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一只不敢喘息的狗。
储臣闭了闭眼,继续去换衣服,刮胡子,打领带,然后出门。
车子飞快行驶在路上,如果不是限速,车轮都要冒火星子了。
钱文东给他打电话问人到哪里了,项目上的会议要开始了等他过去主持,他淡声开口:“临时发生了点事,推迟一个小时。”
“好嘞,哥。”钱文东没有怀疑。
储臣把耳机摘下来,顺便手机也关机了,在这一个小时里他不想任何人来打扰自己。
冬日烈阳高照,因为临近年关,路上的车都少了。
寂静无声。
他停在路边,头靠在椅背上,眼皮震颤,一滴几不可见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第78章
梁晴一脑门子的气回家, 打车走到一半又想起来自己的车还在酒店,只能让师傅绕路。
在停车场看见自己那辆镭射粉的颜色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车衣撕了。
死直男审美, 这么贵的车, 给她贴什么玩意儿?
糟糕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中午,按照她的工作计划, 上午就应该把脚本和课件写出来, 稍加润色,晚上再拍,可是她的大脑被激烈的情绪侵占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有学生家长问她有没有私教课,梁晴最近总是收到这样的邀请,一看日期才想起来,哦,正在放寒假。
她自嘲成年人所谓的“gap year”根本就名不副实, 总是被各种事牵绊住。
坚持把工作都弄完, 关上电脑的时候她悟出来一个道理,当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做自己感兴趣的事也像是上刑。
本想好好睡个觉, 电话又响,声音急促到她心脏都跟着突突。梁晴以为是推销的,接起来才知道是她上周约的收纳师,今天下午过来帮她收拾东西。
是两个年龄跟她差不多的女生, 先是夸赞了她的房子很漂亮,也很整洁,潜台词是不一定要专门请人收纳, 但是雇主想花这份钱,没人不愿意挣。
梁晴解释:“我打算搬家装修房子了, 所以——”
对方立即就明白了,又问:“从哪里开始?”
梁晴的目光在这个房子里扫视,厨房里的各种厨具都是她的宝贝,还有用处,卧室还有隐私的衣物没收好,就指着最乱的书房,也是某人的衣帽间。
对方条理清晰,工具齐全,问了梁晴之后就把全部的衣服拿了出来。
看眼前堆满的小山,她才意识到他的东西真的太多了,各季节的衣服外套衬衣裤子,还有手表领带,他婚前的也有婚后她给置办的……他是想开男装秀吗?
他们结婚快一年,这个人在不断侵蚀,她的居所,她的生活习惯,乃至她的情绪。梁晴在地上丢了几个收纳袋,请人家按照衣物类别和颜色装进去。
之后她回到客厅,在沙发坐下,抽出书架上前段时间的体检报告,一切指标都是正常的,她的身体状况良好。
可是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却是糟糕透顶。
她和谁在一起过,喜欢过谁,把谁当朋友亦或是过客;但是储臣于她来说,是最特殊的存在。
无论是从亲人的角度,还是爱人 ,在这个充满不安全感和焦虑的人生里,她鼓足了勇气把自己后半生的生活和他捆绑在一起。
梁晴的人生里冒险次数很少,因为极致的欲望也很少,这是唯一的一次,却也最失败。
她垂着头,手指捏紧了体检报告,在某一瞬间恨透了因为冲动而结的婚。酸楚的眼泪掉在地毯上,慢慢洇湿织物,又因为微不足道而变干消失。
*
储臣午饭后把领导送走,坐在车里休息了半个小时,就出发去了曹村的工地。
马上要过年了,按照道理来讲,工人应该早已返乡,年轻人喜欢早早地与自己的原生家庭割席,他们则不同,任何时间地点都在挂念着家里,心中落叶归根的概念大过天
工地修建了一道气派的大门,他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看见有人在门口徘徊,是在捡建筑回收物的,就问一旁的钱文东:“春节留了几个人值班?”
钱文东回过头来说:“应该是十几个人吧。”
储臣点头:“安保和消防的工作做好,节假日不要让闲杂人混进来。”
“知道了,储总。”钱文东看见他严肃的神情,不自觉坐直了身体,称呼都变了。
大门一进去就是简易的临时办公楼,前面是工人活动的地方,此时却停着两辆挖掘机堵在路中间。
“这怎么回事?”
钱文东也不知道情况,他没事儿也不想往这里跑,乡下多无聊啊,“先下去看看。”
只是还没等他推开车门,楼里就涌出来一群工人目测有二三十个,看着不像是值班的。
其实老陈过桥拐过来的时候就有工人在门口看见了,赶紧去里面通报,激动喊道:“大老板来了。”
他们认识老板的车,车牌号是生意人最喜欢的“888”,于是等着要工资的人一窝疯跑过来讨说法。
一个工地上有几百个工人,大部分都是挂靠外包的,工资按年结,平时如若有需要会预支生活费或者额外开销。
钱文东说工资这笔款项早就打过去,跟他无关。
老陈有点害怕,眼神询问储臣要不要倒回去,人多就是会起哄闹事,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在这停下来。”
“都带着情绪,你露面让人看见,一激动起来怕不是要激化矛盾。”
储臣的手已经搭在车门上,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我怕闹得更大。”
工人可不管自己的钱该谁出,谁负责,只知道大老板出现了肯定要解决问题。储臣推开车门,差点被人又撞进去,后背抵在车门上,隐隐泛着疼。
“老板,给我们工钱。”
“辛辛苦苦打工一年,连农民工的工资都要拖欠,你们资本家有没有良心的?”
