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炀坚持把人送到外面停车场。
许东打开车门的时候,视线又投向汪炀那双手,脸上的神情有所缓和,上车前,他对汪炀说:“来之前,郁总告诉我,同为人父母,他能理解汪先生为女儿的心情,深有感触,所以他愿意破这个例,不仅是因为太太,也因为他自己也是个父亲。”
想到自己昨天去池塘边拦那位郁太太,汪炀有些尴尬,开口:“昨天是我鲁莽,如果有冲撞的地方,麻烦您帮我向郁太太转达歉意。”
“太太没有生气,如果太太不高兴,就不会帮你在郁先生面前说话。”
尽管老板没明说是太太的缘故,许东心里却有数,像这种事,搁在往日,郁总是不大会管的,如今这样破例,也只能是因为太太。
许东又道:“郁总也让我带了句话给你,每个人的机遇不同,有的半生操劳,有的半生浮华,难能可贵的,是在逆境中依旧诚善待人,努力不见得没有回报,你以前做得不错,也希望你将来能这份初心。”
这话说得有些煽情,汪炀的眼眶却微微红了。
他握着许东的手保证:“您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郁先生对我们一家的帮助,我不会忘记,以后也会告诉孩子,让她长大后好好读书,将来报答郁先生和郁太太。”
“报答不必了,好好去给孩子治病吧。”
许东见对方是个明白人,也就没再开口提点什么。
……
郁庭川接到许东打来的电话,刚走进餐厅准备用午饭。
听见他讲电话,宋倾城扭头看过来。
宋倾城听了‘还款’、‘医院’等字眼,猜到是汪炀女儿的那件事,等郁庭川打完电话,她手捏着调羹开口问:“许助理去过农家乐那边了?”
“嗯。”郁庭川拿起碗筷,看出她的关心,他解释道:“我已经问过江迟,心脏移植的手术,在四十五万上下,加上术后的治疗,六十万不多不少,最起码不会让他们近期的生活陷入困境,至于以后,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这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差不多的道理。
帮人的时候,要点到为止。
宋倾城明白这个道理,如果郁庭川连医院方面都帮他们安排好,虽然是周到了,却容易让人生出依赖心理,将来得不到同等的帮助,难免生出嫌隙,人心是个微妙的东西,谁都说不好。
这天夜里,宋倾城的小腿有浮肿迹象。
把双脚放在木桶里浸泡的时候,她抬起头,看着在卧室里走动拿毛巾的郁庭川,目光是赤、裸裸的直接。
郁庭川留意到她的注视,回望过来,眼里带着笑:“心情很好?”
被看穿,宋倾城收起目光,低头泡自己的脚丫。
在郁庭川过来以后,她又忍不住开口:“其实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他在床边坐下。
宋倾城直言不讳:“后悔借给人家六十万。”
“最近得节食缩食了。”她缓缓道:“再多的钱,也禁不住这个借法,短期内还不回来,所以,只能让自己节俭一些,这叫开源节流。”
郁庭川笑,说话的时候,突起的喉结滑动:“这个家里,要是靠你不吃不喝去节约,也省不下多少的米。”
“我是不是又给你制造麻烦了?”
宋倾城突然问。
郁庭川深邃的眼神看向她:“怎么这么问?”
“因为这样的援助,资金不小,回报率却近负值。”
闻言,郁庭川嘴边的笑容深了深,话语里透露出欣慰:“还是有进步的,最起码已经知道,亏本的投资不能做。”
宋倾城望着他:“那你后悔么?”
“要是求助一个孩子,能让你学到东西,不算亏。有些事到底亏不亏本,不能妄下断论,那个孩子活下来,以后会如何,现在是不可预料的,也许将来哪一天,她就站在你面前跟你道谢,谢谢你当年的一念之善,救了她的性命。”
“就算要感谢也是感谢你,钱是你出的。”宋倾城道:“我心里明白,我自己就是穷光蛋,如果我不是你太太,孩子的爸爸不会来找我。”
所以,她不觉得是自己救了那个孩子。
对方要感谢的,是她的丈夫。
准备睡觉前,宋倾城把手伸过去,探到郁庭川的睡衣里,手指摸到他术后腹部留下的疤痕,来回摩挲了下,开口问:“以后这里都这样了么?”
在郁庭川拆线以后,宋倾城就没怎么看过他的伤口,不知道其她女生是不是这样,她看到这类伤疤就有隐隐的抗拒心理,现在伸手去摸,也是因为关心覆住了心底那抹异样情绪。
郁庭川用指腹抚摸着她的手腕,不答反问:“不喜欢我身上留疤?”
“没有,只是想问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宋倾城解释着:“有疤挺好的,显得很有男人味,很有魅力。”
听了她言不由衷的‘安慰’,郁庭川抿起薄唇笑了笑,看着她白里透红的小脸,又瞧着她一副温顺的姿态,他的心里跟着柔软。
眼看就要十点半,见她还很精神,不免出声催促她睡觉。
“睡不着。”宋倾城实话实说。
“不睡打算做什么?”
