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清晨来得很晚。
直到睡前都仍在肆虐的北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呜啸。屋内一片岑寂,黑黢黢的空气里,除开座钟的秒针每次走动发出的滴嗒声,就只有睡梦中绵长的呼吸而已。两条呼吸平和而恬静地交织在一起,仿佛在黑暗中画出的两道优美的细线。
然而渐渐的,其中一条细线中断了,几句絮语加入进来,变成了简短的对话。对话持续了大概一两分钟,直到顾惟几乎是训斥般地打断道:
“他不知道今天是周末吗?!”
陈蓉蓉猝然从黑甜的睡眠中惊醒过来。
她有些惊瑟,因为醒来的前一瞬间,她还以为正睡在自家的小床上,结果,竟然发现自己给什么人抱在怀里。
在男人的怀抱中醒来,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可意识到是顾惟以后,她又瞬间放松了紧张的身体,依偎在他的胸膛上。
顾惟感到怀里传来一阵动静,就知道她也给吵醒了。沉睡的生灵变成了温暖的小动物,他轻抚她的后背,让她继续睡。
他对站在门附近的女仆说了句什么,女仆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房间。陈蓉蓉迷迷糊糊地,刚想钻回他的怀抱,却感觉他在床上摸索到睡袍穿上,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果断离开了暖和的被褥。
与外头的天寒地冻相比,开着暖空调的屋子无疑是温暖宜人的。可当顾惟离开的刹那,她仍是从被子掀开的那一侧感受到寒意。她贪恋他的怀抱,如同在冰冷的现实中贪恋着美好的幻梦。一旦那怀抱消失不见,她的梦也就醒了。
梦醒的当然不只陈蓉蓉一个,顾惟平白无故地被人搅扰了睡眠,情绪非常地不好。
姚文龙那个老鬼不知打的什么算盘,自己早前邀他合作的一个能源项目,拖了那么久都不见动静,结果今天一大早突然打电话过来,说约他去谈。他昨晚走进这个房间的时候其实并不打算在陈蓉蓉的床上过夜,所以既没有让人准备换洗的衣服,甚至就连手机都没带。谁知操到最后实在太过瘾。射精以后,他抱着直接在高潮中昏睡过去的陈蓉蓉,只感到极度的惬意与满足。于是澡也不洗,就连鸡巴都不愿拔出来,就这么与她交合着一同进入梦乡。后来鸡巴什么时候软了,被收紧的小逼挤出穴口,连带着精液流满大腿也不知道。现在腿上黏着干涸的精液和淫水,不是很舒服。
不过他打算回楼上的浴室去洗,让陈蓉蓉留下睡觉。
他打开床头灯,最微弱的光线,准备离开前再看看她。却不想她早已穿好睡裙,还用手抚平了头发,看那意思是打算跟他一块下床。
“起那么早干什么?想睡就睡。”
座钟的时针还没指到八点。
“不睡了……”
她往这床的这头挪腾过来,灯光照出眼角周围残留的睡意。好好一个周末,他脱不开身也就算了,实在没必要拉着她一块早起。不过,少女的心思并不难猜,她舍不得他,想跟他多待一会。
“那去洗个澡,待会下来吃早餐。”
他亲亲她的头发,出门前吩咐女仆把她的衣服送过来。
刚才的对话她隐约听到一些,所以知道顾惟待会要出门。她尽可能快地洗漱干净,生怕自己动作太慢赶不上他。从浴室里出来,女仆已经把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和配套的鞋袜拿进了更衣室,并且帮助她穿戴整齐,还梳好了头发。陈蓉蓉尽管焦急,却又难以开口拒绝女仆的帮忙,就连她们领着她下楼,她也觉得那一串轻盈的脚步是那样缓慢。
仆人们这会大多聚集在一楼,一部分是为了准备早饭,另一部分是为了迎候少爷出门。陈蓉蓉走进起居室里,看到一个高挑瘦削的女人,她穿着不同于女仆裙的套装,正把迭好的袋巾放进顾惟西装外套的胸袋里。
一旁的男仆用手臂托着他的大衣,显然,他不打算在餐厅里吃早饭了。
顾惟看到她来送自己,从头到脚都穿着他买的衣服,顿时生出在这个家里养着她的实感。这使得他被迫中断休假,并且要去跟一个不怎么有好感的中年男人共进早餐的心情,稍微得到了一些改善。
他走上前去,将她仔细打量过一遍,回头对鹤姨说了一句“不错”。鹤姨笑着没说话,默默接受了他的赞许。
“我进公司一趟,很快回来。待会鹤姨会照顾你。”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鹤姨是谁——瘦高的女人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她当然也反射性地回笑,然而,想到自己要单独留在这个全是陌生人的房子里,又没法不感觉到惶恐。最终,只得呆呆盯望着顾惟的脸。
可顾惟还是出门了,临走前问她要了个送别吻,但,终究还是出门了。她一个人坐在一大桌丰盛的早餐前,心中油然涌上一股寂寞。
