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随着白昼的流逝而变得式微了。陈蓉蓉睡过一觉,习惯性地在床头摸索到手机,结果一看时间,立马吓得弹将起来。
她这猛的一起身,把顾惟也吵醒了。可她一时间竟顾不上他,着急忙慌地,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要跳下床去。顾惟半睡半醒间,张臂圈住她往怀里带。
“……忘记做午饭了……”
她告罪似的嗫嚅着,仿佛犯下一个天大的错误。顾惟听后只是用略带睡意的鼻音嗯了一下,又过了一会,仿佛终于清醒过来。
“现在几点?”
“……叁点四十。”
“不用做了,带你出去吃。”
“不是说在家里吃的吗……?”
她的话里隐约流露出一种失落。他听出这一点,问她:
“你还有力气做饭?”
“有的!”她忙不迭点头,“我、我动作很快的!很快就能吃上。”
为了让他相信,她简直恨不能赌咒发誓。这副坚定不移的模样让他骤然失笑。笑的那一瞬间,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睡前的心情并不算好。然而这个时候,精神恰如拨开了晦暗的云团,就连日头将斜的光线都瞧出一些温馨来。
他的笑同样也打消了她的不安。上午那场游戏留下的芥蒂,这会儿似乎已经无人再放在心上。更准确地说,从那场游戏当中,他们各自想通了一些事情。比起这些事情,其余的情绪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不用急,我不算饿。先去洗澡。”
话虽如此,陈蓉蓉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洗完了澡,连房间都没收拾就钻进厨房里忙活起来。她想着已经过了午饭时间,还是先把最容易的做好,让顾惟垫垫肚子。等顾惟也洗过澡,进到厨房,她正从蒸锅里夹出蒸蛋,放了小勺子让他先吃。
嫩滑的蒸蛋上搁着一小团银鱼,还洒了几粒葱花作为点缀。他尝了尝,味道很清淡,开胃正合适,于是也舀上一口送到陈蓉蓉的嘴边。她正在给茄子煲调着味,也没注意送到嘴边的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就一口吃了进去。结果不到一秒钟,赶紧又吐了出来,捂着小嘴满眼泪花。
顾惟这才反应过来她是烫到了,忙接了冷水给她漱口。
“烫伤没有?”
“……没关系的。”
她用手背擦拭唇边的水痕,抬头看到他还站在厨房里,就想把他给让出去:
“你到外头坐着吃嘛。”
“跟你分着吃不好吗?还是你不饿?”
黑色的眼睛毫无遮掩地注视着她,含着笑。每当这种笑容出现在顾惟的脸上,她注定无法拒绝。
其实就在顾惟问她饿不饿的时候,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饿……”
“我也饿死了。”
于是她一面烧着菜,顾惟一面把蒸蛋喂给她。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恰好牛仔骨也热气腾腾地出锅了。陈蓉蓉忙着去刷锅,还要把葱姜蒜切丝,根本注意不到他接着蒸蛋之后,又自然而然地就吃起了牛仔骨。等到自己也被喂了好几块,猛地一晃眼,才发现盘子里几乎只剩下酱汁。
“……菜还没上桌就吃完了……”
“吃完就吃完了。”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给他接连堵了两句,反倒像她挺没道理似的。
“站着吃饭多不雅观呀……”
不是说不让他吃,本来做这些菜也都是给他做的。只是那么讲究的一个人,平常别说要等到菜全部上齐,就连杯盘碗碟都得一一摆好他才会开始动筷。这会儿米饭都还没蒸好,他竟然就端着碗筷守在灶台边上等菜吃,那成什么了?
顾惟倒是挺不以为然,他没觉得站着吃有什么不雅观。开放式的商务餐基本都是站着吃,有些为了促进人群的移动交流,还会故意把沙发、座椅和桌子全部撤走。别说端着餐盘站着吃,就连边说边吃,边走边吃都是家常便饭。
当然,那样的商务餐不是为了吃饭,也经常吃不饱。所以他终究还是来到铺着桌布的不锈钢餐桌前,让陈蓉蓉独自留在她熟悉的领域里忙碌。今天为了招待他,她几乎倾尽自己的所有,不坐下来仔细品味,对她的付出是一种失礼。
米饭刚刚蒸熟,餐桌也陆续摆上了肉碎茄子煲、拌豆腐和白灼芥蓝。他们吃剩的牛仔骨换了一个小碗,夹在众多碗碟中间。
菜肴几乎摆满整张桌子,即便如此,她还是担心不够丰盛,有些局促地说晚上要给他烧一些水产吃。实际上,他并不介意她怎么安排,有得挑他会很挑,没得挑吃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他没有食物过敏,何况她做的菜也并不难吃。
吃过午饭,陈蓉蓉要收拾碗筷。顾惟把空间让给她,自己坐到沙发上休息。看着她忙前忙后,他觉得有些无所事事,习惯性地看了一会股票,没什么新鲜的,又想起秘书之前写好的邮件,扫了一眼没问题,发给合作方。
这些都是常规操作,不过,不常规的很快也要到来。他前段时间在欧洲收购了两家生物公司和一家新能源企业,最近刚刚改组完成,准备开始新一轮融资。单靠国内的基金和投资人,在国际市场上很难站稳脚跟。而且对于新企业来说,行业名声也是个问题,所以寻找欧洲的合作方几乎是必由之路。算算时间,大概圣诞节前后就要过去。这一趟他还没想好要去多久,总之两叁个月肯定少不了。
那么,陈蓉蓉怎么办?
