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对面是一条银白色的巨大鲛鱼。因为体型实在是过于庞大的缘故,以至于一时半会儿甚至根本都看不到鱼的完整的身子,只有两颗巨大的鱼眼怼在面前。
姜绮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
她没有深海恐惧症亦或者是巨物恐惧症,对于“鱼”这种生物也没有偏见——但是,姜绮觉得当看到这样的两颗几乎要比她整个个人都大的鱼眼珠的时候会想要后退,实在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身体自发的行为。
而姜绮这一退,尽管只是发生在意识空间当中的、甚至都算不得她本人的主观的行为,却依旧是引起了来自某些人的关注。
随后——姜绮听到这个被她所暂时附着并且共享了视野的人开口了。
“……不要浪费时间了,弗内乌斯。”青年说,“我有很尊贵的客人来了,需要去迎接。”
对面那一条银白色的鲛鱼扭了扭身子,居然是口吐人言:“我并非是在同你商议,萨缪尔,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答复,究竟是能还是不能。”
他们此先看起来像是正在商量讨论什么事情——只是瞧着并不像是谈拢了的模样。
姜绮高高的挑起眉。
她记得“弗内乌斯 ”这个名字,不得不说 ——因菲莱特的图书馆的确是极有用、资料极为丰富的。
这是属于第三十柱的魔神玉座的名字。
青年叹了一口气。
“你这样……会让我很困扰。”
几乎是在青年话音落下的同时,在这一片水域当中,瞬间爆起了可怖的热浪。整片海水都被搅弄成了碎裂的金色,像是有一轮太阳从天而降,落到了水中。
顿时有大量的白色的蒸汽在眼前升腾,像是给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过于烟雾朦胧了的滤镜。而在这种滤镜之下,有金色的利芒转瞬即逝,快的几乎没有人能够发现。
等到蒸汽渐消的时候,那一条银白色的巨大鲛鱼已经大睁着眼瞳缓缓的朝着下方沉去。只见无数把金色的光剑洞穿了他的身体,几乎要将他串成了一个叉烧棒。
而伴随着他的下坠,只见有点点的玉白色的光泽从鲛鱼的身上逐渐的浮现了出来。这些光点不断的上升,上升,最后又汇聚在一起,于半空当中缓缓的形成了一张玉座。
玉座朝着这边靠拢了过来,但是很快便被一杆同样是金色的长//枪给拨到了一边去。
……真奇怪。
明明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甚至是连话都没有开口说一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其中所透露出来的某种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嫌弃的意味却是溢于言表。
“我不需要玉座。”青年说,“重新去选择愿意接受你的主人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种过分的平淡,就像是自己面前的并非是在混沌当中被追捧——乃至于是追逐的魔神的玉座,而只是路边随便一脚踢开的小石子。
或许玉座的确也是拥有着一定的感知和智慧的,至少当青年在表达了明确的拒绝之后,那玉座也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而是非常熟门熟路的就离开了。
……怎么说呢,就,熟练的让人觉得有些心疼。
当这里终于再没有旁的其他人的时候,青年站在原地稍微的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了。
“安德莉娜。”他问,“是你吗。”
疑问的语句硬生生的被说成了肯定的话语。显然,那一句问话不过是走个场面上的流程,真正的答案早就已经在心底被揭晓。
青年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除了萨缪尔之外,自然不作他想。
只是不等姜绮回答,萨缪尔便又自己说了下去。
“看我,太高兴了都忘记这些了……你现在应该只是【看】到了我这边发生的事情。”
他抬起手来,手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自己的眼睑。
在微垂的、与头发同色的淡金色的睫羽下,那一对眼睛却是与本人并不太搭的气质。像是血色的琉璃,其下隐隐有着血色在流淌。
因为主视角的缘故,姜绮看不见他的脸和表情;但是姜绮听到青年的笑,从中自然而然的传递来了某种快要满溢出来的、愉悦的情感来。
“好久不见,安德莉娜。”
没有人回应,没有人说话。
几乎要被烈阳蒸干烧尽的大海当中,金发的青年顿了顿,手指轻微的抽动了一下。
“……啊。”他的语调平平,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却带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惋惜感在其中,“链接断开了。”
那个少女已经没有再通过眼睛注视着他了。萨缪尔明白这一点。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中并立的烈阳和血月,唇边的弧度又加深了一些。
“终于……等到你了。”
第127章 从始至终,唯有她一人
—127—
视觉的链接是在一瞬间断掉的。
那就像是一台接收功能不是很好、时断时续的收音机, 什么时候能够连接到信号全靠随缘。视角的变幻是如此的快速而又猝不及防,明明上一秒眼前所见还是蒸腾的海水,但是下一刻, 姜绮的视野范围内所倒映出来的甚至都已经不是血月和荒芜旷野, 而是她最开始所处的那一片混沌当中。
因为视角切换的速度太快的缘故, 那甚至给人带来了一种精神性的紊乱,是想要呕吐的错觉。
姜绮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将那种不适感从自己的脑海当中驱逐了出去。
只是不期然的,姜绮又想到了自己当初第一次进入【回棘之廊】的时候得到的那一条来自过去的消息。
他们交换了眼睛。
……所以, 是这个意思吗?
