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府的翟总管?掌事嬷嬷自然是知道甄府的权势,也知道翟总管的为人,纵观朝野,鲜有人不忌惮。她在盘桓着。
甄璀璨见状,担心脱身不成后,必遭惨杀。她不能坐以待毙,索性挑拨一下,打抱不平的道:“掌事大人是皇宫女官、朝廷命官,翟总管你顶多是甄府的仆人,在郡守府衙,竟自作主张的对掌事大人下逐客令?”
众人神色不一。
甄璀璨一副年少轻狂的气势,抬高了事态的严重性,“掌事大人是奉命为皇太后制盛服,招贤天下寻染技能人,为了皇太后的盛服能独一无二大放异彩,试问,是有人成心……”
她的话似雨点般戛然而止,却是砸到人心里一阵惊涛骇浪的翻腾。
掌事嬷嬷又一次仔细的审视着眼前少女,她温温和和,柔柔弱弱的,不卑不亢,一番掷地有声的言辞,真是本性纯真使然?此话听起来,倒是痛快,心里舒坦。
在万籁俱寂中,顾嬷嬷开了腔:“皇太后的盛服很重要,然而,让窃贼逍遥法外,又有失国法尊严。依老奴之见,不如带她去京城最大的‘无色’染坊,当众演练给掌事大人过目,验明染技。”
翟宁暗暗叫好,事情败露后,看她怎么收场!
甄璀璨哼的一声,道:“谁知道‘无色’染坊里是些什么人,偷去了染技不说,如果有人暗中使坏,染不出应有的色泽,岂不有辱师颜。罢了,只当我不会染技。”
掌事嬷嬷沉思了片刻,忽生一念,眼睛霍然明亮,郑重说道:“我要带她进宫演练染技,若只是寻常染技,定立刻将她送回郡守府衙;若是技艺超卓,此事再论。”
翟宁冷道:“闲人岂能随意带进皇宫,掌事大人就不怕招惹祸端?”
甄璀璨漫不经心的接道:“掌事大人是皇宫女官,比你懂皇宫规矩,你的危言耸听多此一举。”她话锋一转,“皇宫的戒备森严,会比不了甄府?”
翟宁一时哑口,他再大的胆,也不敢拿甄府跟皇宫比。
掌事嬷嬷也是诧异,这少女好棍法,打蛇频频直打七寸。
甄璀璨暗忖,必须要速战速决,不能有任何意外,顺势说道:“庆典将至,万一盛服不够叹为观止,还请翟总管在皇太后面前,为掌事嬷嬷说几句好话。”
翟宁气得脸都绿了,她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让人难以招架。
“皇太后的盛服轻视不得。”掌事嬷嬷若有所思。
翟宁目露凶光,骤然看向乔郡守,示意他阻止。
乔郡守缩了缩身子,一副‘耽误皇太后的盛服是要命的事,你不敢担,我也不敢担’的怯样,一声不吭。
掌事嬷嬷发话道:“回宫。”
“是。”甄璀璨跟上了脚步,缓缓的松了口气,好在掌事嬷嬷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优柔寡断又怎么能成为正四品的尚工局掌事?
她走出几步,回首看了看甄府的四人,那眼神似振翅高飞的鹰在俯视大地,那姿态似白鹭在丰美的水草中散步,那温软的唇角带笑,是在说:再会,再会。
翟宁等人浑身一颤,有一种放虎归山的恍惚。
夏菱不甘心的低声道:“顾嬷嬷,你倒是快想法子啊!”
顾嬷嬷摇了摇头,无奈叹息,“老奴千叮万嘱,不可让她有说话的机会,直接在衙堂中杖毙,一了百了,翟总管还是……”
翟宁哼的一声,嘴硬的冷道:“看她怎么在波谲云诡的皇宫里活过两日!”
察觉到背后凶狠的注视,跨出府门槛时,甄璀璨再次回首,眼神精光一闪,眼角斜暼目光凌厉,转瞬扫过让她在绝境中垂死挣扎的五人。
笞杖?
