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居然开始加码了?
这是源于自信,还是某种威胁的信号?
戴学林越想越是紧张,心中泛起了密密麻麻的恐慌,几滴热汗涔涔地顺着头皮滑了下来。
2号机到底是南舟特意留出来的宝藏机器,还是一个纯粹的陷阱?
他垂下双目,不再细想,将一枚枚筹码依序向内填充而去。
可他的手和心神一样,都很难再保持稳当了。
见南舟虚晃一枪,直接剑走偏锋,占据了3号机,戴学斌心中也隐隐慌张起来。
他有心去问一问曲金沙。
但他的话究竟有多少水分,戴学斌心里也没底。
赌场中,一股莫名的压抑感朝四下蔓延。
而本该处于中心风暴点的曲金沙始终保持坐山观虎斗的架势,稳坐钓鱼台。
直到一句幽幽的温州话从他身后传来:曲老板,2号机的概率,到底设定了多少啊。
曲金沙:
他手里连丝儿波纹都不见的酒杯荡出了一个明显的涟漪。
这两人连吓人的方式出奇一致,都喜欢突然在别人背后说话。
他回过头去,笑着用温州话答道:这可不能说啊。
江舫取来一方空杯,熟练地用小冰柜里的冰柱冰了一下杯,又自顾自取来曲金沙的宝贝藏酒,大大方方给自己斟了半杯。
在近距离的接触中,曲金沙嗅到了他手指上沾染的淡淡的杏仁粉的香甜味道。
曲金沙是喜欢江舫的,这种喜欢到今天也不改。
在现实世界里,他的取向也是同性,最喜欢那些五官漂亮、精力充沛,能让他一解空虚寂寞的年轻男人。
当初,自己起意邀请江舫参赌,也是因为看中了他的脸。
事实证明,他看走了眼。
江舫并不是他能够轻易掌控的角色。
他年轻,但他的心思是一渠不见底的深潭,是能将善泳者轻松溺毙其中的水平。
于是曲金沙选择了偶加欣赏、敬而远之。
看来应该是不低。江舫依旧和他用方言对话,不然你为什么不去劝告小戴先生呢?
我不是他的父亲呀。
曲金沙叹了一声,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一个被处于叛逆期的小辈顶了嘴的慈祥长辈:再说,我不管说什么,他们也是不听的。
江舫用食指在杯口敲打了两下。
他突然换用了普通话:哦,是这样吗?
如果曲金沙真的想取信于如梦,在一开始,他就不会用高维人无法第一时间理解的语言,向立方舟传达一句其实完全无关紧要的话。
再见。小心有鬼。
提前暴露出自己会一门不通用的方言,既不能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到立方舟,也会导致如梦对他的信任值大幅流失。
换言之,曲金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取得如梦的信任。
他效忠的,或许不只有绝对的利益。
他是在最大限度维护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坚定站在了人类立场上的恶人。
对江舫的反问,曲金沙把胖胖的身躯靠在了吧台上,笑眯眯道: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呢?
戴学斌竖着耳朵,参考着连夜补习的温州话词典,旁听了二人全部的对话。
结果他只听出了一头雾水。
最后还是策略组帮忙打了配合。
艰难地进行了一番翻译后,最终得出的内容,也还是没能解答戴学斌的疑窦。
2号机,到底是好,还是坏?
另一边,戴学林怀着一颗乱糟糟的心,开始了在新机器上的游戏。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对操作的要求降低了,南舟开始频频关注他的屏幕,看起来特别在乎他是否取胜。
而戴学林也不负所望,输得头罩黑云。
自从坐上2号机,戴学林连投了两轮币,只摇出了一个水果的二连线奖励。
2号机本来就是几率最低的机器。
当然,这一点也体现在了对水果的控制上。
之前在3号机上,戴学林也曾遇到过100个币下去,一个图案游戏都没中的情况。
但是同样的情况出现在新换的2号机上,就让戴学林无法忍受了。
连续吃下200个币后,机器依旧如同泥牛入海,还把两个原本在80分以上的水果灯刷成了0。
他越来越感觉自己是被耍了。
连战连败,还被南舟背后灵似的盯着看,戴学林满心鬼火,终于忍耐不住,张口骂道:你他妈的看什么?
