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浅靠在椅背上装死。
季柏鸣看她这个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是多了几分满足。
*
寒假开始了,棠浅也迎来难得的放松。
她决定先把学习放一放,好好享受一番睡到日上三竿,游戏玩乐的日子。
期限,那就大胆点,定一个星期吧,一个星期之后再开始学习计划。
然而想象很美好,棠浅还没舒坦地放纵两天,棠家人就开始整日蹲守在楼下,试图向她道歉。
甚至,连棠浅认为绝不可能向她低头的棠父也在其中。
第四十四章 ·
棠浅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准备去超市一趟。
一下楼,就看到了守在外面,冻成鹌鹑的一行人。
这个小区私密性好,安保也严,想要进大门都很不容易,更别提楼栋,而他们显然也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一户,只能这么守株待兔,都不知道等了多久。
看到她出现,几人明显眼神一亮。
棠盛景率先激动地挥手,张嘴就想叫姐,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话语在嘴边转一圈,小心翼翼轻声问,“你去哪?”
明明前几天才在校庆上看到她在舞台上演奏,但却像许久未见一样。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站在她跟前,更很久没说过话了。
“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的?”
棠盛景是校庆烟火晚会结束,在回家半路上接到电话,才知道棠念念居然跑去学校的事。
听到人已经被扭送公安机关,他才不在意棠念念将要面对什么,只在听到带匕首伤人后慌得立即就给棠浅打电话。
拨出去听到冷冰冰的提示音才反应过来,他早被拉黑了。
这几天的担心叫他寝食难安,本来是明亮活泼的一个人,愣是颓丧到眼底青黑,没心情打理的头发凌乱,还翘起来一撮。
眼下终于看到人好生生站在面前,他一颗心才总算落地。
棠盛景眼巴巴看着走到近前的棠浅,然而她却轻飘飘挪开视线,就好像站在前面挡路的一家子只是空气,径直走过。
他一下委屈到眼眶发红,也不敢上前去拦,大声喊,“我知道错了!要怎么做,你才可以原谅我!”
那个家,因为棠念念,已经成了死气沉沉的坟墓,叫人窒息。
也是这个时候,两厢对比下,才知道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当初竟然那么有眼无珠,去帮披着羊皮的棠念念欺负自己的亲姐。
不是自诩男子汉大丈夫,逞凶斗狠也只针对同性,从不欺负女孩子吗?
抛开血缘关系,那样恶劣地处处针对一个女生,对方恐怕都会难过到哭,更何况还是被自己的亲人欺辱,心理上的伤害只会加倍。
想到她被接回来那天,虽然局促紧张,但那双被黑框眼镜遮挡的眼睛里,还是能看到亮光的。
她一定饱含着期待,以为能得到亲人的关爱。
棠盛景胸口刺痛难忍。
可能当一个人不在意的时候,真的很残忍,也只有在逐渐将对方看作亲人,逐渐理解她的时候,才会深刻反省。
然而世上多的是错了,却无论如何也不会从自身找原因的人。
棠父脸色阴沉如墨,紧盯棠浅的背影,“你站住!目中无人,这就是你的态度?!”
男人依旧打理的井井有条,但相比较数月前,精神烁烁的状态已然不再,整个人看起来瘦削憔悴了不少。
自从宴会那次,为了挽回损失,他跟棠凌就忙到连轴转,几乎是住在公司里面。
然而还没等喘口气,季氏这座大山就轰然压了过来。
只是宴会上被赶出去,就失去了很多合作、损失惨重,现在季柏鸣陡然亲自出手,本来就处境艰难的棠氏家业,更是形如摧枯拉朽地接连破产。
所涉猎的行业,无一幸免。
当得知都是因为棠念念惹出的乱子,棠父气到一下进了医院。
这个害人精!
他从来没这样后悔过,悔到肠子都恨不得青了,恨不得冲到棠念念面前,活活掐死她!
掏心掏肺替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说,竟然还把所有家业都赔了进去,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在医院躺了几天有所好转,他立马就带着一家子赶过来了。
看到棠浅那一瞬间,棠父有一丝愧疚,但更多的,还是不满。
毕竟季氏毫不留情地出手打压,明显是为了替棠浅出头,可棠念念干出的蠢事,关他们棠家什么事?
她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儿,就这么冷眼旁观、置之不理?
再看到对方这样无视自己的态度,棠父更是心里很不舒服,一直以来说一不二的当家之主作风,叫他下意识就想教训这个女儿。
“爸!”在旁边怔怔看着的棠凌陡然怒吼出声,“是我们对不起浅浅,应该拿出态度来的是我们!”