姜绮眨了眨眼睛。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那些久远的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姜绮的眼前徐徐展开, 以往被悄然的潜藏在灵魂与意识的最深处, 有如埋葬于深海的海底一般的那些记忆在这一刻猛的跃出了海面。
就像是有一只手拂去了原本蒙在表面覆盖的纱,于是让其下原本被隐藏的一切都显露了出来。
姜绮的眼前开始浮现出来无数帧的画面。
混沌当中第一次睁眼, 在一片黑暗当中握住了自己的手的金发的正太。天上的烈阳与血月交相辉映,他们睁开眼睛,握着对方的手, 相互搀扶着, 然后一起向着混沌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那是一切的开始。
或许当他们最终成长起来之后, 将会成为混沌当中最后的赢家——就像是千百万年之后萨缪尔所做到的那一切一样。但是在最开始的时候, 他们也不过是初生, 无论是力量也好, 还是身体也好,全部都没有发育完全, 同时更不具备日后的那些由时间所堆积起来的智慧与经验。
这是他们最弱小的时期, 同样也是他们最无助的时期。无论是谁, 都是借由时间来继续和成长,而那真是小萨缪尔与小安德莉娜最为缺少的东西。
但是他们的不凡在这个时候已经就显露了出来,毕竟——在安吾填入的混沌当中,正是因为他们的诞生,黑色的天幕当中才第一次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致。
在混沌当中,弱肉强食的法则被发挥到了极致。他们那时候还非常非常的稚嫩与幼小,绝大多数时候比起战斗,更常用的对敌手段是逃跑。
这并不丢人。
因为他们都深知,逃避只是一时,等时日渐长,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还未尝可知。
那个时候的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力量都没有办法完全的掌握,并将其如臂指使一般的运用,以至于烈阳和血月一直都挂在天上,就像是两个明晃晃的靶子和坐标,吸引着所有人都来掺上一脚。
于是太阳和月亮交换了眼睛。他们相互拥抱,共同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自此之后,你之所见即为我之所见,这混沌当中无论白昼黑夜,都在我们所能够“注视”的范围之内。
他们在混沌当中磕磕绊绊的握着对方的手长大。
但即便如此,却依旧不够。
萨缪尔的权柄几乎是在他诞生的同时便已经被孕育完全,此后所需要的无非是伴随着时间,将那些权柄一点点的熟悉,并且彻底的变成“自己的东西”。
但是与他相反,安德莉娜在诞生的时候身上所能够依持的空无一物。她或许在日后将会拥有无与伦比的权柄与力量,但是这些都是无法掩盖的一点是,这个时候的安德莉娜还太过于稚嫩,她甚至很难拥有在混沌当中保全自己的能力。
在某一次几乎要让安德莉娜陨落的战斗之后,他们做出了第二个决定。
安德莉娜是不应该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诞生的意识,属于她的时间应该在遥远的未来,而并不是这个纷乱的混沌当中 。
既然如此,那就让安德莉娜从这个世界——从这一片混沌当中离开,去更安全的地方。让她的身体和权柄自己成长,然后等到那终将会到来的一天的时候,母神的意识将会回归这个世界。
“带着我的眼睛,去代替我们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金发的少年在少女的额头落下一个饱含着祝福意味的亲吻。
“无论过去多久,我都一定会从其他的世界回来。”少女回以他拥抱,“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将会等我,直到我们的再一次相见。”
你应允我,你承诺我,你绝不会在这个过程当中陨落,你将会好好的活下去,一直到我们再见面的那一天。
这些话并不需要非常明白的说出来,但无论是安德莉娜还是萨缪尔,都知道这一部分隐藏的含义。
“好。”萨缪尔说,“我向你承诺。”
这是他们最早的、最初的约定。
不存在扮演,从始至终都没有顶替。她即为深渊的意识,血月的主人,与烈阳之主早在混沌之初的时候便一同诞生。
这是一场漫长的赴约,好在他们两个人无论是谁,都没有辜负对对方的承诺。
姜绮用一只手掩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那一双眼眸当中有无数的情绪纷乱的滑过。
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天空当中的月亮。
血月的光芒在一时之间大盛,反过来把烈阳笼罩了起来,守护者与被守护者之间的关系在一瞬间发生了颠倒和改变。
已经是时候由她来为萨缪尔提供庇佑了。
因为现在站在这里的,已经并非是昔年混沌当中新生的、稚嫩的少女“安德莉娜”,也不是刚刚返回到这个世界,连自己的身份都尚且没有摸明白的“玩家 ”。
虽然仍旧还差了最后一份权柄没有收回,但是她已然是当之无愧的母神。即便是力量上的不足,也已经因为在进入了混沌当中之后吸收的大量的力量而被补足。
她已经不需要萨缪尔再去帮自己分担那些来自他人的恶意,正好相反,如今却是姜绮可以反过来帮助萨缪尔的情形了。
这一份心意并不需要当面诉说,烈阳自然能够将身边的血月所想要传达的那些意思好好的反馈给他。
因此,如今不知道在混沌当中具体哪一处的萨缪尔虽然面上不显,但是眼底却有一丝的笑意飞快的滑过。
他大拇指的指腹与食指的指腹相□□了点。
而伴随着萨缪尔的这个动作,只见天上的那一轮原本还在昭昭耀耀、拼命的散发着存在感的太阳顿时像是同突兀的出现的时候那样,又“腾”的一下消失了。
当烈阳完全从天空中不见了之后,人们才见到那一轮血月慢吞吞的也逐渐隐没。
有那等心思灵活反应极快的人,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没有烈阳继续去庇佑那一轮月亮了。……换句话来说,这是不是就是他们的机会?
于是有人便重新试探性的想要去反向追溯和寻找天上的血月的主人。
然而这实在是一步臭棋,因为他们的力量甫一触碰过去,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分析和溯源,就已经被毫不留情的给直接打了回来。
同烈阳会带来的可怕的烧灼感不同,从血月上传递来的力量是阴冷的、带有某种冰冷的腐蚀性与同化性,更偏向于某种精神层面上的污染——这当中很难说科科尔的权柄是否占据了大功。
总而言之,这种仿佛被人照着脑子里面给狠狠的捶了一拳的头晕脑胀的感觉……还不如被烈阳烧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