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了这么多年书,净学了些歪理!”对着亲女儿心软,李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只看着那张精秒细化的脸,越看越喜欢。
如今到了出阁,李氏早忘记女儿有什么不好,只拉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照例该送上祝福,奈何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人这会儿却什么话都说不上来,半晌才憋出一句:“孝敬婆母,善待小姑,贤良淑德”
------只因方才跟宋王妃做的太近了,受她影响。满脑子都是模范妻子的概念。
齐明珠娇声答应了,便轮到明月。这个厚道人,虽然如今当了母亲,那点心肠也没变。想到暖香当初叮咛的“太□□排的都不是好人家,你一定得拒了。”又看看现在,自己虽然没嫁进去,但这火坑却落到了明珠身上,心里不由忐忑,但大好的日子不能说败兴的话,当初也劝过,她又不肯领情,只好勉勉强的道:“四妹妹,平安喜乐,早生贵子。”
李氏总不会坑害自己女儿的吧。明月心里求菩萨保佑。
明珠看她表情,就觉得不对劲。心里只当她艳羡自己得了高家婚姻。你觉得我挑的是你捡剩的?才不!你是自己没那眼力劲儿,担不起这么大福气罢了。她以为明月心里在别扭,倒更多了一层得意。
明玉性子本就有点木,再加上现在有了身孕,捧着肚子站在一边,又怕挤到又怕碰到。轮到她了,说了一句“百年好合,莲花并蒂”就急急的往后退,无他,脂粉味太浓了,熏得她想要呕吐。
明珠观此场景,不由皱眉:没出息的庶女,定然是被我的气派刺痛了眼睛。你急着赶后做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吗?
一个庶女结束,还有另一个庶女。明娟向来与她不合。今日李氏忙着摆出好脸色,喜庆欢乐,也不管束庶女,所以她可以大大方方站出来给人相看。那身明紫色蝴蝶兰碎花裙子很能表现少女的明媚,头上也扎了同款蝴蝶簪子,亮亮的小水钻发着微光,不过给明珠那满身披挂一映衬,那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两个人相望空气中仿佛有火花哔啵,末了,明娟深吸一口气道:“祝姐姐子孙延绵,福寿荣昌。”
“多谢。”
那硬邦邦的口气像刀切骨头,暖香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她轻轻巧巧一步上前,面容压到桃花,身段流利如水,不经意的,就勾走了人的视线。明珠脸上便有些不悦,那种被傧相抢走风头的新娘子都会有的不悦。
“妹妹终于心想事成了。恭喜恭喜。你日后必然过的更红火。”
“谢过小夫人,借你吉言了。”
喜娘在外面叫着吉时到,明珠被大哥哥明辉亲自背着去上轿子。站在门口迎新娘的高文宴,衣冠楚楚,模样俊秀,长得确实不赖,大红喜袍一穿,更是凸显出王孙公子的挑达。李氏远远望着就觉满意。只希望他以后把心思多往正事上放一放,那就阿弥陀佛了。
那洪彩云在一边看着,不住啧舌。“瞧瞧,这也不觉得打脸了。平常总嚷嚷着庶女嫡女一样养,侄女亲女一样娇,现在对比出来吧?连挡也不挡一下了。往日还老显摆自己心地无私,现在倒不拿镜子出来照一照。”
她说身体不舒服,窝在床上,并未到前面去参加婚礼。头上缠着朱红色西番莲宝石抹额,披着葱绿色暗金芙蓉花的大袄,靠在秋香色灵芝纹锦褥堆里。一边的小丫头在给她捶腿。旁边小食案上摆着茯苓糕,枸杞红枣酥糖,芝麻红糖姜片等物。
这个新媳妇刚刚不幸流产了。据那医生所说,是个男孩子,真是可惜了。老太太瞎声叹气,心疼得不得了,又是求土方子给她养身体,又是在菩萨面前求保佑,让孙媳妇赶紧再次怀上。同时又嘱咐李氏,好好待人家姑娘,千万别让这人生气,一般流产后若是调养不好,可是要生病的。李氏也是气的够呛,自己刚娶了媳妇,没几天,还没被她好好伺候过呢。她自己倒先躺着了。
“宁和郡主回京了?哎,我下了帖子请她来说说话,连早梅开了,请她赋诗的理由都找好了,她却不赏脸,实在可恼!我那表姑也不知道劝劝她。这么大年纪了,总是摆着一张,不阴不阳的脸,以为谁都趋奉她呀。哼,再优秀又怎么样?有了美名有了才名,一堆人围着,还不是没嫁出去?”
