐妹呀。”阮柔闪动着乌黑的眸子看着红霞。
“那你是不是得如实相告,你心里有没有大师兄呢?”
“哎呀,红霞,你真不正经!”阮柔气得鼓起腮帮子,“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大师兄呢?”
“那你不喜欢大师兄,喜欢谁呢?几个师兄里也就是大师兄最可靠啦。我看你还是不要错过这么好的男人哟。”
阮柔气呼呼的一跺脚,啐了一口,“我不同你说了,每一个正经的。”
红霞在后面好笑的追上她,“怎么就恼了?我说着玩儿的。”
“哪有拿这种事说着玩儿的,你真是个小疯子。”两人已经慢慢走出练武场,到了后面比较僻静的所在。
“我疯?你才是乱说嘞,没见到比我更疯的人才睡醒么?”红霞一努嘴,指了指那间小茅屋,里面走出一名妙龄少女来,白皙通透的面庞,婀娜多姿的身姿。即便是不施粉黛,光靠着这副海棠春睡足的摸样就足够撩动人心弦乱跳。
“小师妹在摘什么?”阮柔踮着脚往那边看,那个少女似乎正在采摘什么东西,也够不到,正在费力的跳来跳去。
“嘘,听说,小师妹她是在摘茶树叶和桑树叶上的虫子做饲料,喂她的小宠物。”红霞说的很神秘。
“宠物?什么宠物?难道是……啊?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阮柔不可思议的捂住嘴巴,惊讶不已。
“是真的,先生不是说过么,不让我们靠近小师妹的房间,因为她饲养着的那个宠物实在是太可怕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碧血蛛。”两个女孩子一起到了一耳光寒战,看着那个美妙女子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真不知道先生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呢。”红霞笑声嘟囔了一句。
“也许……喜欢这种事,是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可言的吧。”阮柔望着茅屋的方向若有所思。
高大的桑榆树底下,白衣少女欢乐的在树丛中仔细查找着角落,蹲在地上的她竟然连有蚂蚁爬上自己的衣角都没有察觉。
“给你的蛛儿找到什么好吃的了?”身后好听的男声响了一下,少女吓了一跳,手一抖,一只被覆在掌心里的棕褐色肉.虫激灵的从指缝里扭着身子钻进前方不远的一个小洞里,不见了踪影。
少女娇嗔一声,“先生!你看啦!被你吓跑了!我的蛛儿早餐都没了。”
“自己身上不是有那么多的小蚂蚁了么?给蛛儿吃也是可以的。”同样是一身白色衣袍的青年男人微笑着指了指她的衣服,少女惊叫一声,慌忙抖着自己的衣角,“臭先生,你看见有蚂蚁爬在我身上,都不帮我弄下去。”
被唤作先生的男人意外的年龄并不大,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上藏着些许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宠溺神色,替少女掸了掸够不到的地方,视线落在她赤裸的双足上,眉头微微皱起,“嫣儿你又调皮了。”
“我哪有。”少女不服气。
“你看,不是又没有乖乖的穿上鞋袜就跑出来了么?”
“嘁,我这是为了捉那只虫子呢,先生你不知道这只虫子是我等候了好多天的猎物,好不容易才发现了它的窝,又好不容易才捉到它,结果,就那么被你吓跑了,你说怎么办?”少女双手一摊,不依不饶的。
白川点了一下她撅起老高的粉嫩红唇,“看着。”他也蹲下身,在刚刚虫子消失的洞口附近找了找,捉到一只很小很小的肉.虫,手一抖,一根银针变了出来,穿过小虫的身体被钉了起来。毫无声息的放进那个小洞穴里面,稍稍探进去了一点,恰巧让小虫被定住的一半身子露在泥土之上。
少女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动作,虽然不解,却没有出声。
等了一会儿的功夫,小洞穴果然有了变化,它旁边大概一寸远近的地方有些隆起,松动,然后……刚刚爬进去的那只长而多脚的肉。虫钻了出来,左顾右盼的往那只被钉住的小虫身边爬去。就在它的前排长脚抱住小虫的瞬间,白川修长的手指一动,第二枚银针准确无误的钉进长肉.虫的触角上。长肉.虫拼命摆动着身体,却难以逃脱。
少女早就看直了眼,惊叫连连,“先生,你好厉害!”像看宝贝似的自己把那只肉.虫装进盒子里,兴高采烈,“蛛儿吃了它,肯定会很高兴的。”
“先生,你是怎么知道它一定会上当的呢?”
