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看着两块牌位,说道:“父王,母妃,不孝儿终于替你们洗清冤屈了,你们终于可以瞑目了。”
  萧知没有说话,她只是眼眶微红的看着两块牌位上的字,红唇嗫嚅半天也只能吐出,“父王,母妃 你们可以瞑目了。”
  屋子里又是一片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辞才开口,“阿萝,润之,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再待一会。”
  萧知本来想开口,打算一起留下的。
  但陆重渊握住她的手,同她摇了摇头,知道哥哥应该是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她也没有坚持,轻轻应了一声,就跟陆重渊往外走去,直到门关上,她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难忍的哽咽声。
  脚下的步子一顿,她转身朝身后看去,红唇微张,半响才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说话。
  萧知牵着陆重渊的手往外走去,嗓音很轻,“哥哥的心里,恐怕比谁都要难受。” 当初王府出事,哥哥正在外面游历,他虽然从来不说,但她心里清楚,哥哥一直都在怪自己。
  如果当初他留在京城,或许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
  但这世上的事,又有谁说得好呢?
  陆重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陪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昨日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泥泞。
  或许是因为有陆重渊陪在身边,萧知的情绪倒是好了许多,这会她一边同人散步,一边和她说起王府这些景致与旧时岁月里的趣事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陆重渊一直侧耳倾听着,模样十分认真。
  他一直都可惜自己错过了她旧时的岁月,如今能听她提起,也仿佛亲历了一遍。
  直到走到一处地方——
  萧知突然停下脚步,变了脸色。
  “怎么了?” 陆重渊问道。
  “这里” 萧知开口,声音很轻,“便是我最后见到我父母的地方。”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微颤,仿佛又回到那一天,她挺着肚子来到王府,一打开门是腥气冲天的血流,以及倒了一地的尸体。
  而最前面。
  她的父母死不瞑目坐在椅子上。
  她尖叫着跑出来,扑入陆承策的怀里,带着憎恨和绝望,拍打着他,质问着他。
  然后不省人事。
  萧知突然闭起了眼睛,她的眼前仿佛有两个画面,又或者说两个世界在交织,她突然不敢睁眼,她怕这一切都是她的梦。
  梦醒后。
  她什么都不是,父母的冤屈没有洗清,哥哥没有回来,而陆重渊 也不是她的夫君。
  “阿萝,阿萝!” 陆重渊察觉她越来越颤抖的身子,用力抱住她,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道:“睁开眼,看着我,别怕,都已经过去了。”
  发觉怀中颤抖的人好似安静了许多,陆重渊继续抱着人哄道:“乖,看我,看着我”
  萧知就像被人指引似的,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
  看到熟悉的那张脸,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清冽香,萧知急促的呼吸开始放平,神智也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喊他,“陆重渊。”
  “嗯,我在。”
  萧知也不说别的,就一个劲地喊他名字,“陆重渊。”
  知道她想做什么,陆重渊依着她,一遍遍的答,“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说话的时候,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脸,“看着我,我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啊。
  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再也不是一缕无处可归的魂魄,哥哥回来了,父母的冤屈也洗清了,而陆重渊 也的的确确是她的夫君,是她要相守一生的夫君。
  所有的不安终于放下。
  萧知握着陆重渊的手,同他十指相扣,而那张精致又温婉的脸上也终于重拾了笑容等吃完午膳,顾辞送夫妇两人出去的时候,萧知看着这一室冷清,不免还是开了口,“哥哥既然回来了,还是得多请一些丫鬟、小厮,若不然这里看着也实在是太冷清了,你若是没空,便交给我去做。”
  顾辞闻言也只是笑道:“如今就已很好了,人再多些,我反而觉得不自在。”
  眼见她秀眉微拧,顾辞笑了笑,又添了一句,“若是日后我有需要,再和你说。”
  萧知见此倒也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快到门口了,她停下脚步,又同人说,“好了,外头冷,哥哥先进去吧,我和五爷得空再来看你。”
  “嗯。”
  顾辞点头,“我看着你们上马车。”
  怕人在寒风中立得久了,萧知和顾辞说完后便拉着陆重渊上了马车,等上了马车又朝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顾辞笑看着他们离开,眼见瞧不见踪影了,这才打算离开,余光瞥见对面树下的一个人,脚步微顿,脸上的笑也跟着慢慢收敛了起来,他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步子倒是朝那人走了过去。
  见他还盯着远去的马车,开口,沉声喊他,“无咎。”
  ***
  永安王府的花厅里。
  小厮上了酒水之后便退下了,屋内的暖炭其实也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却没人再添,顾辞手握酒盏,没去看对面的人,而是侧眸看着半开轩窗外的风景。
  窗子正对着梅林。
  如今这个时节,梅花飘摇,不仅好看,也好闻。
  他就这样看着红白相间的梅花,淡淡说道:“我记得早几年,也是这样的时候,阿萝还未出嫁,你来家里,你我便是这样对坐着饮酒赏景。”
  “那会那丫头最是痴缠你不过,每逢你来,总爱赖在屋子里,赶也赶不走。”
  即便进了屋子也不曾说过一句话的陆承策,在听到这番话后,握着酒盏的手微顿,他没有去看顾辞,甚至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扫视了一遍屋子,然后缓缓闭起了眼睛。
  ——“无咎,无咎,你看我今天的妆发好不好看?”