------可你这行为明明就是去趋奉啊。妈妈不敢说实话,只得劝道:“郡主向来高雅,向来不怎么参加私人宴会,少奶奶容量则个?肃王妃也整日劝着郡主眼放低些。”
“嘁”这个专爱探人隐私的女人,没好气的歪了歪嘴:“依我看,八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习惯,或者她根本就有病!”
新娘子被抬走,一众人轰轰然坐席吃饭,暖香料来左明娟右彩云,有胃口也变成没胃口了,假意敷衍了一下,便悄悄走了出来。着糖儿饼儿跟着,俩人往花园子里头去。预备等会采摘一捧刚开的香菊送给慈恩堂的老太太。
哪只明月有心,见暖香出来了,自己假意去看刚睡着的儿子“现在小脚有力气,老踢被子”起身往暖香追了过来。
“妹妹。暖香。”明月压低了嗓子喊,丫鬟也不带,自己提着簇新的那蓼蓝色绿柳叶芽马面裙走过来,鬓边的鲜花一颤一颤,腮帮圆润,带着气色很好的微红。
暖香正弯腰去折一朵自己看中的,又红又艳的波斯菊,见状站直身体,先四下望了望,紧跟着也压低了声音:“怎么?菜不对胃口吗?我记得那酱香猪耳朵,樱桃蜜汁肉都是你喜欢的。明玉妹妹有孕在身,单独开采了。你还在给孩子喂奶,也可以单独开菜。”
明月笑道:“我已不给孩子喂奶了。”她在暖香面前站定,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红缎凤雏绣花鞋,鞋尖轻轻划拉着脚下的地面。暖香倒是有耐心,一边折花,一边等她开口。明月嗫嚅半晌,终于道:“虽然我觉得有点操心多余,但怎么说呢?看着妹妹跳火坑,自己却无法挽救,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暖香一听,条件反射性皱了皱眉,你是这辈子过的□□逸了,不晓得上辈子的苦。你现在觉得没能挽救,所以过意不去,那你可知自己遭遇了什么?齐明珠这人典型的嫌贫爱富,早先明月嫁入高府的时候,她还时不时去串门子,后来明月在高府遭难,备受冷落,她不仅不帮腔,还跟着高家一起言三语四,嫌明月没本事。明明上好的亲事,被她自己端砸锅了。胳膊肘向来只往自己这边拐的。
暖香上上下下扫视她,倒让明月够窘。“-----妹妹”
暖香当即皱眉:“姐姐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当初不都站在廊子下头劝她来着?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人家就认准了这好姻缘,我们又能怎样?况且,女孩子嫁人本就是第二次投胎,她这还是被父母一起照看着投的。太太的亲生女儿,即便落难了她又怎么会不管?怎么想也轮不到我们这出嫁的女儿来操心。我们觉得是火坑,但人家甘之如饴,或者就是要去挑战一下呢?”
明月轻轻叹了口气。这个人就是心肠太容易软了。别的倒没有大毛病。嫁给贺敬之大约是她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反抗。
暖香紧跟着说道:“反正现在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与其操心着有的没的,倒不如多想想自己。明珠的话,就看她自己造化吧。”
“是这个理。”明月擦擦额头上的细汗,又望望人来人往的前堂:“咱们这几个姐妹,每个娘肚子都不一样,指望骨肉多亲昵,也是不大可能,明珠向来固执一根筋,哪怕将来吃亏,也是她自己挣来的。”
“这便是了。”暖香笑道:“姐夫当初春闱殿试那么漂亮,又在翰林练了一年多,现在谋外放,可有下落了?”