南舟平静回敬道:可你刚才也在看我。
戴学林:
他一句骂人话噎在喉咙口,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憋得直咬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戴学林的焦躁之情水涨船高。
南舟在用无脑填分、把3号机的水果灯的分数刷高后,又开始了他那一套精兵简政的微操玩法。
他曾经尝试一口气操控7枚筹码,但发现自己最多可以做到让6个筹码落入摇臂、一旦七线操作就可能导致全局崩盘后,他果断切换回了六线模式。
南舟的选择,永远异常简洁,如果一条路走不通,就果断放弃。
眼看着自己已经在这台机器上浪费了将近半小时,还是连一个水果三连幸运奖都刷不出来,戴学林意识到,自己八成是受骗了。
他自认为不是那种不懂推币机、把一切都归结为是自己运气不好的无脑赌徒。
这种几率上的差距,但凡坐在2号机上玩上几把就能感受到了。
在浪费了半小时宝贵光阴后,他强忍着心中的挫败,选择壮士断腕,坐上了南舟之前坐上的1号机。
见他又要挪动,南舟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可他偏偏又好奇地嗯了一声:你不玩这台机器了吗?
演。
你继续演。
戴学林认定他是在嘲讽自己,一时间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可惜他连掐死他的时间都不能多浪费。
戴学林黑着脸,一语不发地在1号机上重开了游戏。
在旁远观的曲金沙暗自点了点头。
1号机和3号机摇出水果和小丑的几率差距其实并不很大。
事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幸运女神是否肯眷顾。
当游戏推进到下午三点左右时,南舟从游戏中抬起了头。
他问李银航:几点了?
李银航特意折返回了房间,确认了一下时间。
比赛时间已经过半,距离结束,还有5个小时。
在2号机上浪费的半个小时,也并没有大大拉开他们之间的分差。
迄今为止,他们谁都没有摇出第2个小丑彩金。
南舟手中获得的奖励筹码是312枚。
戴学林经过一番追赶,也突破了300大关,达到了301枚。
比较下来,南舟仍是占了一丝先。
但戴学林想翻盘,可能只需要一局。
然而,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在从李银航口中得知了现在的准确时间后,南舟站起了身来。
他拿着自己的全部筹码,在戴学林无比诧异的目光中,坐在了2号机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银航的内心:你们在这里交换空间吗???
第232章 斗转(十九)
薄醺中的曲金沙放下了手头杯子。
除了杯底叩击柜台的声响有些重之外,他的表情并没有大幅度的变化,心潮却难掩澎湃激荡。
这是疯了?
身为老板,他再清楚不过,三台推币机里,最差的机台就是2号机。
从赌局伊始,曲金沙就不想获胜,只是想和和气气地输掉而已。
南舟这个荒谬的举动,完全是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不动声色,侧身询问身侧的江舫:为什么又换位置了?
江舫刚刚回了一趟厨房,把烤好的裙边蓬松的马卡龙进行精细的摆盘。
闻言,江舫挺轻松地一耸肩:我不知道啊。
曲金沙皮笑肉不笑道:那你倒是不着急。
江舫不回应曲金沙的嘲讽,将杯子里的琥珀残酒一饮而尽,还给了曲金沙一盏空杯、
趁着距离的拉近,江舫在曲金沙的耳边轻轻缓缓地开了口。
曲老板,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对输赢没有什么兴趣。
输就输了,赢就赢了,我要是在意这些东西,我这些年就不会过得这么无聊。对我来说,我最想要得到的,我已经得到了。
所以这个游戏完不完结,由谁完结,我都不在意。
曲金沙端着酒杯,对江舫这番突如其来的自白,一时间有点发木。
你是不是和很多希望我们能赢的人一样,对我们有误解?觉得南舟是能够被我们两个人类教化的,所以,我们或许是可信的?
