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心中也是厌恶的。
  但他还是没有出声反驳。
  他
  默认了。
  身为堂堂指挥使,却选择隐藏真相,和其他人同流合污撑在红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动了几下,陆承策向来沉稳的面容在这一刹那也有了些许波动。
  他究竟, 都做了什么?
  明明几年前, 他还是一个不求家族封荫, 一心想为百姓、想为这个世道做些贡献的人。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幅样子了呢?是从龙椅上的那位,找上他的那一天开始吗?那个男人,曾经被他视为要奉献一生的君主,找上他,用他的家族,用阿萝的命威胁他。
  他要他亲手埋葬永安王府。
  那个时候,他除了不敢置信的荒唐之外,还有一些茫然。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为什么以往那个处事公道、为人清正的君主会变成这样,他变得多疑、变得战战兢兢,仿佛谁都会害他的江山,夺取他的龙椅。
  他不听他的劝诫,也不准他多言。
  下了死令,让他在两者之中选择一个,他犹豫过,也曾想过反抗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选择了自己的家族,护住了阿萝的性命。
  但代价是葬送整个永安王府,葬送那两个对他如亲生父母的长辈,葬送阿萝对他的信任。
  那个时候
  他或许就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
  他想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
  可自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心中便已经没有什么大义和公道,也没有什么抱负了,他站在这个位置,做自己该做的事,尽自己该尽的本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了。
  而如今呢?
  如今他甚至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为了一己私利,隐藏事情的真相他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承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那个熟悉的灵魂注视下,如坐针毡。
  他想伸手去抓住那个灵魂,想抱住她,和她说“我没有”,但只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他竟然都说不出口甚至于,他根本不敢去直视那个灵魂。
  他怕在她的脸上看到厌恶之情。
  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较起先前也最重了许多。
  好在这会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其他事情上,倒是也没有人关注到陆承策的变化。
  崔妤离他近,倒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转头见他脸色苍白,连忙询问道:“无咎,你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陆承策缓过神。
  他的手还撑在扶手上,听着不远处徐钦惭愧的话语,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良久才收回视线,手撑着额头,哑着嗓音沉声说道:“没事。”
  崔妤还有些放心不下他的身子。
  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再说,只好暂且压下心里的那些担忧,想着回头还是找大夫给他看看,别这段日子累坏了。
  陆承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这个心思去思考她在想什么,他撑着额头,又闭了一会眼睛,这才恢复如常。
  ***
  因为萧知的这一番话。
  无论是陆家众人还是徐钦,他们自然是不可能在按照原本的想法进行下去,尤其是徐钦他如今也快有三十了,膝下儿女双全,也是做爹的人了,此时却被萧知说得面红耳臊,难堪至极。
  他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十分有抱负的。
  那个时候,他才入仕,全凭一腔热血和抱负,才不管什么权势不权势的,只要你犯了错,那就该抓。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在这个朝堂浸淫的时间越长,看到的事情越多,担心的事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
  什么公道,什么冤屈,他其实早就抛得差不多了。
  他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坐好这个位置,不要得罪那些权贵。
  可这会——
  在这样一番言论之下,他竟不由自主得想到当初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到那些百姓跪在他面前,磕头喊他“青天”的样子,心下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十分难言。
  但也有一股激动和热血。
  他很怀念以前的那个自己。
  须臾。
  徐钦开口,“此事,卑职有错,日后卑职一定会谨守自己的本分,绝对不再徇私枉法!”
  话音刚落。
  屋子里的一些人就变了脸色。
  徐钦这话的意思便是说此事是要公了了。
  陆老夫人抿着唇,捻着手里的佛珠,没有说话。
  陆四爷端坐在椅子上,一直咳嗽着,也没有再开口。便是李氏,她虽然有心想求饶,但看了看神色淡漠的陆重渊和萧知,又看了看身后脸色惨白的陆老夫人却发现连个求饶的人都找不到。
  至于陆崇越。
  他这会跟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又过了一会,李氏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拿手捶着陆崇越,一边嚎哭道,“你看你做得好事,你看看你现在弄成这幅样子,你让我,让我以后怎么办?!”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要是陆崇越出事了,那她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似是想到什么,李氏突然止住哭声,忙问道:“崇越,你说,是不是有人怂恿你这么做的?”
  她的儿子,她清楚。
  虽然对陆重渊和萧知有恨,但还没有这个胆量去杀了他们,何况崇越刚回来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想到要去杀人了?一定是有人在撺嗦崇越!
  他的崇越只是进了别人的陷进!
  越想。
  她越觉得有可能,忙拉着陆崇越的袖子,晃动他的肩膀,焦声道:“你说啊,是不是有人怂恿你这么做的?”
  有人怂恿他?
  陆崇越略显迷茫的双眼轻轻眨了一眨,他呆呆地看着李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出声,“那天,有个丫鬟,有个丫鬟一直在说五叔和五婶的坏话。”
  “还说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们的缘故。”
  “我我一气之下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他那个时候是真的被气过头了,就如那个丫鬟所说,都是因为这两个人,他才会变成这样,只有他们消失了,他这口气才能咽下去,所以他才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兵行险着。
  就一个丫鬟的三言两语,能抵什么用?
  就连李氏也似不敢置信似的,尖声喊道:“没了?!”
  陆崇越一愣,摇摇头
  “你!”
  李氏气得差点便要晕过去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陆重渊估摸着差不多了,也就懒得再看这场闹剧了,看这群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不如回房看他的小姑娘剪花,他仍旧握着萧知的手,目光落在徐钦的身上,语气懒散得说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全了,人,你可以带走了。”
  到了这个时候,徐钦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道理。
  忙应了一声。
  “徐大人,咳”陆四爷开了口,“我想问下,崇越这个罪会有什么样的处罚?”
  这也是李氏想知道的。
  总不至于真的要斩首示众吧。
  陆家四爷陆昌平在朝中也担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算是同僚,徐钦对他也客气些,“陆大人,陆家二少爷谋害朝廷命官,理应当斩,但这段日子陛下身体不好,不易见血腥,死罪都会改成活罪。”
  陆四爷松了一口气,又问,“那”
  “陆二少爷将会被流放黔州。”徐钦淡声补充道。
  开始知道陆崇越不会被斩首示众的时候,李氏还松了一口气,但一听到会被流放黔州,她脸色一白,竟直直就晕了过去。
  黔州那是什么地方?
  那里山穷水恶,人文风化都还没有普及,听说还有不少土匪窝子,流放到那边的人几乎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很少有人会有那个命活着回来。
  何况黔州离京城相距甚远,流放到那边去,长途跋涉的,恐怕路上就活不了。
  就算侥幸活了。
  但黔州那个鬼地方,哪里是人住的?
  反正到哪都是一个死,最终陆崇越还是活不了。
  “我,我不去,我不去那个地方!”陆崇越纵然有再大的胆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七岁还没有成家的少年,报复人的时候恨不得萧知和陆重渊立马去死。
  但到了这样的时候,也只会慌得六神无主。
  他求饶,他磕头,嘴里一个劲地说道:“五叔,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陆重渊望着他,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一个蝼蚁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陆崇越这幅可怜样子,突然出声,“你知道以前得罪我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陆崇越一愣,摇头。
  “当初在西北的时候,也有人想不开想杀我,后来啊”他看着人,笑,“我把人扔到了老虎笼子里,那只老虎饿了三天,一看到人,就直接上前把他撕咬了。”
  纵然没看到过这幅画面,但光听陆重渊的描述,就能想到那是一副什么光景。
  屋子里大部分人都变了脸色。
  陆崇越更是被吓得跌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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