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倾城手里还捏着调羹,隐隐感觉到什么,但她又形容不出来,直至看见宋莞亲自走上拍卖台去拿那个玉镯。
  按照拍卖会的规定,拍卖所得的物品会在晚宴结束后送到买主手里。
  但是现在,宋莞打破这个规定,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
  前来参加这场慈善晚宴的大概有两百人,因为都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彼此就算不熟悉也叫得出名字,可是这个拍下玉镯的女宾客,显然让大家陌生,一时间,在座的宾客忍不住猜测对方身份。
  这时,主持人也上台活跃气氛。
  “这情况让我想到一个词,后来者居上。”
  主持人热络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整个宴会厅:“大家在这里坐了这么久,结果这位女士刚进来不到15分钟,成功拍下一个手镯,捐出20万的善款,我觉得,大家应该鼓个掌恭喜一下。”
  台下宾客陆续鼓掌,发出善意的笑。
  宋倾城正想着宋莞此举的用意,郁庭川已经让人去催促下一轮拍卖,作为基金会的前任主席,也是现任理事,郁庭川交代下去的话,执行度很高。
  只不过,拍卖师还未上台,宋莞就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开口:“我今天是替我认识的一位朋友来参加慈善晚宴的,会拍下这个手镯,也是因为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那些需要帮助的聋哑孩子做点事情。”
  话落,台下又响起掌声。
  宋莞继续道:“我自己有个儿子,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有肾脏方面的毛病,这半年来,我和丈夫一直在为他找合适的肾源,但是结果很不理想,医生说,要是这个月再找不到肾源做手术——”
  有些话宋莞没出口,眼眶先一步泛红。
  宴会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为人母的心情,在座的不少女宾客都能体会。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可能是老天爷对我的报复,报复我曾经对另一个孩子生而不养,所以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受病痛的折磨。”
  此言一出,不少宾客开始窃窃私语。
  宋莞没给人反应的机会,自顾自往下说:“我19岁那年被人迷、奸,被逼着嫁给那个迫害我的人,不到一年,我丈夫就和别的女人死在车里,我在那个家里过不下去,后来和我丈夫的弟弟发生了不该有的关系,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儿。”
  宋倾城听着宋莞透过音响传来的话语,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得坐在这里已是煎熬,哪怕她往日里不在意自己私生女的身世,然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宣扬出来,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宋倾城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过了今晚,整个南城乃至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私生女。
  还是叔嫂偷、情的产物。
  下一刻,有保全跨上台要拿走宋莞的话筒。
  音响设备同时出问题。
  郁庭川把餐巾随便搁在桌上,搂过宋倾城的肩膀,在她耳边低低问了一句,宋倾城转头看他,整个人还没回神,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但仍然跟着郁庭川站起来,见他和同桌的宾客打过招呼,打算带着自己离开今晚的宴会。
  可是,他们刚站起身,宋莞的声音从台上传来。
  没有话筒,依然字字清晰。
  “我生了女儿后,带着她回了老家,几年后我再婚去北京,后来又辗转出国,期间和现任丈夫生下一个儿子。”
  保全想把宋莞请下去,但宋莞没有动,她已经在宴会厅里看到宋倾城,看着她和郁庭川起身,看着他们准备离开的架势,只是加快陈述的速度:“今年我和现任丈夫一家回国,我去找了我的女儿,她不肯认我,我恳求她为她弟弟做肾脏配型,她也不愿意,我知道她心存怨恨,恨我这么多年对她的不照顾,我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不求她的原谅,以后我会努力补偿她,只求她去医院为她弟弟做一次配型。”
  宋倾城背对着拍卖台,不让自己回头,想伪装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不是宋莞口中的‘私生女’,胸口翻滚的情绪,让她没办法真的当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旋即,她整个人被郁庭川拥住。
  男人低沉温柔的嗓音传来,宋倾城心神不宁,却在此刻听清了郁庭川的话,他说:“别怕,有我在。”
  宋倾城嗯了一声,很轻,轻不可闻。
  拍卖台上,两位人高马大的保全要拉宋莞下去,晚宴的场面有些混乱,宾客们更是一头雾水,宋莞眼泪掉落的同时,看着快走到门口的宋倾城背影道:“倾城,如果你肯见妈妈,妈妈不会来这个慈善晚宴,你被郁先生保护的太好,我见不到你,只能用这种方式恳求你,你救一救你弟弟好不好。”
  那声‘郁先生’,犹如平地而起的惊雷。
  全场哗然。
  宾客们纷纷交头接耳。
  “郁先生,哪位郁先生?那个私生女在晚宴上么?”
