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臣当然不会来偷狗了,他忙得要死,不是跟这个吃饭就是跟那个吃饭,有时当爷,也有时当孙子。
除夕这天储旭早早地就过来了,新买的车大喇喇停在门口,叫来往的邻居围观。
其实家里早就打扫过了,奶奶看着他闲在那玩手机就烦得慌,给他一个扫把,指使他把院子扫一扫,再把房梁抹抹灰,贴对联。
这些活儿说起来不麻烦,可做起来真挺累,但过年么,讲究的就是这个气氛。
储旭站在梯子上对齐门帘,拿不准问梁晴:“这样正了么?”
梁晴看也不看就回:“你随便贴吧。”
储旭说:“别随便啊,等会奶奶看见又叫我返工,还骂我。”
梁晴站在院子里嗑瓜子,嘀咕着:“你不是你奶奶的小甜心么,还怕被骂?”
储旭不知道是出于嘚瑟还是埋怨,“我奶那张嘴喷起人来可是无差别攻击,哪还有甜心不甜心的,一个两个都是茅坑里的石头。”
梁晴笑了,“可能是最近打牌手太臭了,心情不好。”
两人正聊着天,奶奶端着盆出来,冷脸问道:“说我什么坏话?”
“我可什么都没说,小旭抱怨你给他派的活儿多呢。”梁晴耸耸肩,去逗狗了,储旭瞪大眼睛,可算见识到什么叫睁眼说瞎话了。
奶奶仰头看着他,思考了一下说,“你哥呢,怎么还不过来?”
储旭挠挠头,“在忙吧。”
“大过年的忙什么?”奶奶说,“给他打电话,赶紧过来干活,难不成还想晚上过来吃现成的?”
“好嘞好嘞。”储旭反正乐得有人跟他分担家务,一边给储臣打电话一边跟梁晴吐槽:“看见没有,无论在外头当多大的老板,在咱奶面前都是孙子。”
电话里说了什么,梁晴并不知道。
过会储旭挂了电话,说人已经在路上了。梁晴还是没什么反应,转身进屋去了,储旭歪歪脑袋,心想这俩人难道不应该一块过来么?而且这电话也该是梁晴打而不是他打啊。
外面太吵,梁晴觉得烦,宁愿窝在房间吃零食刷剧。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这几天总懒懒地,还犯困。
储臣从外面进来,把车钥匙丢给储旭,叫他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搬下来。奶奶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眼眶泛红,下巴还带着青森,比上次见面瘦了挺多,“你看上去真累。”
“有应酬。”他淡淡地说。
奶奶撇嘴:“不能这么拼命,还是要注意身体的。不要仗着年轻就胡作非为,才三十岁,你的身体要是出问题晴晴怎么办?”
她没说太狠,又很想说不要年纪轻轻就噶了。
储臣老实地给奶奶回话,“我知道了。”
“早上吃饭了没有?”
“还没。”
奶奶说:“锅里还有乌鸡汤,我给你下碗面先吃了。”
储臣这几天喝太多酒,又没正经吃过一顿饭,胃时不时就疼,热热的鸡汤面下肚总算舒服了一点。
储旭一趟一趟把年货搬进来,都是礼盒装的海参之类的贵重货,男生累得后背都是汗,见这屋子里的另一个男性,正端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奶奶见储臣累成那个鬼样子,就没叫他,只把储旭喊出去了。他心说这也没多一个劳动力啊,无非是又来了个使唤他的人而已。
客厅里乱糟糟的,他的外套没地儿放,只能拿去卧室挂着。
当然是梁晴的,总不能老太太的房间。平时夫妻俩要是留宿,也都是住在那屋。他推开门进去,被子里鼓起一个包,地上还躺了一个傻的。
几天不见,黑妞讨好似的对着爸爸伸舌头。
梁晴听见声音睁开眼,一张熟悉的俊脸,他正坐在沙发上盯着她看。
第80章
他真变态, 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偷看,梁晴直言不讳地道。
“你是天仙么,我偷看你?”这人张嘴自然也不可能有好话。
梁晴说:“我是不是天仙不重要, 但你肯定是个偷窥狂。”
储臣不适应地分开|腿, 卧室里的单人沙发太小,只够梁晴这种身形的窝在里面玩手机, 他这种大体格的根本坐不开, 显得十分局促。
“梁晴,这天塌了还真有你的自信顶着。”
她压抑着翻白眼的冲动,“自信犯法吗?”
储臣起身要离开,却被黑妞咬住了毛衣,羊绒的料子柔软又有弹性,差点给扯坏。他本来就有点生黑妞的气,是谁养了它这么多年,别人一来就跟走了, 甚至都没说拿块肉引诱一下, 有没有骨气?
“松开,小心我揍你。”他凶狠道。
梁晴心说咬他!