白川嘿嘿一笑,显得高深莫测,“简单的很,因为我知道这种虫子的习性,它们最喜欢的就是吃这种小虫,所以以它做诱饵,必然上当。”
“那你怎么知道这附近一定有这种它们爱吃的小虫子呢?”
“百步之内,必有芳草,如果这块地方没有吸引它们之处,你想这种长脚虫子会在这里住下么?”白川眉眼含笑的看着少女惊愕的双眼,里面亮闪闪的,好像是有两颗星星。
“对待什么敌人都是一样,了解他的习性,找到他的短处,然后,一击制胜。”白川收起指间的银针,放进袖子里。
少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而坏坏的笑了下,“哎,先生,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万一刚刚你算错了,那只长腿虫子没有爬出来,那你不是很丢人?”
白川点了点少女俊俏的鼻尖,“小鬼头,看来你还不了解,任何生物都是一样,本性都是贪婪,贪婪,就会让别人有机可趁。”
少女彻底佩服起自己的先生,郑重的点了点头,“我记下了呢,先生。”
“那现在,是不是该说说如何惩罚你的事儿了?”白川好笑的看着她蹙起的小眉毛。
“罚我什么?”少女不解。
“你说呢?”白川点了点头她露在外面的一双嫩白如藕的小脚,“多少次了?”
“额……这个……”少女往后挪了挪,笑得谄媚。
“还有……你大概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这孩子神经大条到让人怀疑是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
“什么日子?”果然。
白川俯下身抱起她蹲在地上的小身体,捧到自己胸口的高度,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牛郎织女相会鹊桥的日子,你都忘记,今晚是要乞巧的。”
“那这一天,女子们都要乞巧,男人呢?男人都要做什么呢?”少女又疑惑了。
“男人……自然是……”白川抱着她进了屋,轻轻放到菱花镜前的高凳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锦盒,盒子很是精致,打开来时,还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去年后山的乞巧花开的时候留了几朵开得极好的,在坛子里醉了一年,前些日子拿到山下找了个胭脂匠做成了一点胭脂。”
少女吸了吸鼻子,赞叹道,“好香。”
“嫣儿,过来,闭上眼睛。”白川擎了眉笔在手,招呼她。少女乖乖的依言而行,闭上眼睛,眉心处一凉,她讶异的睁开眼,菱花镜里的妙龄女子的眉心间,蓦地多出一点俏丽而不妖媚的桃红。
淡淡的乞巧花香萦绕鼻尖……白川痴迷的望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在不知不觉间恰如后山开得甚好的乞巧花,已经绽放出妖娆的玲珑姿态。
“先生,你喝醉酒了么?怎么脸好红?”少女回眸撞进了一对盛满爱意的眸子里,惊了一跳。
“小傻瓜,”白川哑然失笑,搂住少女纤细的腰身,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轻声说,“非是酒酿醉人,世上最好最纯的酒浆都及不上这点胭脂香气袭人。”
“先生,你看,外面又下雨了!”少女在怀中惊喜的出声,指着窗外一树杏花带雨。白川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果见细雨森森而落,不由得感从中来,拥紧怀中人,轻声念道。
“鹊桥会,会鹊桥,落雨丝丝,是情人泪。
花乞巧,人乞巧,盼得团圆,执手相对。
酒醉人得,美人眉心,
一点胭脂醉,
愿付生生,
求解其中味。”
番外五 画婵娟——千年中秋
中秋时节,又有些记忆在石板中逝去。
青衫百步,人声已尽。
他恍若还沉睡在千年前的小夜。
狗吠,远钟,烟雨。摊满画卷,人影流苏,尽是哭无泪,痛无泪。
此画未做尾,述愁亦不退。
秋叶未霜天,天高云淡。八月半,尽是人家欢喜的时节,嘱咐了一个小厮从街上的集镇买了三牲畜礼,今日便是中秋佳节,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但好歹也要遵循着祖宗的规矩,把这些死物规规矩矩的摆放在一堆蜡纸画像前,点起祭神香,才算是礼成。
谁叫他是大门大户出身的贵家少爷呢!这些劳什子的规矩如同家里摆放着的老古董一般,死气沉沉,没点什么意义。可他呢,还不得不去照做!
