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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文东在家陪了他妈两天,第三天早上才去公司,随口问副手工地那边一切还顺利么?
副总唯唯诺诺地道:“有人举报,已经停工了。”
“什么时候的事?”钱文东火冒三丈,又慌张地问:“储总,储总知道吗?”
副总道:“几天前了,当时您在忙钱董的葬礼。这件事是储总处理的,也是他叫我们不需要再向你汇报了。”
钱文东一瞬间只觉得头皮密密麻麻被针扎了,有懊恼,有愧疚,还夹杂一丝恼怒。是他没有做好,事故频发,但是储臣直接越过他管理了项目是什么意思?
副总看他紧紧拧着眉,就提醒道:“储总出差之前已经打点好了,不告诉您,应该是想让您好好陪伴家人。”
“知道了。”钱文东这一声几乎是脱力喊出来的,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躺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心态乱七八糟,储臣在这个分公司连一个办公室都不设置,可是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坐在教室后排的差生,多多少少都体会过被老师放逐的感觉。就算再不上进,也难免心慌。
以前老爸还在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类的问题,可是老爸死了,再也没有人给他撑腰。
储臣终于不装了吗?
钱文东联系起钱二叔说的他曾经做的那些事。
不能再想下去,开车去了工地上一趟,停工的这几天,工人井井有条并不见躁动,食堂的大师傅勺子颠到飞起,听说是储总交代的,叫大家好好休息。
二楼办公室,项目经理,还有设计师正开着会,见他进来问:“钱总,有事么?”
钱文东尴尬了几秒,“哦,没什么事,你们继续开,我在旁边听听。”
设计师笑着道:“小钱总接地气啊,有不懂就及时提出来,我给您解释。”
“哦。”钱文东的表情木木的,心说你看不起谁呢?我老爸干房地产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几犄角旮旯。
但是听了快半个小时,他们在讲接下来施工的节点什么的,他的确不懂,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有他没他都一样。
钱文东回到公司,碰见他姐钱文佳过来,钱文东不想说话,掐着腰进电梯了。过了会,钱文佳来他的办公室。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钱文佳说:“我来看看。”
钱文东叹了一口气,“我感觉挺不是滋味的,项目上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人通知我。”
“你欠不欠,非得有事缠着你?”
“不是的。”钱文东又坐了起来,“我就是忽然看不懂储哥了,他真的,想吃掉我,分分钟的事。”
“你才发现么?”
钱文东又说:“你知道隆丰大厦的那块地是怎么来的,以前是郑辉纺织厂,储臣联合老爸搞到手的,而且郑辉的俩儿子都进监狱了,我隐约听说也是储臣……”谁信这其中没有猫腻?
“隐约?听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能坐以待毙了。”
钱文佳忽然笑了,“你还真是蠢到一定的境界了。不会是想拿着你道听途说的八卦,去求证,然后把一个公司老总给搞掉吧?”
最后只有一个可能——无人伤亡。
“……”
钱文佳说:“那块地的所有手续都是合规的,郑辉的俩儿子进监狱是走过了司法程序,定了罪的,你以为储臣只手遮天吗?你疯了吧?”
“我……”钱文东也说不清楚自己要干嘛。老爸把这件事告诉他,难道不是为了当做把柄的吗?
“你不要太可笑,人家要是能让你抓住把柄,还能混到今天?” 钱文佳说:“你对储臣来说就是个毛头小子,还算有点价值是你老子留下来的。我奉劝你赶紧在拆伙之前多学着点,省得被人吃了。”
“爸爸为什么把这事儿告诉我?”
“你知道稻田上为什么扎纸人么?”钱文佳说:“纯纯虚张声势。”
“好吧。”
钱文东的脑子忽然又清醒了过来,见钱文佳拎着包准备离开,就问:“你去哪?”
