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真论起来。
  当初永安王府那一桩事,崔妤也算得上是一个受害者了。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
  只是不等他开口,身前的崔妤便又说道:“何况,我如今和世子已然是牵扯不开的关系了,纵使避嫌,又有何用?”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又低了一些,就连脸上的笑意也湮没了一些。
  等到陆承策看过去的时候,忙又露出了一道很浅的笑,似是已经开解完自己,又安慰起他一样,“我知道世子对阿萝的心意,也知道这是天家赐婚,不可违抗。”
  “世子也无需觉得有什么。”
  “你需要一个妻子,我也需要一桩婚约,如今这样挺好的。”
  陆承策倒是没有想到崔妤竟是存着这样的想法,有些诧异地望了她一眼,见到她那张面上的表情从头至尾都不曾生有一丝变化。
  他抿了抿唇,终是未再说什么,只留下两字,“罢了。”
  就如崔妤所言,他们如今既已被赐婚,纵使避嫌又有什么用?
  不过。
  今日崔妤这一番话,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他对崔妤虽是旧识,却从无男女之情,当初接下圣旨也不过是因为圣意难违,他会娶她、照顾她,给她该有的体面和尊敬。
  可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其他的了。
  如今见她也是这般想法,心下难免是轻松了一些。
  这样一个知根知底,又知晓旧情的女子总比其他人要好上许多,至少,他不必忧心怎么去相处,也不必担忧内宅的事。
  面上冷清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就连一直紧绷着的身形也变得逐渐放松,他低头看着崔妤,道:“走吧。”
  说完。
  陆承策率先掉马往城门外去。
  而崔妤在他转身之后便落下手中的车帘。
  车夫重新赶起了马车。
  车轮压过地面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马车内另有红泥小炉煮着茶,崔妤面前的丫鬟名叫顺心,她这会跪坐在垫子上,一面拿着小扇扇着红泥小炉,一面拧着眉同人道:“小姐,您又何必如此?”
  “您这些日子可没少受什么委屈,倒不如把那些委屈都同陆世子说上一番,保不准他还会心生怜意。”
  崔妤闻言却只是轻笑一声,她纤细的指尖落在膝盖上,声音十分温柔,“你不懂。”
  “他从来不理会这些,与他说这些,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起初声音还是十分寻常的,可余光在瞥见脚边摆着祭拜用的红烛纸钱,眼神微冷,就连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
  “他这个人啊,在乎的东西不多,陆家那些亲人,还有便是”崔妤伸手拿起一角纸钱,紧紧地握于手中,“顾珍。”
  熟稔的两字,却被她说得咬牙切齿,偏偏她的面上始终保持着一抹温和的笑容。
  崔妤闭起眼,缓和着心中的情绪,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小手轻轻抚平着手里微皱的纸钱,弯腰放好,继续说道:“要打开这个男人的心扉,便只有和他站在同一条线,忧他所忧,担他所担,让他行事不必有后顾之忧。”
  “可您这样——”
  顺心有些不高兴的努起了嘴,“也太委屈了些。”
  崔妤一听这话,却笑了起来,她望着顺心,嗓音轻柔地说道:“这是我之所求,如今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又岂会委屈?”
  这话说完,她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去,能看到陆承策的身影,他就处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黑色劲服把他整个人的身形都拉得十分修长,宽肩窄腰,让人看着便心生依赖。
  崔妤就这样望着她,眉眼温柔,唇角含笑。
  她知道陆承策心里没有她,可她不着急,余生还很长,她只要好好陪着陆承策,他总会知道谁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
  ***
  而此时靠近护国寺的山林小道之间。
  庆俞赶了一路的马车,如今眼见约定的地方快到了,这才把速度慢慢缓和了下来。他一手扬着马鞭,一边扭头朝马车内的几人说道:“五爷,夫人,快到了。”
  话音刚落。
  身后的布帘就被人掀了起来。
  萧知一手握着布帘,身子半往前倾,脸上的表情还是未曾放松的样子,带着一抹担忧和紧张,“真的,不会出事了吗?”