  “是不是基金会的前任主席郁庭川?在场的,我想不到其他更合适的郁先生了。”
  “八、九不离十了,郁先生今晚不是带了个女伴,挺年轻的,是不是就那个私生女啊?这要真是的,撒了一大盆狗血,都闹到外面来了!”
  ------题外话------
  二更完,晚上见~
  ☆、第442章 我是自私,因为我在意我的孩子
  那些轻声议论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波接着一波,仿佛势头凶猛的海啸,直要把人扑头盖脸的淹没吞噬。 ..
  也有宾客说:“这当妈的虽然有不对,但女儿心狠成这样,连亲弟弟都不救,这就未免过了,哪怕再怨恨都不该拿人命来赌气。”
  “我看郁先生那女伴挺着大肚子,自己都有身孕,更该理解她母亲的心情,这个时候应该把恩怨往旁边放一放,先救人要紧,我看她那肚子也快足月了,提前生也不是不可以。”
  有人点头附和:“当妈的都追来慈善晚宴,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好歹是手足,何必闹到这一步?”
  宋倾城听闻这些话,心头隐隐作痛。
  可能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哪怕了解过事情真相,也会下意识去帮当前的弱者说话,自己未曾切身经历,劝别人的时候,总是可以把话说的很好听,更遑论现在只是宋莞的一面之词。
  但是,不孝这顶大帽子,已经严严实实扣在她头上。
  就算你的母亲有错,你也不该这样以怨报怨。
  对你生而不样的是你母亲,你同母异父的弟弟无辜,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这些隐晦的指责,让宋倾城没再往前走。
  郁庭川原打算把人送出宴会厅,自己再回来处理晚宴上的意外,但是,当宋莞开始指名道姓,确实有些脱离他的掌控,未曾想到,宋莞为了儿子,可以真的不顾女儿名声。
  当下,郁庭川放开怀里的宋倾城,期间有观察她的脸色,见她虽然多少受到影响,却不至于方寸大乱,这才回过身,示意门旁的工作人员拿来话筒。
  面对在场的宾客,郁庭川的态度理智平和,他说:“今晚出现这样的意外,不在晚宴主办方的预料之中,我先替基金会向大家说声抱歉,至于那位擅闯晚宴的女士,她所说的情况,回去我就派人查证,我太太年纪尚小,难保不会有人借她来趁机炒作,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也望在座的各位理性对待,避免人云亦云。”
  一声太太,让宴会厅内再起波澜。
  在场的不少富商,或多或少知晓郁庭川再婚的消息,但是,听到郁庭川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回护,还是激起不少宾客的八卦之心。
  就像郁庭川本人所言,这位郁太太确实年轻。
  这么年轻就结婚有了身孕。
  宴会厅里,那些摄像机旁不见记者的身影,就算有宾客偷偷录像,事后也要被压下,不管是郁庭川还是慈善基金会高层,不会让这个视频流露出去,试图把视频传播出去的人,还要顾虑到恒远集团。
  这种新闻不管真假如何,终归是负面的。
  哪怕郁庭川已经从恒远离职,但他依然是郁林江次子,他再婚的妻子是郁家儿媳,在外就代表着郁家的脸面。
  恒远正是多事之秋,肯定不愿再受舆论影响。
  所以,不管是网络还是报刊媒体上,必然不会出现今晚现场的视频。
  沈挚坐在众多宾客当中,听着郁庭川四两拨千斤的解释,心里早已乱成一团,有些人就是这样,有稳定全局的能力,在郁庭川说出那番话后,宾客们的反应明显有所克制。
  蒋宁喝了口香槟,在旁边饶有兴味的道:“这算不算是灰姑娘复仇记,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也算熬出头,当抛弃她的生母为弟弟有求于她,她选择视而不见,心里会不会有一种‘让你弃养我、现在都报应在你儿子身上’的畅快感?”