“我第一次来公司,先了解一下。”
钱文佳踩着高跟鞋走到走廊,仍有一种不真实感,她真的要接手公司的事务了。跟钱文东的那一席话并不代表她站在储臣一边,而是为了还他的人情,帮他摒除一些蠢麻烦。
钱旺新到病重都没有打算让钱文佳接触公司的事,这也是钱文佳多年的心结。
她不知道储臣用了什么办法,说服钱旺新改变这一观念。
那天,在父亲的病房外面钱文佳愤怒,恼恨,委屈,凭什么钱旺新个宁愿和一个人外人说这么多话也不愿意看自己的一眼。
储臣出来后给她带来这个好消息,不算多,但是个好的开端。
他坦白地跟钱文佳说:“你怨恨别人,自怨自艾都没有用,是你没有为自己争取过。”
“你不了解我的处境。”
“我了不了解不重要,因为我不可能是你。但是你得明白一个事实,权益,公平都是靠抢的,像非洲食肉动物那样去撕咬。把善良,文明,尊严都丢掉。苟活下去,才有可能称王称霸。”
“这世上所有称为珍贵的东西,不会凭空到你手里。父母也不会给你。”储臣把烟捻灭,“这是我给你的谢礼,谢谢你给我和梁晴搭了这根线。”
钱文佳现在认同了这句话,等待,是没有用的。
被母亲指责白眼狼又有什么关系?是他们一开始就对不起她,从不教她如何为自己争取利益,如何在社会立足,只告诉她要顺从,乖巧,怎么样做到丈夫满意。
可是她便不。
今后的路,她要自己走。
第92章
储臣花了半天时间去买东西, 当天折返。
梁晴好心地说,走的那天她没送,这次肯定来接人, 结果只是在停车场等, 她甚至不愿意多走几步去旅客出口处。
储臣下电梯又在停车场里找了好半天,原因她把那张粉色的车衣撕掉了, 露出了里面的青灰色。
“机场太大了, 累。”她懒洋洋地解释。
“我还不知道你?”储臣早已看出她的把戏,“你就敷衍我吧。”
梁晴侧过去抱他,佯装娇柔去哄,“下次吧,等下次我一定雇八抬大轿,把你风风光光地接回家。”
“你最好是说到做到。”储臣在她凑过来的脸上轻啄,又移到嘴角再亲一下,“怎么把车衣撕了?”
梁晴说:“我下个月上班, 学校那种地方还是低调点的好, 不适宜有太多个性。”
“你觉得我的审美有问题?”他目光灼灼地质问她。
梁晴在这种主观的事情上可不想胡乱发表意见,“怎么可能?你的审美挺尖锐, 比别人领先了二十年,是他们不懂。”
“……”
“我要的东西都买了吗?”梁晴又问。
“到家你检查一下。”
梁晴看了看他,想到那天和陈强的谈话内容,世人常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储臣这般爱恨情绪浓烈的人,仇恨别人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
“不看路你想原地起飞吗?”
被他发现了。
“今天去奶奶家吃饭吧。”
储旭正带着妞妞在门口玩,邻居的小孩对这大狗非常感兴趣, 嘴里却叫嚣着:“大狼狗,大狼狗, 脸好黑,它好丑哦。”
好赖话黑妞还是听得懂的,十分委屈地趴在台阶上:叔,他骂我!
储旭翻了个白眼,替黑妞骂回去:“你丑,你俩都丑!”
“哇哇哇!”小孩咧嘴大哭。
“哎呦,你张着大嘴哭更丑,还好意思说别人。”
很快,两个小孩的奶奶把自家崽子抱起来,瞪了储旭一眼:“你这么大的人跟小孩计较什么?!”
“不跟小孩计较,我跟你计较?”储臣瞪回去,“你看你家孩子欠的,把我们家小孩贴成这样,你给我赔!”
小孩奶奶无语至极,“就是一条狗而已!怎么跟人比?”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们家黑妞,能吃能喝能上桌,还能取快递,你家孩子只知道张着大嘴找奶吃!”
“神经病!”孩子奶奶说不过,抱着小孩走了。
梁晴进门时看见黑妞全身都是花里胡哨的贴纸,还呲着牙傻乐。
储旭一边生气一边把它毛发上的贴纸撕掉。
“你怎么跟人吵架了?”梁晴远远就听见声音了,“那老太太还是奶奶的牌友,不要得罪人。”
储旭擅自做主:“反正马上就搬走了,不会一起打牌了。”又说:“谁家孩子谁保护,是他们家小屁孩先找茬的。”
梁晴搞清楚事情原委,就没有再说储旭。
储旭清洁累得心烦:“一下子没看住就给祸害成这样,烦死了。”
梁晴笑了笑,真是小孩子脾气,进屋后问奶奶:“今晚吃什么?”
“没什么胃口,搞个龙肝凤髓吃吃吧。”
“……”
得,都是小孩。
奶奶洗完手就退了出去,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小橘猫一下子就从猫爬架上跳了下来,咬住她的裤腿。
奶奶拎它后颈的皮,“别叫,小心大狗把你吃了。”
她的卧室连着另一个房间,直通院子。小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四面白墙,只有一条案几,上面摆着故人的黑白遗照。
奶奶点了三支香,插上香炉,小声又细碎地念叨起来,“我明天就要走了。”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就是觉得该说点,她又安静了一会儿,“其实我这些年过得挺幸福的,晴晴也挺好,吃的苦都是值得的。”
“我没说吃苦啊,我真没说,千万别误会我,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