储臣把车门关上,微微定神,他很清楚这些人中有几个带头的故意闹事,沉着声道:“我先了解清楚,半个小时,给你们解决办法。”
情绪激烈的工人不依不饶,眼神愤愤,看这位老板眼神凌厉又严肃,不像是个好说话的,却又怕错失良机,争吵甚嚣尘上,犹豫不决要不要继续。
人群中一道声音冒出来,“什么解决办法,就是不想给钱罢了!”
储臣眼风扫过去,并没有开口,只看了钱文东一眼。小钱总算有所长进,迅速高声吼道:“吵什么吵?在这闹就能有钱了!”
那个冒声的刺儿头声音变弱了点,“少仗势欺人!”
钱文东听了差点炸掉,冲上前去要揍人,“欺你什么了!”
两方几乎打起来,老陈赶忙去拉架,储臣蹙着眉,快速上了二楼。
项目经理和会计等人十分钟左右战战兢兢地爬上楼来,心中猜忌,到底是他妈谁把这事儿捅到上边去的,擦了把汗才进门。
这个项目公司的总负责人是钱文东,没心眼儿,经常过来了只是随便问问,工程上的事不懂,很好说话也好糊弄。
姓储的这位倒是不经常来,但跟钱文东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角色,他一过来大家的神经都得绷紧了。
“储总。”经理颤着声喊道。
储臣坐在不知是谁的办公桌前,默默地抽着烟,随手翻着一沓文件,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会计见他翻页的动作犹如小时被老师检查做作业,冷汗频出,解释前一笔资金的去向由此延伸出来的问题,钱文东正好在此时进来,大喊一声:“放屁,这一批材料的钱不是拨了吗?”
“小钱总,那根本不够啊,还有人工物流都是成本。”
“少跟我坐地起价,真以为我不了解?”
储臣抽的不是什么好烟,老陈放在车里的他没烟了临时拿的,烟质呛人,他的眼神隔绝在浓白的烟雾后面,颇有股子不好惹的劲头,一直没插话。
差不多分辨清楚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做工地项目的都是人精,上面一松,就手痒了想捞一笔。不过么,这也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的必经之路,处处是陷阱,犯蠢就别怪人家坑你,谁不吃点亏呢。
最终拖欠工人的这笔钱,他同意由公司先行垫付,让人拿了钱回家过年。
钱文东出去打电话了。
储臣随手开了窗户,“这样的情况,不要再出现第二次。我不常来是基于信任,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清楚。”
“储总,这次对不住了。”项目经理垂着头道。
“说对不起没有用,我要看到成果。”他眉宇间的阴郁仍未消散:“工地上最怕安全事故,这样闹事出人命你负不了责任。大财小财漏点,我无所谓,但是项目我必然是要做下去的,如若有人想要拖后腿,我手底下有的是人可以换,也绝不会放过找我不痛快的。”
一室的人没有再多说话的了。
天色将晚时,他才从曹村离开。钱文东振振有词地跟他分析起来,那个带头挑刺儿的不简单,得找个机会把人弄走。
储臣说:“你自己把握。”
“他妈的真是晦气。”钱文东骂道。
“你能看出问题最好,无关紧要的事放一放,不用太过担心,能闹出的水花也就这样了,现在最应该抓工程进度。”
储臣感觉手背刺痛,抬起来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出一个伤口,血迹已经干涸,伤口周围还有点脏。
他拿出手机看,没有梁晴的消息。
钱文东累了一下午,提议找个地方吃饭。
“我还有事。”
“什么事能大过吃饭啊?”
“回家。”
到公司后他换了一辆车,自己开回家,又在路边买了消毒药水和包扎的工具,把伤口处理一番。
今天吵架了,不用想也知道梁晴这会儿在哪里。
他还是要回去的,即使她不给自己打一个电话,但是作为男人,他不能放任冷战进行下去。
打开家门前,他的脸上伪装着漫不经心的神情,只当早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但是门开后,屋子里漆黑一片,只有生态缸里亮着微弱的光。
梁晴不在。
家里有一些微妙的变化,至于改变了什么他也说不上,只闻到了淡淡的木质。身体很疲倦,在工地待了一下午,很脏,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洗澡。
去书房拿衣服,这才看见自己的衣柜已经腾空,而地板上堆积着几个防尘袋,里面有属于他的东西。
梁晴送走了收纳师,顺便在楼下买了一束玫瑰花,火红的颜色。她没让花店的店员帮忙修剪,准备拿回家来自己弄。
今天一整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心情混乱,什么正经事都做不下去。她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不能陷入某一种情绪里。
开门看见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客厅,黑色的西装裤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泥水,梁晴心想,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这条裤子有多难买?
上万块的衣服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还不能机洗要拿去干洗,烦死了,以为谁天天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