  ——“无咎,无咎,你喜欢吃梅花糕还是桃花酥呀,家里的厨娘这两道糕点做得最好了,你要是喜欢,我做给你吃呀。”
  ——“无咎,我喜欢那枝梅花,你摘给我好不好呀?”
  眼前出现那时的景象,那个时候谁不知道名满京城的宝安郡主钟情长兴侯府的世子,只要他出现,阿萝的眼睛便只会望着他。
  她从来不会介意旁人的言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就像天上的太阳,明艳又耀眼,照亮了他干涸孤寂的岁月,可是眼前的景象突然又变了。
  那个永远只看着她的阿萝变了个人,她冷漠又孤傲,望向他的眼睛没有一丝情感,她看着他,和他说,“陆承策,我不爱你了,也不恨你了。”
  “如今我心有所属,这颗心只藏得下一个陆重渊,再也没有你的分寸之地。”
  “陆承策,顾珍已经死了,你的阿萝也已经死了。”
  “陆承策,你放手吧。”
  形容不出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恐怕心如刀割都不过如此了,陆承策握着酒盏的手收紧,浓密的睫毛轻轻打着颤,他想睁开眼,却又像是在逃避事实一般,不愿睁开。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很轻的叹息声。
  来自顾辞。
  他转过头,放下酒盏,开了口,“无咎,我们相识多年,如今变成这样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以前的事,如今也不必再提。”
  “唯有一事,我要同你说清楚。” 顾辞看着仍旧紧闭双目的陆承策,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当你不知道,放过阿萝,也放过你自己吧。”
  “你很清楚,阿萝已经不属于你了。”
  “无论是她现在这个身份,还是她那颗心,都已经注定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
  “为什么。”
  陆承策终于开口了,他的嗓音喑哑,撑在膝盖上的那只手青筋暴跳,像是蕴藏了极大的痛苦一般,“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知道了这些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阿萝,为什么我的阿萝会爱上别人。”
  倘若他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还能高兴、真挚得祝福他们,而如今,他知道了所有的事,知道了她就是阿萝,知道她的心里已经再也没有他。
  他就像是置身在地狱里。
  整天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做什么,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跟着她,但他没办法,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只要神志清醒的时候,满脑子便只有她的身影。
  即使没有办法靠近她,也想远远看着她。
  这仿佛成了他的一种执念。
  顾辞明白陆承策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但他已经不会再宽慰他一句,事到如今,满盘皆输,也是他自作自受,他可以原谅他的不得已,却也没办法真的如往日一般,同他推心置腹。
  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
  顾辞抿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他重新放在一旁,看着陆承策淡淡道,“陆五爷纵有千万般不好,但有一点,他比你好。”
  “纵使只剩下一口气,他也会护着阿萝,不会骗她,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这一年,他们是如何相处,你冷眼旁观最清楚不过 倘若你心里尚还有一丝为阿萝好的念头,那就希望你把你所有的情意都压在心底,不要泄露一丝一毫。”
  “更不要让他人知道阿萝的身份,使她置身于险境。”
  说完。
  顾辞便起身往外走去,没再理会屋内的陆承策。
  而陆承策——
  他听着顾辞离开的声音,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远,依旧保持原先的动作,他闭着眼睛抿着唇,身体也在轻轻颤抖,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举起手中尚且还满着的酒盏。
  不顾酒水早已冷了,混着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仰头饮尽。
  一杯又一杯。
  他都不知道喝了多少,直到把桌子上的酒壶都喝空了,才起身往外走去。
  出去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有些晚了,门口的小厮见他趔趔趄趄出来,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嘴里还跟着一句,“您没事吧。”
  如今陆家失去爵位。
  陆承策也在端佑帝写下罪己书的那一日被褫夺了指挥使一职。
  小厮也只能用 “您” 去称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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