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哲像一个优雅的输客,彬彬有礼地说:“恭喜倪小姐,5分钟后再来第二局。”
  倪珈起身,微微颌首,话不多说,面无表情地离开赌桌。
  从白炽的光圈中走出来,倪珈有一点儿晕眩,总觉得呼吸不畅,走向越泽时,稳稳的脚步稍微凌乱了点,有点儿小跑地过去他身边。
  他微笑看着她,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感觉似乎有些凉,又轻轻搓了搓:“紧张了吧?”
  倪珈小声地“嗯”,漂亮的眼睛里星光闪闪的,脸颊带着潮红,声音激动:“不过,我赢回来了6%哦。”
  “嗯,我看到了。你很厉害。”越泽握紧她的手,沉声鼓励着。
  可他心里却不免担心,这毕竟是她第一次上赌桌,虽然已经做得很好,情绪流露几乎没有,可极少的那么一点儿露陷都可以被孙哲这种大玩家看透。
  决定bluff是不是成功的,往往就在这些细节上。
  这一局,她胜在逆天的运气,和不合常理的懵懂反应,哪个正常人拿了好牌会像她那样紧张又忐忑的?
  可下一局,就难说了。
  这种连顺的牌毕竟是极少,到时候估计只能拼纸牌的点数。那时更考验的就是心理战,谁能吓到对方,谁才会赢。
  可倪珈,如果她下一局拿了一手烂牌,她还会选择吗?还会那么镇定吗?
  越泽没有把心里的担心表现出来,倪珈也在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那边的孙理突然笑了,带着挑逗地问:“倪珈,你还是处女吗?”
  倪珈扭头看他,嫌恶地蹙了眉。
  孙理立刻道:“那就是了。上一局我们没有提要求;这一局加上你的初夜权,怎么样?”
  越泽眼瞳一暗,脸色阴沉如水,刚有起身的趋势,倪珈拼命死死拉住他,冲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他们提的条件她不答应,那她之前提的条件也会作废,他们的赌注就会换成别的,不是华氏的股份了。而且,惹恼了这对变态,他们很有可能会把华氏转手卖给倪家的对手。
  越泽手上的力度很大,似乎要把倪珈的手捏碎了,他的眼眸黑暗得像深渊,看着她,定定地说:“我替……”
  话音未落,倪珈脸色变了,脸上滤过一切情绪,她的手毫不犹豫地从他的掌心抽离,坚决起身。
  她望着那张红木桌子,不看他,声音很轻:“对不起。”
  越泽也站起身,不知为何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想再去牵她瘦弱的小手,可她缓缓躲避开了,他的手于是抓了个空。
  他的心也空了,仿佛突然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幻影,此刻这无法逾越的距离才是他们之间的真实。
  她仍是不看他,只静静望着虚空;神情空茫,像个迷路的孩子;可决绝不屈,又像个坚强的烈士。
  此刻的倪珈,心底一片悲凉。
  看来,还是不行。
  以前和越泽一起的所有温暖甜蜜,都是真的;可此刻的孤独,也是真的。
  她还是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他。
  如果今天她输了,她就要被孙哲和孙理带走;
  如果今天她赢了,她也无法跟越泽解释她的不信任。
  不论今天结果如何,她和越泽之间的隔阂,是注定画下来了。
  还好彼此都只是把对方当做一个取暖的可以卸下面具的港湾,并没有投入太多的情感,这样很好。可是为什么心里那么痛?
  “越泽,对不起啊!我还是,”她苍茫地望着前方,轻轻地笑了,“不好意思,我还是习惯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还是不习惯,还是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细细的柔柔的,像柳絮。可就是这样的话,像锤子一样狠狠地,猛烈地敲打在越泽心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纤瘦而寂寞的身影,毅然决然地走远。
  他有种不祥的感觉,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们还没真正地在一起;而这一刻假面被撕下去,他们必须分开了,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他记得,和他在一起的任何时候,她都是纯真活泼,可爱单纯的。他一度以为,他让她放下了压在心头的累赘和负担,让她淡忘了沉重的过去和责任。
  可是,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她其实还是那只刺猬。
  轻松惬意的时候,她会贪婪地享受一切让她心安的美好,露出肉乎乎的肚皮可爱地卖萌;
  一旦到了关键的时刻,她就会立刻蜷缩起来,竖着刺,远离周围的任何人,仍是会习惯性地一个人承受,就算是被压垮,也毅然决然,毫无惧色。
  直到现在,他才陡然发觉,这一刻的倪珈,才是那个真正的倪珈。孤独,疲惫,警惕,多疑,不安,骄傲,倔强,狠烈,血性,寂寞,独来独往,不依靠任何人,不相信任何人。
  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至始至终,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或许,别人永远都走不进去她的世界。
  而他,正是她口中的别人。
  他望着亮光中她虚幻得不真实的剪影,莫名奇妙地扯了扯唇角,似乎是笑了。
  这一刻,心,痛得裂开。
  #
  倪珈走到赌桌面前,刚要坐下,却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开。
  她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清淡味道,惊愕看过去,就见越泽已经拉开椅子,坐了上去。
  赌场的规矩,上了桌,就不能下来了。
  倪珈内心一揪,刺猬一样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她刚才就说了她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这男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
  她气急败坏,几乎是警告和威胁,声音极低只限于他一人听见:“越泽你听不懂吗?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凭什么干涉……”
  “我认为,我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了的。”越泽语调清淡,没有看她。
  倪珈狠狠一怔,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从来没有人为她的事情承担过责任,从来也没有人保护过她,只有自己抱紧自己;所以,他这样自作主张地替她决断,自以为是地替她逞能,真是□,真是无礼,真是霸道。
  她很反感,很讨嫌,很厌恶。
  可是,心里却涌起那么大片大片酸酸的温暖,烫得眼睛都痛了起来。
  她咬着牙,一瞬不眨,执着地看着他;可他始终没有回头,目光清冷,看着对面的对手。
  孙理皱了眉,刚要说话,孙哲却先开口了:“越泽,你是要替倪珈赌这第二局?”