  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顾辞见她担忧了一路,如今还是不曾放松,刚想出声安慰,可还不等他开口便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朝他看来。
  他扭头看去,便见陆重渊十分不友善地盯着他,表情虽然淡漠,但眼神已经颇为凶狠了。
  他心里不禁好笑,倒是没再去安慰阿萝。
  陆重渊见他未再有所动作,这才收回目光,然后朝萧知看去,虽然脸上还是那一派冷漠的表情,但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许多,就连声音也带着一丝安抚的样子。
  “别怕,不会有事了。”
  萧知循声看去,见到陆重渊那张脸,原本高悬的那颗心倒是也落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停下,不远处站着十余人并着一辆马车,眼见他们的马车停下,领头的一人便走了过来,朝坐在马车里的陆重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喊道:“都督。”
  “嗯。”
  陆重渊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下车,就握着一盏茶慢慢喝着。
  余光看到萧知望着那人的神情才移开嘴边的茶盏,同人说道:“这是我的人,和庆俞一样,他们几人武功高强,一定能护他平安抵达夏国。”
  听到这话。
  萧知这颗担忧的心总算是彻底落下了。
  她一手握着车帘,一面是同外边领头那人客气道:“这一路,便劳烦你们了。”
  那人一听这话,忙弯腰回道:“夫人折煞了,既是五爷吩咐,属下等人必定万死不辞。”他这话说完,又跟着一句,“如今时辰差不多了,未免旁生枝节,请顾世子先随我们离开吧。”
  顾辞没有意见,点了点头。
  等下车,他站在马车边,看着马车里的几个人,然后还是把视线落在了萧知的身上,看了有一会的功夫,最终把目光移向陆重渊,同他商量道:“陆都督,我有几句话想同令夫人说。”
  陆重渊一听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便又收紧了一些,他沉着脸,皱着眉,一副神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不是都说永安王府的顾世子最通礼仪?
  这是有礼仪的样子?
  紧抿着唇。
  陆重渊可以说是很不高兴了。
  尤其余光瞥见对面坐着的萧知,见她一瞬不瞬地望着顾辞的方向,整个人都呈现出一副浓浓的不舍感,他心里那股子不高兴就升得越来越高了。
  倘若眼神能够成刀子。
  恐怕现在顾辞就被陆重渊戳了一万个窟窿。
  “五爷,可以吗?”萧知也想跟哥哥再说几句话,发觉陆重渊一直不曾出声,便转过头,见他神色不好的样子,也只当他是忌讳自己的妻子和外男见面。
  遂又把声音放轻了一些,“就一会会。”
  陆重渊本来是想说“不可以的”,可这话还没从喉间吐出,就看到萧知望着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似生怕他拒绝一样。
  他嘴角紧抿,掩藏着心中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才别开视线,语气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萧知见他答应,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她弯着一双月牙似的眼睛,望着陆重渊,“五爷,谢谢你。”然后她也顾不得再说别的,便由如意扶着走下了马车。
  等走到顾辞身边。
  她仰着头想喊人一声“哥哥”,最终却还是没有喊出,不过脸上还是带着些笑,似是高兴能在临别前,和他再说一番体己话。
  两人往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而身后的陆重渊眼见他们并肩而行,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沉得就更加厉害了,他死死握着手里的车帘,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人的身影。
  凉亭距离马车不算远,但也不算近,萧知和顾辞这会就站在这处。
  陆重渊目光一直追随着两人的方向,这会他靠在马车上,眼睛就死死地盯着那个凉亭的方向,偏偏以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顾辞大半身影都挡在萧知面前。
  别说看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了,就是连做什么,他都看不到,脸黑得要死,手里握着的茶盏也仿佛快捏碎了一样。
  早知道这样。
  他就不应该放人过去。
  陆重渊本来每日都显露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可此时身上的气势就像是冰冻三尺一样,无论是侯在外头的庆俞还是那十多个护卫,都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萧知倒是不知道陆重渊此时是副什么样子。
  她仰着头看着眼前的顾辞,强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细白的小手紧紧揪着顾辞的衣袖,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
  红唇也因为哭泣轻微打着颤,可喉间的话翻来覆去却只有一句,“哥哥。”
  该说的,能说的
  早在很久以前就都说了。
  如今她这满腹不舍和惆怅,也只能用这两字去概括。
  “如今倒是越来越爱哭了。”顾辞一边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一边有些好笑地嗔道,等替人擦拭完那斑驳的泪痕,才又沉声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别去做危险的事。”
  “有什么事”
  原本是想说“送信”的,但想想他此去夏国又不是做客,未免生出事端,恐怕连居所都不能透露,便也只好抚着她的头发,改口道:“就同陆五爷商量。”
  “我见他待你是极好的。”
  萧知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若有事会同他说的。”
  她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红了眼圈,“哥哥,你到了那边,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别让自己受伤,要是有机会就遣人给我带个口信,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等人都一一应了。
  这才抹干净眼角的泪水,看着底下严阵以待的一群人,红着眼眶同他说道:“哥哥,你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顾辞闻言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从怀里拿出一只荷包,递给她。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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