这是他事先没有考虑过的问题。他去欧洲叁个月,难道也跟她分开叁个月不见?这种预想使他陡然涌上一股烦闷。说实话他想让她过去陪他——对,让她过去陪他,不然他真的会很烦。而且这个事也不难,学校快要放寒假了,她可以当做是去游学……
就在顾惟考虑着这些事情的同时,手机上频频闪现出新的消息,打断了他的思路。冯振霖那个傻逼又在群里刷屏了,他对他的摩托车赛还是念念不忘,这两天打算重新搞一次开幕式,现在在群里吆叁喝四地,叫他们都去捧场。不用说,顾惟对这个乱七八糟的开幕式没有任何兴趣,直接到群里关闭了提醒。可是没到两分钟,新的消息又进来了。
这次不是他的手机,是陈蓉蓉的。为了不打搅到他,她早已钻进自己的小房间里,不知是在收拾还是写作业。可偏偏手机忘了拿,落在茶几上。他拿起那台老式的廉价机输入密码,毫无心理负担地浏览起她的隐私。准确地说,陈蓉蓉在他的面前就没有隐私可言。他想查她的事是轻而易举,最近叁个月她都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甚至连说过什么话都能查得一清二楚,无非就是他想不想查。所以,现在看个手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岂止没什么大不了,简直就是光明正大。
她的联系人列表很干净,通信最多的是母亲和学校里的老师,其次就是苏凌霄。他没想到这两个女人曾几何时已经变得这么亲密。刚才发消息的人就是苏凌霄,因为上次建议陈蓉蓉到她那儿去接种HPV疫苗,过了一个月也没收到回音。所以一点开消息,看到的就是一句疑问:
“蓉蓉,你跟顾惟说了打疫苗的事情吗?”
疫苗?什么疫苗?
他把聊天记录往上翻,看到陈蓉蓉给苏凌霄发的表情——关系是够好的,跟他就从来没发过表情。就在他翻到苏凌霄发的人乳头瘤病毒简介时,又是一条新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要是他太忙的话,你自己过来也行。我把医院的地址发给你,可以坐公交车到附近。费用你不必担心,我会直接记在顾惟的账上。”
直接记到他的账上?
看到这句话,顾惟莫名奇妙地觉得心情很好,就算被苏凌霄直呼其名也无所谓似的。
“你周二有没有时间?我带她过去。”
收到消息的苏凌霄不可谓不诧异,等对话框里接着冒出一句“我是顾惟”以后,诧异变成了惊讶,随后又是失笑。
“小少爷,看人家女孩的手机还这么明目张胆?”
玩笑归玩笑,她还是很快跟顾惟商定好周二的安排,并且劝他也一块去接种,九价的HPV疫苗,男性同样适用。
“我以前打过。”
“好,那周二我在医院等你们过来。”
结束谈话以后,他又看了看手机上的其他应用。照片很少,几乎都是饭菜,大概是她做好了拍下来给母亲看的,还有一些傍晚的天空和路边的花草之类。音乐播放器里有流行歌,也有几首古典乐,包括《热情奏鸣曲》和《月光》——贝多芬的《月光》和德彪西的《月光》,除此之外就再没什么特别的。
晚餐,她照旧在厨房里忙碌,顾惟也不再过去妨碍她,只是坐在外头,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视上播报的新闻。她一直都没看过手机,要不是趁着蒸鱼的间隙把铃兰花的花瓶搁到客厅里,或许还发现不到手机落在了茶几上。他直接当着她的面就解了锁,把刚才跟苏凌霄的聊天记录给她看。
他知道她的密码——要说没有一点意外也不可能。只不过,与其说她对他摆弄自己的手机有什么意见,倒不如说她没想到他会有这份闲心。她懵懵地看过之后,当然也没有介怀,就只是问他是不是下周二去打疫苗。
“嗯,放学后去接你。”
“那……你会来上课吗?”
他有些奇怪她为何突然这么问,不过,还是笑了笑:
“你还关心我的出勤率?”
霎时间,她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是要对他说些什么。然而,那两瓣嘴唇最终还是合上,只是冲他露出了一个欲说还休的微笑。
她没有给他继续追问下去的时机,遽忙跑回厨房里,照管起她的蒸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