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看着他这幅样子,倒是也没害怕,见他凶巴巴的吼她,也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就乖乖巧巧、从善如流的闭起了嘴巴。
  一副十分听话的模样。
  见她果真不再开口。
  陆重渊心里那口气总算是好了很多,怕她摔倒,指使庆俞过来吩咐一声,没一会功夫,庆俞就搬着一把椅子放到了萧知的身后,同她恭声说道:“夫人,您先坐。”
  “嗯。”
  萧知点了点头,倒也没客气。
  她的脚本来就已经疼得厉害了,强撑着反而容易丢脸,由如意扶着坐下,和陆重渊也算是并肩同坐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确定自己可以解决这件事。
  但在这样一个被众人指责、非议的时候,有个人能站在自己的身边。
  这种感觉无疑是让人高兴的。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陆重渊,看他沉着脸,看他皱着眉,看他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心下竟然有些无端的欢喜,就像那一次在陆家,也是这样,她被众人非议、被众人辱骂,陆重渊跟个天神一样出现了。
  能察觉到身边人看过来的目光,陆重渊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只是坐在轮椅上,双手不似先前那样紧握,而是摊放在两侧,身形也没有刚才那样紧绷,是慵懒和闲适的。
  可他这幅闲适模样,不会让人有一丝松懈。
  反而落在旁人的眼中,给他们一种更为可怕的感觉。
  陆重渊察觉到他们的害怕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寸寸的看过,目光在落到那个伏跪的丫鬟、站着的陆宝棠和崔妤时多加停留一瞬,最后他看着崔夫人,沉声问道:“崔夫人,你还没有同我说,她什么?”
  指腹落在白玉扳指上。
  目不斜视,看着她,继续道:“我若不来,崔夫人打算如何?”
  崔夫人平日里在后宅也是常胜将军,可碰到陆重渊这样的人,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支吾半天,还是崔省上前,拱手道:“陆都督,家母绝对没有对陆夫人不敬的意思。”
  “今日这事,实在是各有各的道理,加之陆三小姐”
  崔省语气微顿,未再往下,可意思却十分明确,“家母也只是想请陆夫人去花厅坐坐,问清事情的状况罢了。”
  “问清?”
  陆重渊嗤笑一声,“崔夫人心里不是早就有章程了吗?事发至今,你任听她们花言巧语,却不曾问过我夫人一句,这就是你的问清?!好一个门风清白的崔家,好一个断案公正的崔夫人!”
  “本都督今日还真是开了眼见了。”
  这是他受伤以后,第一次在外自称“都督”二字,也是第一次这样不给别人脸面。
  不管是其余围观的人,还是崔家这母子三人,刹那间都白了脸,纵使心性沉稳如崔省,此时也不由得惨白了一张脸,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有些话,由他往下说,反而对崔家不利。
  可若是不说——
  好在,他不说,有人倒是替他说了。
  “陆都督,您这话就未免有失偏颇了!”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衣的年轻男子从人堆里走了出来,他长相十分清秀,单能看到他穿着的这一身衣裳其实已经有些泛白了。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世家名门,还有一些清流。
  这男子姓苏,单名一个信字,算是崔相的学生,所以即便出身不好,但还是能跟这一群人玩得十分好。这人便是刚才陆重渊进门的时候,暗中指责陆重渊的人,他向来不喜欢陆重渊行为做事,太过嚣张放肆。
  尤其当年他的好友只是顶撞了陆重渊一番就被他扔出门去,丢了脸面,也彻底断了前程。
  想到这。
  他心里的怒火更是烧不断。
  咬着牙。
  面上倒还是一副温和模样,“陆夫人和白小姐各有各的道理,无论谁说,我们都不好偏听偏信,好在有陆三小姐,她虽然身为陆家人,但能不顾亲疏远近,毅然站出来摘指陆夫人的过错。”
  “眼见为实,事情发展成这样,大家都不想看到。”
  似是叹了口气,他又道:“我们知道您疼爱您的夫人,但不能因为陆夫人是您的妻子,您便想不顾事情真相,颠倒是非黑白,庇护她,而摘指崔家的过错吧?”
  他一字一句仿佛有理有据,加之他声音温和,十分令人信服。
  原先畏惧,但其实心里对陆重渊也有诸多抱怨的一众人一听这话也纷纷说道:“陆都督这样才是有失公允吧。”
  “陆三小姐作为陆家人都出来说明真相了,陆都督竟然还装作听不见似的,堂堂一品大官,竟是一点都不公正!”
  “白小姐落成这种地步,陆夫人有大错,一定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送她去见官!”
  他们一个个义愤填膺的,仿佛出事的是他们一样,其实他们哪有这么好的闲情雅致去管其他人的事,实在是看陆重渊不顺眼很久了,如今有人开了头,自然也就不管不顾的想把这股子怨气发泄出来。
  声音越来越响,崔省说了几声,也没能让他们停下。
  转头朝陆重渊看去,果然见他已经阴沉了一张脸,他心中惊惧,可迎着这样的陆重渊也不知该说什么。
  陆重渊冷眼旁观看着这一群义愤填膺的年轻男子,扣在扶手上的手握得越来越用力,他从来不在乎其他人是怎么说他的,冷嘲热讽,讥言笑语,他听得多了。
  可说她,不行。
  他整个人沉着一张脸,阴森森地盯着他们,张口想说一句“我陆重渊想保一个人,谁敢阻拦?”