  越泽淡淡的,不徐不疾:“不仅如此,我要求你更换你们刚刚开出的条件。”
  孙理眉毛拧成一团,又要说话,结果还是孙哲先说:“啊?这个有点儿为难,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相比孙哲说话语气的温雅和转折起伏,越泽的语调永远都是平平的,永无升降:
  “我可以提供另一个你会感兴趣的条件。”
  “哦?”孙哲饶有兴致。
  越泽风淡云轻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柳飞阳,道:“听说你哥哥程向很想要我一只右手,我就加上这只右手,如何?”
  倪珈瞠目:“越泽你疯了??”
  她冲上前一步,双手死死捏着桌沿,指甲惨白,眼睛死死盯着越泽,眼眶湿红,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
  “越泽,我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真的不要你来管。”
  她说完这句话,越泽终于缓缓抬眸看她,眼瞳漆黑得像黑曜石,没有一丁点儿的光亮,幽深得像是要把人沉进去。
  他静静看她,
  这种惹急了就凶巴巴胡说八道的女人还真是……
  这种明明着急担心得眼眶都红了,还强撑着一脸不知好歹朝他亮爪子的女人还真是……
  倪珈望着他寂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的眼眸,突然间就无话可说了,心底莫名其妙得跟着没了声音,没了任何想法。
  或许,随他去吧。
  既然他说他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了的,那就交给他,随他去吧。
  即使今天的结果是最差的结局,那也是两个人一起承担的不是吗?怎么好像这么一想,就没有那么悲伤和寂寞了?
  倪珈眼中的泪雾瞬间蒸发,收回目光,无声地找了旁边的椅子,隔着他几步的距离,坐了下来。
  对面的孙哲若有所思,揉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发现他落进了越泽的圈套里。
  越泽的右手,和倪珈的初夜,当然是后者更让他欢喜,况且,他可没那个能力要下越泽的右手。
  可越泽这话给他出了很大的难题啊。
  孙哲,你是比较重色要一个女人呢,还是比较重兄弟情要给弟兄出气?
  孙哲只能选择后者,还不能自己选择:“既然是我哥想要你的右手,所以如果你输了,我就直接把你交给我哥。”
  越泽没有异议,他在乎的,只是对方答应他提出的条件,倪珈和这件事彻底无关了。
  “那就开始吧。”孙哲道。
  洗牌员面无表情地摆好牌,先推到孙哲面前,等他抽了牌,再推到越泽面前,如此往复。到每人手中都有了两张牌时,孙哲看了一眼。
  今天真是神奇了,就像第一局,现在手中是两张黑桃k。
  孙哲:“1%的华氏蓄能。”
  越泽手指轻点了一下桌面,语气和表情一样沉稳:“跟。10%的西斯装备。”
  孙哲眉梢轻抬,西斯装备是华夏能源旗下归越泽全权管理的装备制造公司,很有前景,大有可观啊。
  继续抽牌,又是黑桃k,孙哲心底微笑,表面上似隐忍又似挑衅。
  “2%的华氏蓄能。”
  男人和男人的对决果然更具挑战性,孙哲略显得意地看着越泽,后者却依旧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牌,想都不想,说:“跟。15%西斯。”
  孙哲垂眸想了半晌,继续抽牌,再次一张k。
  孙哲有种隐隐的预感,这次牌估计要比上次还好。看来,今天的幸运女神要站在他身边了啊!这种概率的抽牌,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或许,某位姑娘真是幸运女神呢?
  孙哲忙里偷闲地瞟了一眼坐在越泽身旁的倪珈,小姑娘抿着唇,小脸煞白,黑白分明的眼睛紧张兮兮地盯着越泽,一瞬不眨。
  她似乎不敢看他的牌,只是僵硬地坐在高脚凳上,小手紧握成拳,小动物一样忐忑又执着地盯着越泽的侧脸。
  她这副认真又惶然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