“不做什么。”
宋倾城漫无边际的说着话,把手搭在他身上,过了会儿,她又开口:“有点想听睡前故事。”
安静的卧室里,是女孩散漫的声音。
郁庭川伸手,从床头柜上取了本胎教书籍,随便翻到某一页,宋倾城却道:“不要听这个,我要听《司马光砸缸》。”
“怎么和joice一个样。”
这一次,宋倾城应的理直气壮:“嗯,就是你小儿子要听的。”
今晚吃过饭,joice在客厅里看成语故事,宋倾城给他送水果的时候,瞥了几眼,感觉内容不错,陪孩子坐在沙发上看完三个动画短片。
她从小不喜欢看动画片,现在喜欢,只能把原因归咎给孩子。
于是,郁庭川只能重新起床,去书房找了本成语故事。
是前两年joice来过暑假从书店买的。
听故事听到一半,宋倾城又问:“生孩子是不是很疼?”
郁庭川见她思维跳跃厉害,把书放在身前,左手覆在她圆圆的肚子上:“我如果说不疼,肯定是骗你的,要是实在怕疼,到时候就选择剖腹产。”
“剖腹产,生完后更疼。”
宋倾城幽幽道:“以前的时候,我外婆住院,因为心外科没病床,医生给安排暂时住在妇产科,我见过一个女的,剖腹产后,在腹部开了一刀,一直隐隐渗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打着镇痛棒都没用,上个厕所都要两个人搀扶。”
听她描述得这么清楚,郁庭川到不知是该哭还是笑,只能搂紧她的身体,用宽厚的嗓音安抚:“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们娘俩。”
☆、第428章 孕期,有些不可理喻
宋倾城却道:“我生孩子的时候,你别进来。”
说着,防止他不当回事,她又郑重强调:“真的,你千万别进产房,你进来,我就生不出来了。”
哪怕心里有恐惧,怕那惨绝人寰的痛,宋倾城还是打算顺产。
这几个月里,身边的巩阿姨和余嫂讲了不少顺产的好处,她自己也有上网查,顺产和剖腹产各有各的利弊,顺产的孩子抵抗力相对好一些,剖腹产则速度快,也不会出现难产的现象。
至于不让郁庭川进产房,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丑态。
怀孕之初,她在网上读过一篇文章,里面有描述,女人这一生最美丽的时刻,就是诞下与之血肉相连的孩子的那瞬间。
读的时候,宋倾城有动容,脑海里是孩子落地的画面。
可是,越到怀孕后期,她越想象不出那种美。
一个女人在产房里蓬头散发的大喊大叫,大汗淋漓,可能要戴氧气管,还得不穿裤子被医护人员围观。
如果郁庭川在她旁边看着,她不会想让自己出现面目狰狞的一幕。
“所以,你就等在外面,我让你进来再进来。”
郁庭川还没接话,宋倾城自己就把话题倒了回去,她开口:“其实我也不确定顺产好还是剖腹产好,你觉得哪个好?”
孕中的女人,情绪最是反复无常。
特别是提问的时候。
郁庭川已经吃过她几次苦头,平日里挺简单的问题,因为听的人是孕妇,不管他怎么回答,她总能找到不顺心的地方。
现在他要说顺产好,估摸着被怀疑不关心她,要是说剖腹产好,她又要认为他不够在意孩子。
临近预产期,宋倾城偶尔会表现出紧张,哪怕她嘴上没说,两个人同床共枕半年多,郁庭川对妻子不是不上心,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焦虑的心情。
他从不主动去提去安慰,因为怕自己说得越多她越不安。
所以能做的,就是尽量多时间陪伴她,带她出去散步,四下逛一逛,不让她待在家里胡思乱想。
“你都不关心我。”
宋倾城的声音轻轻传来:“我问你你都不理我。”
郁庭川搂着她腰的手稍微紧了紧,说出的答案折中:“剖腹产还是顺产,让医生去决定,医生要是认为顺产不行,那就剖腹。”
“医生肯定说顺产。”她闷声道。
郁庭川笑了:“没问过医生,你就已经知道她会怎么说。”
“……”
半晌,见她迟迟不出声,郁庭川低头去看。
“睡着了?”他的嗓音低缓。
宋倾城还醒着,只是被自己吓得不轻,她把脸埋在他的胳臂处,小声道:“我怕疼,不想生了。”
她听说,生产的时候,医生会在下面剪一刀。
是剪一刀,就跟剪海带似的。
郁庭川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没拉着她讲解有孩子的好处,而是搂着她缓声道:“那就不生吧,就让它在肚子里这样待着。”
“我又不是大象。”
大象的怀孕期是22个月。
郁庭川听了笑道:“那就不做大象,做皱鳃鲨。”
闻言,宋倾城没接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