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洞口的大小刚刚好够瘦一点的小孩进出,容不下像我这样的高中生。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抬手指了指:“你先出去。”
“不要,一起走。”小孩身上、脸上到处都弄得脏兮兮的,看起来十分可怜,他拧着眉头,伸出一根指头很小心地摸了摸我的手臂,“你流血了……”
我低下头,才发现刚刚搬石头的时候,墙上刺出来的钢筋把手划破了,拉了好长一到口子,因为太紧张我都没感觉到疼,于是我便借此催促:“所以让你先出去喊人开门啊,快去,疼死我了。”
“好吧。”他一脸担忧地点了点头,在洞旁边蹲下身。
其实回想一下当时也挺危险的,我们被锁在里面不知道时间,只知道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这里距离地面近两层楼高,他钻出去以后,顺着水管滑了下去,落地还狠狠摔了一下。小孩在楼下,仰着头冲我喊:“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只是我没等到他搬来的救兵,等来了王卓强和他两个小弟。
王卓强估计也不敢真把我们关一整夜,所以这时候又跑来放我们出去。他打开门,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在,顿时怒火中烧,我和他们三个起了点冲突,王卓强阻挠着不让我走,后来他自己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我发誓我当时根本没碰到他,是他自己没站稳,——但是没有人为我证明。
两天后,王卓强吊着打了石膏的胳膊,拿着病历本跑到校长室,说我把他推下楼至他右手粉碎性骨折。王卓强的两个跟班趾高气昂地指着我说就是他推的,我们都看见了。——没有人能为我证明。
当天,我就被叫了家长。回去以后,我妈问我怎么回事,我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那时候年轻气盛,怎么可能就这样低头。我不肯认,王卓强愈发过分,颠倒黑白,控诉我长期对他进行校园暴力。校方找周围的学生了解情况,其中也不乏被王卓强霸凌过的人,或许是怕事后会被王卓强报复吧,竟然没有一个人肯说出实情,还有人顺着他的说法歪曲事实。
没关系的,没关系,至少有一个人会站在我这边,只要找到他就可以了,他可以为我证明。
我每天放学都在饮料店等,可是那个初中生一直都没有来,是最近课业太忙了吗?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星期,王卓强的爸爸到学校去,要求校领导给个说法,他儿子的手不能白白受伤,他要求学校把我开除。
我不肯妥协,去对面初中找人。每天放学我都准时等在校门口,从第一个人等到最后一个人,没有他。
我拉住那些放学出来的小孩,才发现我连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只能尽力描述他的外貌,初中生们有些戒备地避开我,说不认识没见过。
如此几天后,我自己也有些迷茫了,到底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头发到底有多长,个子到底有多高。又过了一个星期,学校门口的保安觉得我精神不正常,把我赶走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重。我爸说学校又找他们了,说如果我愿意道歉,可以不开除,只吃处分。我说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吃处分?我妈说我们都相信你,但是这件事现在已经影响到你上学了。我有些绝望地喊,你们就是不信有这个人,我会找到他的,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说完我就冲回自己房间,狠狠甩上了门。
那个跑过来抱住我向我求救的初中生,给我送牛奶和蛋糕的小鬼头,在黑暗里对我说“我马上就回来”的小孩,就这样人间蒸发了。我甚至也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难道是我臆想出来的吗?
我看着小臂上那道长长深深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可是碰一下还是很疼很疼,现在只有它是真的了。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噩梦,梦到我在丛林里被狼群追,最后被逼到一个悬崖上,领头的狼张着血盆大口扑上来,撕下了我的皮肉,我仰身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就这样惊醒了,吓出了一身冷汗。安静的黑夜里传来隔壁房间父母的低声交谈,我听懂了,意思是说王卓强他爸是我爸他们总公司的最高层领导,今天公司找我爸谈话了,可能会辞退他。我怎么也没料到王卓强一家能下作到这种程度。
我从床上爬起来,到衣柜里翻出一件外套,找到口袋里的一张名片。上次逛街的时候,有个自称是星探的人把它塞给我,说随时欢迎我和他联系。
第二天,我告诉爸妈我要去北京做练习生,他们都以为我疯了。
其实现在想来,也不是没有别的出路,比如转学之类的。可那时候太小也太倔,不是想逼我低头、逼我认输吗?我偏不给你机会。
自从这事闹得全校皆知,已经没有同学敢和我说话了,我在学校每天都过得非常痛苦;救了两次的小孩不见了,我找不到他,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保安说我精神有问题,可我能怎么办,我只是想证明我的清白;我给家里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爸在这个单位打拼十几年了,我知道他升到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努力,现在全都被我搞砸了……
这些事里面的任何一件,都足够掐断十七岁少年敏感又纤弱的神经。
也许我从小到大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逃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