吃过早餐再回到房间里,房间显然已经被打扫过一遍。床单被褥都换了新,窗帘也拉开了。玻璃窗上泛出一层透明的金光,她还是头一次眺见环绕别墅的晨光山色。铺满朝晖的山腹绚丽无比,黄叶与红叶的色彩鲜艳得好似要燃烧起来,再加上青松、翠柏和间或一点枯枝的点缀,实在是美不胜收。
她把带来的课本与习题册摆到古香古色的梳妆台上,专心致志地写起了作业。那些熟悉诗词、几何图与分子式,不会随着外部世界的变化而变化,这使她暂时忘却了身处陌生环境中的不安。没写一会,女仆端着茶过来敲门。她走出更衣室一看,发现不仅是女仆,顾惟说的“鹤姨”也跟在后头,笑意吟吟地望着她。
她赶忙向对方问好,神色间难掩紧张。
从鹤姨的角度来看,当然很容易就知道她是误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女人了。于是她笑着对她说不用客气,自己算是顾惟的保姆,照顾少爷的朋友是理所应当。
保姆……陈蓉蓉对这个词感到一丝惊讶。因为在她的概念里,只有学龄前的孩童才会需要保姆。而且鹤姨看起来,与保姆惯有的温柔敦厚的形象也相去甚远。这倒不是说她显得不亲切,而是在亲切之下更透露出一股职业女性的风范。单从脸和手上的肌肤来看,她的年纪似乎还不到四十岁,然而举止的利索与神态的从容,却又暗示出随年龄积累下来的经验和阅历。
鹤姨看到她铺开在梳妆台上的作业,很体贴地给她找了一间书房,并且吩咐女仆在换茶的过程中不要打扰到她。她把她们送出房间,坐在书桌前,不由得思忖起在这栋房子里见过的人来。顾惟有管家,有保姆,有安保,还有能干的男仆和女仆,可是,唯独没有看到过他的家人。她很奇怪他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样大的房子里,但同时也清楚,这不是随便能向别人打听的事。
后来,她彻底沉浸到题海中,专注的精神将蛛网般的杂念一扫而空,就连女仆每次进来给她换上新茶,她也不曾注意过。最后还是到了午饭时间,鹤姨来叫了她,她才发觉原来肚子已经饿了。
然而吃完午饭,顾惟也还是没有回来。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午睡,下午醒来看了看手机,没有消息,房子里也没有传出有人回来的动静。她又去到那间书房里,把剩下的一点作业写完,正在温故知新的时候,房门打开了。
她还以为是例行的换茶,所以没有马上将视线投向来人,等人走近了,正打算跟照顾了自己一个早上的女仆道谢,结果抬头一看,那个在眼前投落一道身影的男人,不是顾惟却又是谁。
她惊喜万分,连忙离开书桌去到他的跟前。看到她的笑容,顾惟眉眼间的阴影也冲淡许多。
他看起来心情并不好,尽管早上出门前也算不上高兴,可是此时的阴沉同那时相比,似乎包含着更为复杂的原因。
不过,他显然不打算对她提及自己上午的经历。他只是无端浏览起她铺在桌面上的草稿和作业,漫不经心地一行行看下去,也不是看内容,就是单纯地想看看这些手写的东西。她的字体很娟秀,排版更是清晰工整,卷面漂亮到让人想给额外的分数。看着看着,觉得心情终于平复下来,这才开口对她说话。
“你们的作业?”
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惟还没有把出门的西装给换下来。早上她看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整个人尊贵又高雅,完美到叫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可是现在,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竟然从同一身装扮下体味出一丝淡淡的索落来。
所以她也很小心地避开他不想谈论的话题,尽量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是不是和你们的作业不一样?”
“嗯。”
他随口回答,好像还在想其他的事情,接着,又说了一句“不知道”。
好奇怪,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望着他,发现被睫毛掩去一半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自己身上。而且相比于平常的淡然,那目光甚至显得有些沉黯。
“你们……没有作业?”
“有。”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把心收回来,幽深的眼睛里嵌入她的影子。
“不过我不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