黑妞愣是不放。
储臣狠狠摸了把它的脑袋, 内涵道:“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习惯。”
奶奶午后开始准备年夜饭,四个冷盘,八个热菜,再加一个甜品。今年比较特殊, 人是齐的,但也是在这个家里过得最后一个新年了。
嘴上说着弄年夜饭累死了,她可不干, 可真到了这会儿又嫌梁晴太嫩,事事亲为。太阳高照的时候就在厨房炸熏鱼, 工序比较麻烦,先卤后炸,甜中带咸。
储臣在院子里,找了快干净的布给玩脏了的黑妞擦脚,蹲下前提了下裤腿,一边擦一边嫌弃,“臭死了。”
黑妞臭而不自知,一脸“爱意”地看着爸爸,它知道爸爸是好的,温柔的,虽然他对自己很凶,于是用湿漉漉的鼻子顶了顶他的脸。
储臣想躲没躲开,拍它屁股,“你最好知道谁对你好。”
“汪汪汪!”它又叫起来。
储旭端了一盘子刚出锅的炸鱼给梁晴送给过去,外酥里嫩,鲜到扇巴掌都不肯吐出来,姐弟俩吃得很开心。
储臣可不会参与这种幼稚又腌臜的行动里来。
奶奶气急败坏地喊道:“现在就开始吃东西,晚上要是不好好吃饭,看我不收拾你俩。”
储旭嘎嘎大笑。
梁晴看了会天,恍惚回到了小时候。
晚饭时天已经漆黑,院门一关,像是把所有的烟火气都聚集了起来。一家四口坐在餐厅暖烘烘地吃饭,奶奶拿出了茅台,平时没事也不喝这酒,她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点,包括储旭和梁晴,举起酒杯感慨道:“这是我在这个巷子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也没什么好怀念的,干了吧。”
怎么会有没怀念的呢?
无论是奶奶的一辈子,还是几个小孩的少年时代,满满都是回忆。
储旭小甜心赶紧道:“人还是在的,奶奶,我长大了依然可爱。”
“我希望你们都越来越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老太太阴阳怪气地笑,“少作。”
这话一出另外两个成年人纷纷沉默,从某人进门到现在,除了在卧室里的寥寥两句,他们再没说过一话,谁都不想说。
吃过晚饭,象征性地看了会春晚,又都去忙各自的事,奶奶问梁晴:“你房子搬得怎么样了?我还等着搬进去呢。”
梁晴说:“你想住随时过来好了,不用等搬。”
奶奶说:“我看上你那个房子了,可不愿意跟你一起住。”
储臣刚刚在院子里接电话,进门时就听见这祖孙俩的对话,他看了一眼梁晴,拿起车钥匙说朋友那边出点事,临时要过去,晚上不要给他留门。
“开车小心。”奶奶也不便多问,只叮嘱道:“忙完就早点休息。”
“好的,奶奶。”说完他人就消失在夜色里,梁晴却还在低着头弄狗,奶奶忍不住掐了她手臂一把,“你俩又吵什么呢?”
“你别管。”梁晴淡淡地说。
奶奶:“以为我愿意管啊,吃饭都拉着脸,生怕别人不知道吵架了。”
“……”
*
储臣说的朋友有事,其实是钱旺新。
从昨天开始,他就已经紧急送医了,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
家人都在左右,钱旺新的老婆哭成了泪人,说老钱这辈子过得苦啊,这个年纪就走了,上天太不公平,他还有那么多的遗憾没有完成,说好的夫妻俩一起去环球旅行……
哭着哭着,老太太就在医院的走廊里昏厥了过去。
钱文佳忙不迭扶起她妈送去病房休息,又冷静地跟钱文东交代,把能通知的亲朋好友都通知了,及时交代后事。
钱文东现在谁都不相信,只相信储臣了。
早上钱旺新意识又恢复了一点,但形容枯萎,曾经叱咤风云的集团老总,此时却像是一个即将燃尽的烛台,凄凄惨惨。
他跟钱文东交代了两句又叫储臣过去,无非是拜托他好好带自己那个年纪尚小的儿子,“让小钱听你的话,最起码不要违法犯罪,不要吸|毒赌博,我留给他的够多了,珍惜着点这辈子不会差。”
储臣说:“我知道。”
钱旺新眼睛有点睁不开,嘴也不太能张开,却不舍地道:“你也是,过去的事不要再想。”
他还是沉默地点着头。
钱旺新:“郑辉……已经起不来了,你走到今天不容易,适时放人一马。”
储臣出了医院,坐在车里点一根烟,清晨的空气冷冽,他开窗户让风透进来,头脑逐渐清醒。
钱旺新最后的话,有几分敲打的成分,当年把郑玉东送进去,少不了钱旺新的帮忙。
当然,钱旺新说这话的目的不是威胁他,而是以此作为条件让他今后对钱文东多一分宽容。
商人利益为第一要义,无非是零和博弈,制衡互惠。
无论如何,储臣是不可能被任何人拿捏的。
*
梁晴早起陪奶奶吃了饭,又返回被窝继续睡。
午后才来得及处理一大堆的消息,都是学生家长给她发的新年祝福,钱货两讫的关系,也不影响学生家长对老师的感激。
在这一刻,她做老师的成就感达到顶峰。
她看到苏澜也发了新年祝福,应该是商家的批量发送,她就没有在意,一点开,看到她发过来的照片,是她试礼服的那天拍的。
只是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