提起家务,过得蜜里调油,幸福的不得了的明月也是嬉笑盈腮,眉宇立即舒展开了,红光满面:“贺郎告诉我已经办的差不多了,要被调去登州。虽然要跟家人分开了,但听说那地方实在很不错。气候也适宜,物产也丰富,民俗也醇厚。”
暖香也笑了,真诚拱手:“恭喜恭喜。姐姐这一旦离了京城名利场,到了那地儿,天高人远,谁都看不着,自由自在了。”
“我倒还欠着你六十六两银子------”
“嘘”暖香当即叫她打住:“你再提我就不跟说话了。等我哪天真的需要了,再问你支取,你就当我存着吧。别老说欠不欠的,当初倒是我自己愿意送你的呢。”
明月拉起她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讲,我不是要给你白花花的银子,我是要说等去了登州,我就买特产寄给你。那里出产好阿胶,很多中药店都从那边进货。还有博山陶瓷琉璃,你那相公不是喜欢博山炉吗?还有祈山丹参,莱州毛笔,大理石。对了,昌邑的镜框也是一绝。”
明月足不出户,并未有这么多见识,向来也是那好姐夫为了安抚她离家惆怅和出行忐忑,特意分说给她听的。暖香猜了个精透,接着她的话道:“是是是,那登州真是神仙府,能占得到海上蓬莱的香气。方才那堆姑且不论,还有平阴玫瑰,烟台苹果松花蛋,对虾海胆扇贝大樱桃,再加上小尾巴寒羊和大朵金银花。这一去,可高乐的不得了了。”
明月听出她话中打趣之意,脸上一红,捏捏她的胳膊:“你知道就好。我这人妹妹清楚,记恩不记仇,不管走哪里,我都想着你。”
暖香笑了,还未开口,便有丫鬟来叫,原来小宝宝睡醒了,看不到娘,正哭闹呢。明月当即提着裙子,紧跟脚跑回屋。暖香望着她就不由得笑出来。阿弥陀佛,愿天下好人都得福缘。
现在这个时节,午后还有点热,暖香拿出红香鲛帕擦了擦额头,不由想到明珠,这天气,上那么重的妆,别花了才好。要不就吓人了。方才跟明珠说了那么篇子话,这会儿有点口干,便叫对伯府比较熟悉的糖儿去看茶。自己手帕铺了,坐在花池边上等。却不料糖儿没等来却等到了另一个。
那水红小袄暗紫掐牙背心的,显然是伯府丫鬟,她跑到暖香跟前回话,却说糖儿姐姐方才过门槛,不小心摔了一跤,脚脖子扭了,这会儿动不了。茶壶也摔了。夫人要不要去看看。饼儿皱了皱眉,说道:“这可奇怪,便是真摔跤了,主子的要求也得优先考虑满足,怎么不让你梢杯茶过来?”
那小丫头当即赔罪,说是自己考虑不周,只看糖儿姐姐连脸煞白煞白的,所以吓慌了。暖香对下人向来不严苛,听说便道:“这个倒不用在意。去看看吧,带路。”
那小丫头果然当先走在前面,暖香捧了一手的花,跟在后面,预备到路过慈恩堂的时候送进去,却不料跟着这丫头一拐,七扭八绕,到离外面的鼎沸人声越来越远了。暖香这便起了疑心,抬头望了望那门匾,又看看身后垂花门,站住了脚步看着那红漆小门。她已反悔,抬脚后撤,可是来不及。那丫头反应到快,小小年纪,手劲儿不小,忽然猛地一推,暖香就往前一扑,直接撞进了门里。
她当即回身要跑,那门啪得一声关上,再回头只看到饼儿被一个武生模样的人,二根指头一戳脖颈,便一口麻袋一样,悄无声息的软倒被拖走。暖香瞬间瞪大了眼睛,举起了手掌就要拍门,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一声咳嗽。
暖香回身,就看到一个衣冠俨然,身材高挑,模样颇为俊朗的青年人,他穿一身白色织锦蟒袍,腰束白玉梅花腰带,脚上是粉底墨缎登云靴,面上的笑容让人春风拂面。不是宋王是哪个?
见到暖香的戒备和警惕,他的笑容愈发温文尔雅:“小王唐突了。”他躬身一礼,十分客气:“这次冒昧请仙姑来-----”
暖香冷哼,颇有嘲讽之意:“臣妇真是荣幸,劳动王爷大驾来请。”
宋王竟然不怒,弯腰又是一礼,颇有礼贤下士的风范:“是小王无理,还请仙姑恕罪”他手腕一转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双龙美璧,翡翠的颜色极为透亮就像阳春三月的湖泊,赏心悦目:“些许答谢不成敬意,我今日来,主要为着仙姑一句明示。您有神灵福缘,向来可以开解吾等愚夫。”
果然!就知道会这样。她入京以后,再不搞事,低调做人,就是想要淡化仙姑这个名声。皇位之争太危险了,这辈子跟上辈子那么多事情不一样,谁能肯定会不会有变故呢?今天却还是撞上了!
