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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必要说明一点。
尽管以前的无限之蛇的确是空有身体与本能而根本没脑子的生物, 但是在被姜绮带在身边养着的这几个月里面,他的确是拥有着长足的进步。
比如,眼下柯尼特就能够听懂, 这面上笑意吟吟的正在说话的陌生青年, 他口中所说出的话, 可绝对称不上赞扬,当然也更与“友好”和“善意”无关。
蛇高高的昂起自己的脑袋来,前半的身体都有如人一般高高的立起,做足了攻击的姿态;然而那被他所针对的青年看起来却对此丝毫不以为意,甚至都没有人能看得清楚他的动作, 似乎不过是手上一拉一拽——
原本还立起足够数丈高的巨蛇当即就被光链给拉的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无比沉闷而又轰然的巨响。
在以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姿势脸着地的时候, 已经初步拥有了和和普通的孩童差不多的智力以及思维方式的柯尼特感到了一种难以轻易用言语去表述和形容的震惊。
怎么回事?
他居然就这么轻易的……便落败于对方的手中了吗?
这对于柯尼特来说, 实在是一件足够令他怀疑蛇生的事情。
然而这突然就找上门来的青年想要做的显然并不止于此,柯尼特听到对方极短促的笑了一声。
这笑声简直像是刚刚被磨的刀光锃亮的匕首, 拥有着一种过分的锋锐,仿佛只要将手指轻轻的贴上去,甚至都不需要怎么用力, 便已经会被划开皮肉, 并且从其下汩汩的朝外涌出鲜血来。
柯尼特认为自己从这笑声当中感受到了一种无比微妙的嘲讽。
他当即便想要暴起, 但是这显然是一项无用功, 因为他很快便被用更大的力气镇压了下去。
怎么回事!
那青年看上去虽然算不得纤弱, 但是也绝对同“健壮”无缘, 不至于被风一吹或者尾巴一扫就给直接撂倒,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了。
可是眼下这种根本无法摆脱的、甚至连动一动都显得尤为困难的力道, 几乎已经要让柯尼特怀疑那并非是一个看起来长身鹤立、身形单薄的青年, 而是一座巨山……一只大猩猩了。
就在柯尼特已经施展了百般的手段却也没有办法挣扎着挪动分毫的时候, 他听到了一声悠然的、长长的叹息。
“好了,萨缪尔。”那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说,“不要再逗弄他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孩子。”
柯尼特动了动,熟悉的、等待了已久的声音就像是一汪清泉,让他顿时如同被泉水抚慰了一般,整条蛇都顿时又重新支棱起来了一些。
“孩子?”萨缪尔重复了一遍姜绮的话,“……这可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体型。”
而柯尼特已经很努力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努力的探头过去,口中的蛇信也在不断的“嘶嘶”的吞吐,像是很急促的想要表达什么。
“母、神……”柯尼特非常艰难的从口中吐出来了自己菜刚刚学会没有多久的、他甚至连其所代表的寒意都不甚清楚的词语,“母神?”
起初他说的时候,尚且还显得有些生涩和不连贯;但是当他只是将那个词在舌尖上反复的跳跃了几遍之后,再说的时候便流畅连贯,无比的自然了起来。
“母神。”
萨缪尔的手指轻微的抽动了一下。
这可不是什么听起来会让人感到舒适的称呼……至少对于萨缪尔来说,是这样。
姜绮却是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惊喜。
“已经能够通过说话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么?”
这无疑是一个长足的进步。
但最让人惊讶的显然还不止于此。
能够顺利的喊出对姜绮的称呼像是一个表征开始的符号,接下来,只见从柯尼特的身上焕发出无比耀眼的白光,白光当中,原本庞大到几乎无法同时将首尾都一并窥见的蛇身躯在其中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半大的少年。
少年有着奶金色的短发与宝石蓝的瞳孔,眼瞳深处有时钟的刻度分列其上;他的身上披着非常简陋的、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破布”要来的更为准确一些的白袍,从其下伸出来了纤细的四肢,像是筷子,简直让人怀疑那究竟能否承担住身体的重量。
——这正是姜绮所熟悉的,【晚钟的叹息】柯尼特的模样。
“母神。”他朝着姜绮的方向伸出手来,萨缪尔的锁链依旧落在他的手臂和身体上,让少年看上去整个人都带了些惹人怜惜的意味,“我、等了、很久。”
他像是倒豆子那样往外蹦字。
姜绮走上前去,一边帮他把身上的锁链摘下,一边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辛苦了。”
萨缪尔冷眼旁观他们之间的其乐融融,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都显得多余了起来。
他的心头有些微的凛然。
【血月】与【烈阳】处处对应而又全部相反。萨缪尔自身拥有六项的权柄,而姜绮也同样如此。
如果,他是说如果,安德莉娜的每一项权柄都像是这样被他分割了出去,给予了其他的人,而这些人又全部都像是眼前的这一条无限之蛇一样,因为权柄和力量的影响,而对安德莉娜充满了超出界限的仰慕之情的话……
萨缪尔的脸色已经伴随着他的那些想法而逐渐的变的难看了起来。
仿佛是一种本能一样的,萨缪尔天然的便知道自己眼下应该如何做。他上前一步,强行插入了姜绮和柯尼特的谈话之中。
其实都不需要用使用力量进行更深度的查探,萨缪尔只是靠近柯尼特便已经能够意识到,姜绮的那最后一份权柄必然落在少年的身上。
既然这样的话,直接从他的身上将权柄剥离下来,还给安德莉娜便好。
在萨缪尔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他将这样的想法告知给了姜绮,然而出乎萨缪尔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原本应该是简单、快捷、十拿九稳的方法却并没有被姜绮立刻同意。
“那样对柯尼特会有什么影响?”