  沈挚却道:“她不是这种人。”
  蒋宁唇边的笑意稍僵,转头看向沈挚:“你认识这位郁太太?”
  沈挚却没再理会她。
  看向那个被保安‘请’下台的女人,她就是宋莞?
  沈挚当年被送去余饶的时候,宋莞早已另嫁,他甚至没见过宋莞的照片,只在沈奶奶那里听过宋家的一些事,譬如宋莞是在丈夫死后生的女儿,孩子父不详,譬如宋莞把孩子扔给父母跑去嫁了人,很多年都没再回来过……
  后来他和宋宋在一起,从未听她提过自己的母亲。
  记起七月他在南医一院见到宋宋,提及她归国的母亲,她的神情淡淡,连一丁点母女重逢的喜悦都不曾流露,如今想来,应该是她母亲提了肾脏配型的要求。
  女儿怀孕期间,母亲却逼着她捐出一颗肾……
  而此时此刻,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是那个叫郁庭川的男人。
  沈挚突然觉得喉间干涩,思绪百转千回,不过几秒的工夫,他把视线重新投向宴会厅大门口方向,恰巧听见郁庭川的声音再度传来:“善佑天使基金会虽然帮助的是聋哑儿童,但是对患有其他疾病的孩童同样抱有友善的态度,倘若刚才那位女士有需要,晚宴结束后,可以找基金会的工作人员了解情况。”
  话已至此,是不再给人回旋的余地。
  郁庭川对着全场的宾客,做了一番结束语:“我太太的身体稍有不适,加上有孕在身,不宜继续在外停留,今晚由于个人原因,扰了各位赴宴的心情,除了先前竞拍所出的180万,我本人会再向基金会捐赠三百万,权当是对今晚这场意外的弥补。”
  这种避重就轻的说明,是生意人惯用的手法,然而,全场却无人多嘴起哄,默契的坐等这事就此揭过。
  宋倾城站在郁庭川的身后方,看着他替自己把事情圆过去,最初的彷徨失措过后,她整个人渐渐镇静下来。
  就在这时,宋莞用一柄眉笔刀抵上自己的脖颈大动脉。
  两名保全不敢再动她。
  郁庭川刚准备带着妻子离场,宋莞已经逼近,眉笔刀还在脖子处,她红着眼圈,目光直直望着宋倾城:“妈妈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没别的办法,你救救逸阳,你怪我记恨我,我可以把我的命赔给你,只要你肯救救你弟弟。”
  说话的时候,宋莞加重手上力道,雪白的脖子肌肤渗出血来。
  一时间,刚被控制住的场面再次混乱起来。
  有宾客甚至起身,试图劝阻。
  沈挚想上前,手臂却被蒋宁狠狠拽住。
  旁边,有女宾客唏嘘:“这是要逼着她妈去死啊!”
  “心可够狠的!”有人小声道。
  与此同时,郁庭川本就冷峻的五官更显肃然,但凡和郁庭川打过交道的宾客,看出他这是要黑脸的迹象,只不过,未等郁庭川开口命令两旁束手束脚的保全,宋倾城已经出声:“适可而止吧。”
  这句话,是她对宋莞说的。
  宋倾城说话之际,已经牵住郁庭川的右手,但她的眼睛仍然回视宋莞:“我确实自私,因为我更爱自己的孩子。”
  宋莞闻言,嘴唇动了动。
  “对我来说,以前至亲的家人只有外公外婆,现在是我丈夫和我们即将出生的孩子。”宋倾城没去管周遭那些目光,她的脸色微白,却依旧把话说下去:“就像你眼里只有现在的家庭,我的眼里也容不下再多无关紧要的人,去医院做肾脏配型,不是我必须肩负的义务,我不要你的命,也请你停止这一场闹剧。”
  说完,宋倾城又低声问郁庭川:“现在可以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