其实不是这样的。
因为南舟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从一开始就不讨厌人,他想赢比赛,他想要许愿,所以我才是现在的立场。如果没有他,我什么都不会在乎。
所以,对我来说,他只要玩得开心就好。我不管你是什么立场,希望你不要干扰他的游戏。
做完这一番发言后,江舫撤开身体,还是那副美艳又温柔的样子。
他很客气地按了按胸口,行了一个偏西式的礼,随即端着盘子,步伐轻盈地离开了。
曲金沙呆望着江舫的背影,痴愣了一会儿,才勉强笑了一声。
对于他们这些玩家来说,这恐怕才是真正的恐怖吧。
被他们寄予希望的人的良心,其实是稀薄的。
被他们怀疑的在逃boss,说不定才是真正能拯救他们的人。
最妙的是,南舟应该也知道江舫是这样的人。
但因为他那一点非人的属性,他对此一点都不在乎。
南舟理解和尊重江舫的一切,包括他心中隐秘的黑暗。
而江舫给南舟赚来资本,供他享受他从未见过的放纵和繁华。
曲金沙本来想去细细研究一下2号机的玄虚,被江舫这样警告过后,也暂时歇了这颗心,转而思考起另一桩事情来。
江舫这样习惯独行、习惯拒绝一切的冷血生物,南舟是怎么让他认清楚自己的心呢?
曲金沙愈发感兴趣起来了。
南舟的选择,也成功让戴学林犯起了嘀咕。
然而,在发现他和自己上2号机时一样,连战连败,他的心态慢慢又平衡了下来。
南舟为什么这么执着于2号机,究竟是怎么计划的,戴学林不清楚。
他只知道,南舟又用回了他那种粗放式的玩法,一口气投一百枚币,然后放弃操作,静静注视着面板上跳动的筹码。
在这40分钟内,戴学林又摇出了一次小丑彩金,而且是二连线的。
他筹桶里的筹码瞬间超过了南舟200枚。
这让他终于心旷神怡地舒了一口气,调动已经被兴奋感刺激到异常活跃的大脑,清醒地做出了一个判断:
南舟是想骗他。
曲金沙的话是对的,2号机肯定是最差的机台。
南舟想要表现出对2号机格外在意的样子,诱骗自己坐到2号机前去。
可笑的是,南舟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伎俩已经被人识破,还是顶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和2号机死磕,仿佛斗转赌场现在立即倒塌,也不能动摇他半分的心智。
满打满算,他轮番对着这3台推币机,已经有足足13个小时有余。
变化的只有机台的号数,不变的是那霓虹流彩的光。
他的眼睛已经干净透明到了毫无内容的程度,睫毛在眼下投了一层薄薄的光影,像是入定的僧人。
三点钟,正是斗转赌场开业的时候。
昨天的大败,让大家原本对如梦寄予的一点希望全数破灭。
如梦原先拟定好的计划实际上已经破产。
倘若他们占优,或是双方的比分勉强持平,正常玩家或许还会因为对立方舟的怀疑而主动参与到这场赌局中,帮如梦一二。
但陡然拉开的差距,给了这些人当头一击大棒,一个个的都蔫了下去,不再打算平白献身来填这方无底洞。
若是自己此时和南舟还是战势胶着,戴学林恐怕还会为此心焦一番。
现在,他占了优势,且是大大地占了优势。
他不在乎了,甚至愉快得想叫出声来。
什么叫绝地翻盘!
什么叫自寻死路!
心态好起来了后,他感觉自己运势也紧跟着好了起来。
筹码一点点被从边缘推下来,落在合金的筹桶内,又落到他的耳里,是世上最悦耳的奏鸣曲。
戴学林赌得起兴,痛快淋漓到出了一身大汗,又在空调房里慢慢干燥,冰凉的,熨帖在
他遭逢两次大冲击,这是第一次从赌博中获得乐趣。
这一点甜头,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巨大的投入,和他收获的那寥寥几百枚币相比,完全是泥牛入海。
推币机就是一处彻头彻尾的无底深渊。
可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南舟亲自定下的规则,就是谁最终拿到的筹码多,谁就能赢下本金的5倍!
只要能胜过南舟,他就开心,就欢喜!
他晃了晃空荡荡的筹桶,炫耀一样向旁侧平伸出去,几乎要碰到南舟的胳膊。
戴学林志得意满,整个人飘飘然得几乎要飞起来:哥,再给我兑一点筹码来!
因为心情放松,他甚至愿意在游戏的间隙对南舟搭上两句话。
他态度散漫道:你就这么喜欢这台机器啊?
出乎他意料的是,南舟给予了他回应:嗯。
戴学林觉得有趣,索性把这场对话继续了下去:为什么?
南舟答:因为这台机器最好。
戴学林轻轻嗤了一声:那最开始为什么不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