  只是话未出口。
  他因为暴怒而青筋暴跳的一只手就被人按住了。
  紧绷的身形一顿,他诧异的看过去,便见萧知正挂着一个温和的笑,望着他,似是在抚平他的暴戾似的,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还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又明媚的笑。
  “五爷,我来吧。”
  萧知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
  陆重渊眼眸微闪,张口想说什么,但嘴唇蠕动一番,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良久。
  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萧知见他应允又露了个笑,松开手,端坐在椅子上,然后看着崔夫人,道:“崔夫人,我脚伤未愈,不好起身,便托大坐在这儿同您说话了。”说完,她便朝人点了点头。
  一副先礼后兵的样子。
  “陆夫人受伤了?”
  崔夫人惊讶道,神情倒并未作伪,刚才阿妤说的时候可没提起这一茬。她转头看了崔妤一眼,眼中隐含责怪,只是这会人多眼杂,她也不好开口,只能转头同萧知道:“陆夫人既然受伤了,且好生坐着,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萧知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真的“但说无妨”了。
  “我家五爷虽然言辞有所不妥,但有几点却未曾说错,事发至今,在场这么多人任凭那个丫鬟和我家三小姐说道,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自然,我的丫鬟是有帮我说话的。”
  “可显然,你们并不相信。”
  她像是叹了口气,一副受伤的模样。
  那苏信见此,便道:“陆夫人,并非我们不相信,实在是您这边除了您的贴身丫鬟便无人可证了,您”
  “这位公子可是又想说什么眼见为实的话了?”
  早在刚才,萧知就察觉出这个男人对陆重渊的敌意了,甚至刚才那些人如此义愤填膺也都是被他引起来的,想来这个人是想让陆重渊生气、暴怒,最后引起公愤才好。
  心下有些厌恶这人的行径。
  面上倒是没什么显露,“可公子读圣贤书,理应知道有时候,眼见并不能为实,更何况——”她说到这,一顿,转头朝站在一旁的陆宝棠看了一眼,声音也冷了三分,“有些人还没眼见为实呢。”
  “你——”
  陆宝棠见她看过来还想再说,可萧知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闲闲地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崔夫人说道:“我知道萧知的情况对我很不利,大家有疑虑,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不过刚才事发的时候,若说旁观者,倒也不止我家三小姐一人。”
  崔夫人一怔:“陆夫人的意思是——”
  “喏。”
  萧知指着站在原地,自从崔夫人等人出现后就没再说过的柳从元看去,笑道:“这个不是还有个人吗?咱们这位柳公子可比三小姐知道的多了。”
  冷不丁又被点到名,还收到所有注目礼的柳从元心下一惊,脸色一白,步子也忍不住往后退去,可身后就是湖泊,再倒退可就要掉进湖里了,他只能勉强稳住身形。
  “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刚才只顾着救人了,可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完一副烦躁模样,“真是好人没好命,今天小爷好不容易心情好,救个人,就——”话还没说完,柳从元就察觉到有一道阴沉沉、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去看也知道是谁。
  柳从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话却说不下去了,好一会也只能嘀咕一声,“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萧知就坐在椅子上,满面温和笑容的看着他,“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的声音带着吴侬软语的味道,脸上的笑也是很温柔的样子,“你若不知道,那你怀里那块玉佩又是谁的呢?”
  玉佩?
  众人一怔,纷纷注视过去。
  柳从元因为落水的缘故,衣服还贴在身上,众人可以看到他胸口有微微凸起的形状,而衣襟那处还有一条红色的穗子,底下坠着一个小铃铛,此时随风一吹,这个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旁人听到了。
  柳从元也听到了。
  他脸色一白,刚想收好,可不等他动手,萧知就沉声发了话,“庆俞,拿过来。”
  “是!”
  庆俞应声。
  跟一阵风似的,庆俞从柳从元的怀里夺过玉佩,来到萧知的面前,他双手摊放,手心里赫然是一块白玉做得玉佩,这块玉佩无论是雕工还是样式都价值千金。
  有认识这块玉佩的,忍不住说道:“哎?这不是白姑娘平日最喜欢的玉佩吗?”
  萧知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声音,只是握着手中这块玉佩,看着柳从元笑道:“这是白小姐的玉佩,为何会在柳公子的怀里?”眼见柳从元张口欲言,又笑道:“柳公子可要想清楚在说话,这块玉佩的来历,可不简单呢。”
  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
  柳从元本来想开口,此时却停了下来,愣愣看着萧知。
  “这块玉佩啊是当年皇后娘娘亲赐给宝安郡主的,算是御赐之物——”萧知握着这块玉佩,仍是笑眯眯地看着柳从元,“柳公子可别拿什么不小心拿错了来说话,你该知道,这御赐之物啊,可不是能随便拿错的。”
  “什么?!”
  柳从元这下子是真得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丫鬟给他的玉佩还有这样的来历。
  要么承认,肯定逃不了一顿责罚。
  要么否认,可这胡乱拿御赐之物的事传出去,天家怎么可能给他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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