暖香并不伸手去接,宋王爷不介意,看她神色已经镇定下来,便笑道:“无他,当日本王狩猎,偶然获得一白鹿,命人宰杀,却得鹿腹中书,上头有八字谶语,四海有禄,天下承平,小王也曾请诸多高人开释,奈何众说纷纭,听闻仙姑曾预言地动,救万民于倒悬,特意来求赐教。这点东西,是补益修行的。”
------我是贵妇,不是神棍。暖香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好好的王爷,来走这种野路子。你咋不直接剖鱼肚子呢?还白鹿。难道你拉了一票和尚道士为自己说话,现在还要搭上我?哪里找不到你想要的仙姑,我看你是想要趁机接近侯府。
言景行跟齐王掰掉之后,倒是和吴王走得挺近,两人几次合作,都颇为愉快。唯有宋王,从来不靠近。言景行也曾叮嘱她“不要亲近那些与谁都关系很好的人。”宋王,深得众臣工欢心的宋王显然就是这一类人。
如今,暖香看他表面温和,实则强硬,若不说点东西,料来难以脱身。瞧她表情有松动,宋王眸中有神色转换不定。
“我知道王爷想问什么。说实话,立储之事这么重要,天机向来不能泄露。我只方才观察王爷你的面相,又注意到了您的气。脑海中,天人感应,得到一点灵犀。如今尽数告知”暖香清清嗓子,看着脊背都绷紧的,紧张的只咽唾沫的宋王,慢慢说道:“六月飞雪,羯羊乳儿。仙路通达,心愿得逞都从这八字上来。”
宋王先是一愣,又是大怒,继而又现狂喜,脸色几次变幻,无比精彩。暖香这话一出,也暴起一脊背冷汗,不管他到底在捉摸什么,当即拔脚往外跑。宋王还沉浸在神灵的预言里,竟然没有伸手阻拦。
第95章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暖香难得有这么惊慌失措的时候。当天,她离了伯府,先不回侯府,反倒先进宫,连衣服都没顾上换。她拎着裙子快步走进长秋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正在陪团团吃东西。
“快来快来,都不用人请,你自己闻着香味就寻来了。”小皇后还有心情打趣她,一伸手把人拉过来,也不要她行礼。仙女散花大红圆脚桌上摆着满满一桌子菜,香菜烩斑鸠,如意珍珠团子粥,龙井虾仁鱼皮,竹笋燕窝盅,八宝冬瓜羹,牡丹香酥鸭,荔枝肉,面筋炒小芹菜。暖香咕咚咽了口吐沫。
来的真好,恰赶上饭点。团儿丢了筷子,小胖手一把抱住她:“暖姐姐,你好久我陪我玩了。我的小兔子要生宝宝了,等到长大了,我送你一只。”
-----还是不用了。草莓仇恨除了它自己的一切宠物,把占据主子大腿的任何生物当做仇敌,它会毫不犹豫吃了你的小兔子。而且,你的兔子根本就是公的,就是吃枣脯吃的太肥了,肚子大而已,它生什么宝宝?
“不好意思啊,姐姐最近有点忙。”老夫人最近愈发看着她处理侯府事先,颇有监工的意思,暖香慎之又慎,丝毫不敢偷懒。
“景哥哥也好久没来跟我玩了。我六哥哥也去皇庄上了,我只有一个人。父皇也不喜欢我了。他把我喜欢的白玉玲珑大花球送给了宁和表姐。”
宁和郡主?她不是已经比我还大了吗?尽管皇帝向来都挺喜爱这个表妹,刚一出生,满月就封郡主,这还是大周有史以来头一回。但也不至于抢小妞妞的东西送她吧?暖香十分惊愕。皇后嗤得笑了:“小孩子爱把小事看得比天大。是上次宫廷晚宴,陛下请了宁和郡主来参加,赋诗绘画,末了要赏,宁和要表示谦虚,不要别的赏赐,只说陛下随手挑个常见的给我就好了。陛下随即就从妞妞手里把花球抛了过去。当时大家哈哈大笑,气氛好,没人觉得有问题。”
原来这样。大人或许觉得好玩,不当回事,但小孩子眼里事情就比较重要了,难怪团团耿耿到现在。暖香揉揉团团的脸:“你真棒”当时她一定非常委屈,只是碍着场面不好哭出来:“你那宁和姐姐是个很大方的人,随后跟她讲明白就好了。”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团团认真反驳。
啊咧?这话说的跟皇后一模一样。明明不情愿却不得不开口的憋屈样实在让人心疼爆了。小皇后也意识到了“不是让你上学堂了吗?说的好像我虐待你一样。”她把女儿抓过来,重新放好:“吃饭,吃饭!”