多谢款待,后会有期。
☆、第十九章
踏出府衙,甄璀璨抬首遥望天际,只觉天极高云极阔。
刚拾阶而下,忽见迎面而来一个令人怦然的身影。他施施然走过来,神态濯濯似春和景明,眉宇间有万叠苍翠的气韵。
甄璀璨将他看进眼中,暗香浮动,刹那光芒。
“下官参见六殿下。”掌事嬷嬷侧身一拜,恭敬的行礼。
甄璀璨低眉垂首,静立于侧。
“皇宫女官?尚药局的?”说话间,华宗平漫不经心的看了看甄璀璨,眸光一闪,掩盖淡淡笑意。
“下官是尚工局的掌事嬷嬷,秋嬷嬷。”昨日还在皇宫见过呢。
“哦……哦……,”华宗平不以为意,悠然的走到府衙前的一面大鼓前,满意的自言自语:“此鼓是我前两日捐的,这就换上了。”
衙门守卫心中暗笑:捐的?六殿下把大鼓抬来,硬是要礼尚往来,赖着不走,郡守大人只好用多件贵重物品‘往来’。
华宗平似乎只是恰巧路过,看一看他捐的鼓,看完之后,他便折身返回骑上了骏马。提起马缰绳时,他又看向甄璀璨,以免错过了什么,她始终是低眉的姿态,不抬起眼帘与他对视一眼。
他等了片刻,神色复杂的纵马而去。
直到马蹄声渐远,甄璀璨才去看模糊在人潮中的背影,眼神深处是如何也化不开的愁虑。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愁虑?
正如她置身于崖底,他是垂落至崖底的藤蔓,她可以抓住藤蔓攀爬而上,但又似乎不该如此。她提醒自己要如此,却又不能伸手,只是紧张,至于紧张什么,一时难以琢磨。
在翟宁等人目不转睛的紧盯下,她跟着秋嬷嬷乘上了马车。车厢一颠,她清楚的意识到此刻的处境。
虽从狼牙下脱了身,却仍是身陷在沼泽。
“你是哪里人氏?怎么称呼?”秋嬷嬷在沉吟不决。
“民女名叫璀璨,自幼久居江南合县,”甄璀璨不等发问,全盘托出,“胞弟病重,民女随母亲一起带胞弟进京寻医。殊不知,晌午去买烧饼的途中,被误抓进衙门。”
秋嬷嬷道:“你迟迟不归,母亲岂不担忧?”
担忧啊!怎么能不担忧呢!甄璀璨咬着唇,一言不发,无奈而又可怜的模样,全都映在脸上。心想:如果秋嬷嬷可以先带她去知会母亲,只要下了马车,她就会寻机脱身。
谁知,秋嬷嬷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下话。过了片刻,才说道:“你的染技若真能神似传说中的穗染一样,可得一百两赏银,为你的胞弟医病。还能留在尚工局得个六品官职,从此常居京城。”
“民女也愿偶得的染技与众不同,能让盛服大放异彩,能为掌事大人效劳。”甄璀璨道出了不确定,再次给自己留条后路。
秋嬷嬷颌首,神色如常。
甄璀璨沉思着,仿佛是在回忆染技的步骤,忽然蹙眉,道:“有一些细节民女记得不清,不知可否能去问询下母亲。”
“嗯?”
“民女曾详细跟她说起过,她的记性好。”
“不必了,”秋嬷嬷道,“把你记得的演练出来,就能初见染技如何。”
甄璀璨怔了怔,细究秋嬷嬷的态度,似乎并不在乎她的染技高低,但是又有所期待,好像要证明什么。真是令人难以揣测。
不能坚持去见母亲,以免引起警惕。如实坦白并不会染技,哭诉甄府的人仗势欺压,不得已的下策?
万一秋嬷嬷在一念之间为了明哲保身,立刻把她送回郡守府衙,岂不前功尽弃了。可是,又万一秋嬷嬷被说得动容,放她一次?