想着想着就有点生气,卫锦枫气愤愤的把画笔放下,吩咐了小厮收拾摊子,准备回府。
说是回府,也不过是回一处他压根就不喜欢的牢笼,那座古老又死寂的院落,就是囚禁他的牢笼。
大祁国卫家,官宦世代,出过十九位宰相,五十五位公卿,其余的小官不计其数。真正的世代公卿,户户封侯,羡煞旁人。他,卫锦枫便是这家大门户里的后人,还是正房卫夫人嫡出的三少爷。其余两位夫人虽然也有两个儿子,可怎么和卫锦枫比,怎么不能成样。
索性,大家便议论纷纷,说道卫老爷百年之后肯定是要将这份偌大的家业留给这个最最疼爱的小儿子的。
然而,世事无常的很,自从卫夫人去世以后,三少爷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再天天往爹的书房里去,谈古论今,高谈阔论,而是……开始放情山水,拿着湖笔,徽墨,卷帘,砚台,在府外三条巷子远的集镇上,摆了画摊,每天且画且乐,人们因为他的画工极好,上门来的主顾很多,当然其中不乏有些闺中少女来求见卫锦枫的潇洒容貌。每日画了画卷拿起换酒钱,这日子,倒也逍遥自在,恍若天外谪仙。
不过,卫老爷却碍于颜面,训斥了卫锦枫几次未果,卫锦枫照常去集镇摆画摊,而卫老爷只得在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家门,卫三少爷只得在集镇的另一边镇上租了一间大瓦房,自己过活。不过还好,卫老爷总算没有赶尽杀绝,还是留了两个聪明的小厮跟着他,不然这位十指不沾泥的大少爷可要真的受苦咯。
奈何,今日是八月十五,即便他不愿意回去,也得回去一番,谁叫今天早上卫府派来了管家,请他回府共用晚饭。
他这一年多在外,除了过年三十晚上必然要回来与家人团聚一番之外,便是今夜要回去共度团圆了。这当口什么理由都推脱不得了罢?小厮看着少爷脸色随着天边的天色一样,越来越黑,好像天黑上一分,他家少爷的脸上就糊上了一层……薄薄的锅底灰……
另一个小厮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拎着手里的三牲畜礼,嘟囔,“少爷您晚上只管回去说些吉庆话,老爷说什么您就当自己是个聋子,听不见,然后再当自己是个哑巴,说不出,保证这一晚上啊平安无事呢。”
卫锦枫手里折扇一打,哗啦一下又合上,拍在那小厮脑袋上,“说的对,到时候我就只管喝酒,喝的昏了天,认不清地拉到。”
主仆三人笑作一团。画摊三俩下被收拾干净,正准备离去之际,身后一个姑娘很是嗓音粗大的喊了一句,“等一下!你是卫三少爷么?”
卫三少爷……
他平生最讨厌听见的声音就是这四个字……
当即卫锦枫身边的小厮就立了眉毛,他家少爷正心情郁闷,这会儿出来喊这么一嗓子,一会儿少爷又要胡搅蛮缠的发脾气了。
“我就是。”卫锦枫很优雅的会转过头来,看见他的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很是美貌的婢女模样的小姑娘,年纪大概十六七岁,美貌是美貌就是看举止横看竖看都太粗鲁了些。不过对女子温柔,是卫锦枫一贯的作风。莫说此刻眼前站着的是个美貌少女,就是个横眉立目的母夜叉他也会如此。
小厮看了少爷一眼,果然,这就是少爷那个少女杀手的外号的由来了。周边的几个镇上没有谁家的小姑娘能够对卫锦枫免疫,小到牙牙学语的小幼童,老的,到八十岁的没牙老妪,都对他很是亲善。
小厮月和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另一个小厮,“哎,你说这个小姑娘会不会又是来求少爷去家里作画的?”
半天……身边没有反应,月和纳闷,转脸一看,好家伙,身边的那个小厮的口水都快流到三牲礼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