暖香坐不住,急不可耐的开口:“吃不了,吃不了。娘娘,我今天见到了宋王。”
小皇后随即停住了筷子:“这么快?我还当他要忍一忍呢。”
“我按照您的指示把话说了。”暖香吞了吞唾沫,觉得方才实在冒险。要是宋王恼羞成怒一把掐死了自己呢?毕竟能说出为自己所用的预言,那才叫仙姑,否则就是惑乱人心的妖人。暖香仿佛想到了自己被推上火柴架的场景。
那苏武被流放到北海边的凄惨故事:除非六月飞雪,公羊生子,否则你就别想回到中原。然后你现在要我跟宋王讲,除非六月飞雪,公羊奶孩子,否则你就别想登上皇位?怎么看都把人得罪的死死的。宋王竟然还允许自己活着跑回来了!暖香越想越觉得自己好胆大,简直是豁出了性命给皇后办事。
皇后看她表情猜到她心中所想,嗤得笑了,“瞧瞧你,跟个鹌鹑一样。”她一伸手把暖香的胳膊拉过去,手腕上两个大大珊瑚红金丝绞福字镯子就跑到了暖香那里,“不怕不怕。难道姨母会舍得你冒险吗?”
瞧暖香表情茫然,皇后面上显出嘲讽,嘴角一撇道:“宋王可是有六月雪的呀!他有六月雪又有儿子,定然觉得你这句话是暗示他龙位是他的!”
啊啊!难怪如此,难怪他的表情那么奇怪!六月雪?暖香先是一怔,紧接着差点叫出来,夏雪怜?夏雪怜,这个人真了不起,难道她还搭上了宋王吗?果然这叫啥,天生丽质难自弃啊,不伴现在的君王也要伴将来的君王!这人真是好有雄心壮志。
原来小皇后对宋王的心脉摸的很准,他不会想不到,而是容易想太多。早听说他打了一只白鹿,请了一堆和尚道士作妖。只怕那谎话编着编着自己都要信了。不管暖香所言有几分真,他都会试一试。宋王蝇营狗苟这么多年,离太子之位好像永远差那一脚,他早就急不可耐了。就好比那干燥的沙漠,一颗水珠,阳光一照,就能让荒草烧起来了。
夏雪怜,就是这颗水珠。又恰好合上他的脾胃,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夏雪怜当初在她生日宴上搞了那么大件事,小皇后这么记仇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她?其实,她早嘱咐言景行盯着这个女人,搬出侯府,也不许脱离视线,留着以备大用。幸而宋王对这女子颇有兴趣,戏称她为“小妖女”只是放出点声口,都不用怎么炒作,俩人就勾搭上了。以前才在德妃那里呆了多久,就整出一堆幺蛾子,皇后可是一点没有低估雪女的能耐。
暖香思量清楚,甚觉奇妙。想当年,帝王也算阅人无数,久在花海历练,见到夏雪怜,就觉得有无穷妙处,让她一再得宠,料来宋王也挣扎不到哪儿去。暖香眨了眨眼睛,心道当初夏雪怜在皇宫可是给皇后添了不少麻烦,现在却砸回了宋王手里。夏雪怜岂是个安生的?她要攀高枝怎么能容忍一辈子默默无闻被养在外边?
不晓得他和宋王妃那模范夫妻的戏码能演到什么时候?
宋王风评之所以这么好,就因为他是“仁义礼智信”君子五德的楷模。而其中最重要的两条,一是礼贤下士,二是作风清肃。他与宋王妃成亲这么久,举案齐眉,甚至亲手杀死了姬妾来表现自己对主母的尊敬:忽悠的一些贵妇名媛也对他另眼相看。皇帝固然自己好奢侈,好留恋花丛,但却对宋王的简约清平颇有好感,常赞“三郎有圣人之风。”
若是夏雪怜战斗力这么强的话------啊呀呀,暖香仿佛看到未来宋王府鸡飞狗跳,西洋镜被拆穿的场景。不知道皇帝到时候要怎么把自己说出口的话收回去。
好狠好狠!一个小小的棋子只怕能引发一连串效应,暖香看着皇后的眼光顿时高山仰止,表面上她在后宫盘桓,跟德妃拼尽全力斗得不可开交,却原来重点在宫外,楔子早早钉下了。
“不要太崇拜我。”小皇后摸摸暖香的头招呼她吃饭:“来来,这个香酥鸭炸的可香了,配上酒美美的喝一杯!”