他性子向来温和,又从小都将父亲当做人生标杆一样崇敬尊重,这是第一次发这样大的脾气。
也许从棠念念的事情爆出后,心里关于父亲那座巍峨大山的形象就轰然倒塌了,震惊和难受压抑在心底,还有这段时间忙于挽救公司的心力交瘁,叫他再难克制。
棠凌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做父亲的,能狠下心把年纪尚小的血亲骨肉抛弃。
如果当初需要领养的那个孩子是男孩呢,那棠父是不是有可能如法炮制,把他抛弃?
光是这样想一想,棠凌都觉得无法原谅。
所以今天他跟父亲一道来,并不是想让棠浅去帮忙求情,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想真诚地道歉。
眼下看到棠父这样凌驾于人的态度,棠凌更是感到失望。
常年在国外,和棠浅没有什么相处的他都感到这般愧对的难受,怎么始作俑者却半点歉疚都没有?
棠凌冷眼看着面前因为他的怒吼,满脸不可置信、气喘如牛的棠父,心里做下一个决定。
他常年在国外开拓事业,虽然跟棠家产业全然不能相比,但现在倒也成了唯一留存下来的希望。
原本计划是给到棠父东山再起,现在他彻底收起这个想法。
也许往后赡养对方,便是他作为子女,唯一愿意去做的了。
无人陪伴,没有事业,失去目标的孤独寂寥,对向来自负的棠父来说,也许就是最好的惩罚。
棠凌莫名的快意。
大雪已经下了好几天,地上的雪厚厚堆积,踩上去咯吱作响。
棠浅听到了身后陆续的喊话,她脚步没停,直到胳膊被人紧紧拉住。
棠母红着眼眶,声音里带着哭音的乞求,“真的不回来了吗,我很想你,家里没你在,我该怎么办?”
面前的少女比刚接回来的时候白了不少,剪掉再又长长的头发,许是因为营养跟上了,变得黑亮。
精致的五官生在那张小巧流畅的脸上,漂亮的叫人挪不开眼。
听盛景说,她现在稳居年级第一,每次竞赛也都拿到了非常亮眼的成绩,在他们学校那面荣誉墙上的位置不断上移。
似乎,钢琴弹的也很好,还在校庆上大放异彩。
棠母的心情很复杂,沉痛难忍。
这样优秀漂亮的女儿,不管放在哪里都是熠熠生辉,怎么她当初就像眼瞎了一样看不出来呢?
明明女儿走丢后,她思念成疾,大病了一场,那样灰暗的一段时光,可以说是从荆棘里活生生刮下一层血肉走过来的,走出来后,她再也不愿回忆。
可最近,她总是梦见那段日子,她总在想,如果当初坚强一点,不要把泛滥的母爱和失去的遗憾倾注给别人的孩子,不要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沉溺,是不是后来亲女儿找回来,她能哪怕清醒一点点?
毕竟她曾经那么爱她,那是她的血肉,她怎么可以嫌弃她不够好。
经历了这么多后回过头看,棠母越发不能原谅曾经的自己
那十几年对棠念念有好多,她几乎就是对自己有多恨。
棠母恸哭着,眼泪滚落,“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求求你给妈妈一个机会,我一定加倍成倍的对你好,回家吧。”
棠浅以为她该是高兴的。
毕竟曾经伤害她的至亲如今哭着悔恨,但血脉有时候真是奇怪,哪怕没得到过温情,哪怕上一世她偷偷哭过那么多次到最后心如死灰,现在还是会感到难过。
她眨了眨眼,移开变得模糊的视线,“那不是我的家,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有多少人知道我是棠家走丢在外多年的女儿?还有你,在知道真相后,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被这个人渣丢弃,你想过离婚吗?想过替我报复吗?”
棠浅声音清冷,变得坚定,“你没有。”
“回来花了你们多少钱,我早就还给你们了,我不欠你们什么,你们欠我的,我也不用你们偿还,如果真心过意不去——”
她看向棠父,“那就认一下当年的遗弃罪,去坐个牢?”
这次见面,不欢而散。
无功而返的棠家人回到宅子,氛围死一般沉寂。
佣人们不敢看,更不敢凑上来。
棠母抽泣着上了楼,棠凌陪在身侧安抚。
棠盛景没了三步两步的跳脱,沉默地躲进了游戏房。
偌大的客厅,只剩棠父一个人。
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弓着背,陷进沙发里。
放在口袋里静音的手机不断震动着,没有停歇。
他已经没了再听那些坏消息的勇气。
完了,全完了。
他抬头环顾着宅子,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全部抵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