就在思虑间,她谨慎的掀了掀车帘,确定马车此时在何处。突然,她认出了与马车同行的两人,正是翟宁的手下,再朝后一看,看到了翟宁本人。
翟宁不放心,就亲自跟着,确保马车是驶进皇宫。
见状,甄璀璨心中一惊,只有进皇宫了。之后再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好在秋嬷嬷并无杀机。
行驶了许久,马车缓缓停下。
玄德门前,宫女掀开车帘,秋嬷嬷亮出随身宫牌,又拿出招贤公文,指了指甄璀璨,说她是揭了招贤榜。皇宫守卫纪律严明,仅凭一张招贤公文坚决不放闲人进宫。秋嬷嬷知道规矩,也不周旋,遣了一名随行宫女进宫,去请手谕。
不经意间,甄璀璨望见翟宁勒马停在不远处,紧紧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佯装不知,只是安静的等待。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宫女回来了,带着皇太后的手谕。
见到手谕,皇宫守卫这才放行。
甄璀璨从皇宫侧门进入,终于摆脱掉了翟宁的视线,她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要更加小心,在琢磨着如何应付秋嬷嬷。
青砖,红墙,琉璃瓦。她来到了皇宫中,环顾重重殿宇,巍峨高耸,只觉阴冷凝重。气势浩大,却有一种被围困的紧促。无限空旷,却寸步难行。
她们穿行在宫殿投下阴影中,四周寂静极了,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远处,偶有宫女太监的身影,都行色匆匆。
不多时,她们抵达了一座宫殿前,抬头可见‘尚工局’三字。
刚进殿内,便见数名宫女纷纷立于原地,给秋嬷嬷行礼。
“秋嬷嬷还没有回来?”殿外一个女声喝问。
一个宫女弱弱的应道:“秋嬷嬷刚回。”
闻言,秋嬷嬷面色一变,紧张的指了指木雕屏风,对甄璀璨使了个眼色。
甄璀璨不明所以,反应却是灵敏,赶紧藏在了屏风之后。
冷斥声由远及近,“你还知道回宫?”
话刚落音,整座大殿顿时陷入压抑之中。
透过细密的屏风缝隙,甄璀璨看到一个衣着精致的中年妇人,头戴华贵的珠钗,满脸的怒气。
“尚宫大人息怒,老奴知错了。”秋嬷嬷赶紧跪下。
执掌尚工局的秦尚宫不悦的俯视道:“不就是贴个招贤布告,用得着这么久?”
秋嬷嬷将脑袋垂得更低,“老奴在府衙门前等了许久,盼着有人揭榜。”
“可有人揭榜?”
“无人。”
甄璀璨一怔,她明明算是揭了榜,为何秋嬷嬷隐瞒此事?难道进宫时的皇太后手谕,不是尚宫大人出面请的?
秦尚宫板着脸,火气更大了,责骂道:“两个月了,连个会穗染的人影也找不到,没用的东西!”
“是老奴的错。”秋嬷嬷用力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耳光响亮,响彻大殿,震得甄璀璨哆嗦了一下。她心中纳闷,秋嬷嬷可以用她交差,免受责骂,却何苦如此?
宫女们的神情惶恐,都低头侧目,不忍直视,也习以为常。
晌午时,秦尚宫还说不要把穗染技艺放在心上,将招贤榜一贴,只是向皇太后表明态度而已,不用去管它了。就因为她喝茶时烫了一下,心情突然不好,已将数名宫女体罚。这会儿,牵怒到了可怜的秋嬷嬷。
在尚工局中,秦尚宫时常喜怒无常,只要她心情好时,什么事都好,犯了错也能幸免;心情不好时,什么事都不顺眼,就会无端打骂。只有秋嬷嬷一人,忍耐着跟随了她很多年。
秦尚宫没好气的低声问:“董家姑奶奶的冬袍制得怎么样了?”
秋嬷嬷的右脸通红,指印清晰可见,回道:“今日即可完工。”
“今日才完工?”秦尚宫喝斥道,“是谁做事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