暖香心悦诚服再加心旷神怡,当即浮上一大白。却不料酒杯还没有放下,皇后就变了脸,筷子往桌上一派,柳眉倒立,那双妩媚的凤眼分外吓人,“齐暖香!长秋宫女书,不思忠君体国,反而妖言惑众,离间皇室亲情,看在你往日服侍尚且勤恳的份上,削除官籍,收回金印,回家闭门反省去吧。”
暖香被唬得一愣一愣,手里的杯子就滚到了地上。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却是当先一步跪下谢恩,领了懿旨。团团原本在好好的吃团子,又想到母后打趣她“相煎何太急”现在嘴巴里东西没咽下去,团子把她噎的只抓喉咙。
“母后,母后!”小公主心智单纯,好不容易咽下去,就来抱住了母亲的腿:“你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暖姐姐做了什么错事吗?我愿意替她谢反省书的。你不要让她走好不好?”一转身又拉暖香,眼泪就滚了出来:“姐姐,你快跟母后道歉呀。我不要听那些老先生上课,他们讲的无聊死了,我只想打瞌睡,我要听你讲故事。”
暖香悲伤的摸摸她的腮帮,强忍着痛苦安慰她:“你以后要乖乖的,不要让父皇和母后生气。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带你出去玩。”
皇后冷哼一声:“还要蛊惑九公主?你果然贼心不死!看侯府面上,你可别让我太难做!识趣些吧。”
暖香跪下磕头,一步三回头,出了长秋宫,独自走在御道上丢了魂一般,无比留恋的回头看一眼那华丽的独角飞檐琉璃瓦。糖儿吓了一跳,今天这是怎么了,连着出事?她好好的去取茶,结果就被伯府以前难得多说了几句话的妈妈缠住了,硬是拉着她说东说西,最好还要给她介绍婆家。我好好的当去侯府的陪嫁丫头,哪里用你在伯府说婆家?她终于意识到对方在拖延时间,拔步跑出来,暖香却已不见了,吓得她当场哭出来。
幸而没出意外。暖香很快就带着饼儿一起出现了。饼儿脸色发白,脚步发软,问她什么,她只说脖子像被乌鸦啄了一下一样,直接晕过去了。暖香又不肯讲明白,出了伯府驾着翠华包盖车就往宫里来。
原本以为她是找皇后寻安抚,找靠山的,但怎么看这表情都像靠山倒了,而安抚的柔荑变成了熊掌,被狠狠拍一跟头。“小姐,小姐?”糖儿慌得把未嫁时的称呼都叫了出来:“你说句话呀。”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才两天的功夫,所有人都知道暖香在长秋宫失宠了。皇后摔了杯子,亲自把她逐出来的!
“正好,好好歇着吧。”言景行摸着她的腮帮:“最近脸都瘦了,还是线条圆润些好看。”
暖香摸摸自己的面颊,嘻嘻笑道:“我得做出苦肉计的样子,养太胖了就不真了。”
她跟皇后走得太近,宋王不一定信她。为了加强仙姑谶语的作用,那就得演戏。现在外面流传的版本是,暖香甚觉跟着齐王出头无望,再见过宋王之后,被他身上蒸腾的紫气惊到,当场入宫给皇后摊牌,激得这姨母恼羞成怒,当场恨上心头!
外面风言风语吹啊飘啊吹。暖香在家里,生活的无比惬意,赏花问茶也算悠然,偶尔关心一下明月的行程,偶尔关心一下余好月的婚事,再有闲工夫,就跟荣泽堂的小丫头赌一赌明天老夫人会送什么药膳过来。福寿堂这位老人极注意养身,饮食上也颇为挑剔,比如秋油一定要用上等苏州油,那是黄豆水煮发酵成的母油。吃醋一定要吃板浦醋,浦口的就不吃。其实暖香很怀疑老夫人那已经有了些年月的舌头,到底是否吃得出这醋那醋。不过福寿堂的厨子各个手艺高超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