她还给那条无限之蛇取了个名字啊……
萨缪尔觉得某种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深沉厚重的阴影像是又多了一层。
“只是拿走原本不属于他的权柄罢了,没有权柄之前是什么样,之后也就是什么样……”萨缪尔说,“只是在剥离权柄的过程当中,【容器】必然会产生一定程度上的损毁,这个是无可避免的。”
这在萨缪尔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哪想他面前的少女听到这里的时候,便断然的否决了这个提议。
“我不希望他因为这样的事情受到伤害。”
“但是,那只是一条无限之蛇——”
“他是属于我的、被我起了名字的无限之蛇。”姜绮说,“是我的【孩子】与【魔王】。”
萨缪尔抿直了自己的唇角。
未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而且这种事情,未来的他为什么不阻止?
这个更年轻一些的萨缪尔,把日后的自己已经在心里喷了个狗血淋头。
柯尼特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在争什么,但是少年能够敏锐的察觉到那种不愉快的氛围。他居然无师自通的懂得了察言观色,眼下伸出手来,去拽了拽姜绮的衣角。
“我、给您、带来了麻烦吗?”柯尼特问。
“不。”姜绮垂下眼睫来,“我并不认为这是你带来的麻烦。”
这是她与魔鬼之间的个人恩怨,柯尼特只是无故被卷入其中的牵连者。
柯尼特眨了眨眼睛。
他现在依旧是无比堪忧的智商,但是已经足够柯尼特去简单的理解一些事情。
“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吗?”少年问,“母神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他喜欢姜绮。
对于无限之蛇来说,姜绮是再特殊不过的存在。
无限之蛇能够穿梭空间,也能够窥见时间。他曾经无数次的在时间的侧影当中见到过少女的存在,只是近乎没有的脑容量又会很快将这件事情忘却。
但即便如此,一次又一次、一天有一天,他看到她的次数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至于即便大脑未曾将对方的存在刻录入记忆当中,但是身体却已经在此之前先形成了本能。
而在他开始逐渐能够记住一些事情的时候,姜绮无疑便更是这记忆当中,最为浓墨重彩的那一角。
所以眼下,当意识到姜绮和萨缪尔正在因为他而产生某种分歧的时候,
萨缪尔猛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神变的微妙难辨了起来。
这无限之蛇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个傻子吗?
但是这所作所为,所言所行,可不像是傻子能够做到的。
姜绮也有些为难。
一方面,她的确需要从柯尼特这里收归权柄,返回自己的时间线——因为萨缪尔已经向她指明,停留在这里越久,对于姜绮来说就越不利,而此先姜绮已经因为不知情而浪费耽误了很久的时间。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并不希望柯尼特在这个过程当中受到什么伤害。
就没有能够两全其美的方法么?
姜绮盯着柯尼特那一双与众不同的、以时钟作为瞳孔的眼睛,忽而脑中滑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一份权柄实在是太特殊了。正是因为它的特殊,她才沦为如今的境地;但是,也同样是因为它的特殊,他们现在拥有了操作一把的可能。
“柯尼特,听我说。”姜绮道,“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能够做到哪个地步,但是我仍旧希望你可以尽你所能的来配合我。”
柯尼特用力的应了一声。
“我不会拿走现在这个时间线上的你的权柄。”她搭在柯尼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去从时间的碎片当中联络上未来的你,带着他和我需要的那一份力量回到我面前来。”
“去为了我努力做到这一点吧,我的魔王。”
与其说是少年,不如说更偏向于幼童的无限之蛇仰着脸看她,面上的表情有些呆怔木愣,简直让人怀疑他究竟能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含义。
萨缪尔问:“要不还是我来……”
他的话没有能够说完。
因为无论是萨缪尔也好,还是姜绮也好,都看见在柯尼特的瞳孔深处,那两根指针转动了起来。
滴答。
滴答。
在一串琐碎的指针跳动的声音后,忽而有浑厚的钟声在这一处空间当中鸣响,并悠久的回荡。
十二声钟鸣之后,柯尼特眼底的指针停驻在某一时刻。他抬起眼来,比起先前的木讷,那一双眼里如今尽是灵动与狡黠。
“嗯嗯?哦哦……原来是这样……”
他先是有些迷惑,但是很快便明白过来眼下的情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着姜绮扑了过来,熟练的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母神母神~~”少年用像是掺了蜜一样的甜腻的声音说,“我好想您呀?”
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从后方传来,坚定的抓住了他的后衣领,并且将他从姜绮的身边给“撕”开。
柯尼特回过头去,看到的是萨缪尔的平静的笑容。
“要记得保持距离,这才是乖孩子啊。”他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