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性没有那么差,自然记得自己给这么一对赐婚过,只是人心都是偏的,为了自己心爱的儿子,她自然是要做一回昏君的。
她看着出声的臣子,以低沉的声音给予对方极强的压迫感:“孤自然是没有忘的,但是我希望有一点你能够弄清楚,孤能给她赐第一次婚,就能赐第二次。还是你觉得,孤连赐个婚,都要听你指指点点的。”
这种时候,她可不顾及会不会在那异国使臣面前闹出什么笑话来,横竖甘理国使臣的译官出了问题,现在用的是她们推荐的人,本国人,还不至于敢把脸丢到国外去。
再说了,她的威严要是还压不住一个臣子,这才叫小国的皇子在丢了颜面
呢。
梁荣诚惶诚恐道:“微臣惶恐,四海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皆为陛下所有,您自然有这个权力。”
场面的气氛陡然尴尬起来,那甘理国的皇子虽然什么都听懂了,但还是装作自己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在,只问身边临时给他安排的译官:“这是怎么回事,陛下难道是觉得我和大殿下的婚事有什么不妥吗?”
在译官的眼里,对方只是个有些天真,且对本朝文化一知半解的天真皇子,懂是懂得几句□□的语言,这种高难度的交流,就需要她们这种富有才华的人来沟通了。
但现在发生的事情,她是不可能原原本本的讲给这番邦小国的王子听的,只胡诌道:“和这个有点关系,那位大人是提出来,两国邦交乃是大事,万不可这般轻易下了决定……”
后者听着这解释就觉得好笑,但他也没有戳穿,反而顺着她的话问:“可是这是早就定好的事情,我的母皇说了,只要我自己喜欢,这婚事就能由我自个做主。你们这边皇帝陛下连这个权力都没有吗?”
你一个番邦小国的皇子,什么都不懂,废话哪里这么多。那译官本来就是梁家介绍来的,和梁荣的关系格外密切,看友人这般难堪,她也心焦得不得了,怎么看这个烦她的皇子怎么不顺眼。
但为了两国友好邦交,她只把腹诽的话藏在心里,面上带着笑继续和他胡诌:“陛下自然有这个权力,他们是因为讨论婚事繁琐的细节,显得比较焦躁罢了。”
想要夺得美人芳心的两位皇女都是懂得一些甘理国语的,听到她们两个这么交谈,她们的脑门子上都冒出冷汗来。
不过她们深谙一致对外的道理,这个档口,不仅没有拆穿译官的谎言,还统一口径,时不时地附和人两句。
几个人在这里互相拼比演技,那边的气氛又因为皇帝的暂时沉默而陷入一种难以让人忍耐的寂静中。
先前还很热闹的表演为此被强制性的暂停,扭着水蛇腰的美人也很是识趣地不敢多发一言。
除却了一时冲动莽撞发言的梁荣,沈孟作为当事人之一,按理说,她才应该成为焦点的中心。可惜作为被赐婚的对象,几乎没有人会怀疑她会拒绝皇帝的赐婚,一时间好像没有人关心她的想法。
还是皇帝稍稍平息了一下怒火,转过头来问沈孟:“沈爱卿还尚未回答孤先前的问题,你觉得这婚事如何?”
她看了眼梁荣和梁尚书,眼神里带了几分警告:“你不要担心别的,就告诉孤你的真实想法,你是怎么看三皇子的。”
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了沈孟的脸上,薛宁的目光原本就从未离开过她,这下看得更是专注,眼睛一眨不眨的,生怕错过她脸上哪怕是一丁半点的表情。
“三殿下很好,但是……”沈孟先是慢悠悠的说了这么一句,一个但是,让薛宁的心又提了起来,“但是,正如梁大人所言,臣已有正夫,殿下太好,除却正夫之位,没有什么位置能够配得上他。糟糠之夫不下堂,况且臣的婚事也是陛下您赐的。臣福薄,只能着实没有办法担得起陛下的厚爱。”
薛宁一下子亮起来的眼睛又重新晦暗起来,皇帝最是疼爱这个儿子,薛宁小的时候也确实因为她没有照料好受了很多苦。
她有不少孩子,但是最疼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几乎一腔母爱都倾注在他的身上,那为了薛宁高兴,做些看起来荒谬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
皇帝的视线从自己的爱子身上移了回来:“只要你觉得孤的儿子好就够了,其他事情你不用管,孤只问你,你想不想要娶孤的三皇子?”
沈孟道:“臣不愿。”上辈子的事情,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皇帝的眼神危险起来:“你的意思是,你想抗旨?”
☆、 第049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这种讲究君臣纲常的时代,除非她想死,否则沈孟是不能拒绝这位陛下的任何要求的,不管是有理还是无理,只要她拒绝就等同于抗旨。
梁珏的目光停留在沈孟的脸上,不知道该希望她说是还是说不是。惹怒了皇帝,沈孟可能性命不保,她的弟弟会成为寡夫,还可能被议论,就是他导致的妻主死掉,没有人会愿意再娶他,梁珏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若是沈孟应允了这桩婚事,皇帝总不可能让自己心爱的儿子去做人夫侍,可这天下也没有两个正君的道理,要么是让沈孟休了梁珏,要么就是降他的身份地位。
依着梁珏的性子,这种羞辱和杀了他也没有太多分别。焦点都在自己身上,沈孟看着坦然,额头也沁出些许冷汗,她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被梁珏细细修剪得光秃秃的指甲尖也掐进掌心。
在感觉非常漫长实际很短的时间过去后,沈孟回答了皇帝:“臣不敢。”
经历了上辈子,她并没有因此不怕死了,反而更加惜命了一些。毕竟死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能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还是想好好活着。
梁荣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放松多些还是失落多一些。大部分并不意外沈孟的回答,毕竟这事情搁在她们身上,她们也不会拒绝皇帝的要求。
但她们刚这么想着,沈孟一句话又让她们倒吸了一口冷气:“微臣不敢抗旨,但若是陛下要赐婚,微臣只想说,微臣不愿。”
“放肆!”皇帝终于是有几分恼怒了,这天下有才华的人多了,且多数都在她这朝堂待着,沈孟各方面都算不上顶优秀,她也并不想把心爱的儿子嫁给她,奈何薛宁着实喜欢。
可不曾想,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还真当她是什么仁慈明君了不成。皇帝的嘴角露出个讥诮的弧度,正打算发作,处置一番这敢拂了她面子的小编修,就察觉自己的龙袍的衣摆被人拽了拽。
她抬眼看向自己的衣角,拽住它的是一只十分修长漂亮的手,这手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她最是心疼的儿子薛宁。
后者小小声道:“母皇,求您了,别罚她,这婚她不愿意就别赐了。”
其实对沈孟来说,这也是和上辈子全然不同的情况。上一世梁珏并未到三皇子府邸造访,没有过那些奇奇怪怪的流言,她和薛宁也没有太多的交集。
她们后来第一次交集便是因为她要助力自己站队的皇女,为了能够让那位皇女夺得皇帝的欢心,她甚至和梁珏解除了妻夫的关系,娶了这位三殿下。
前世她便知道了对方是他救过的小乞儿,这辈子她一直装作不知晓,上次会那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和对方不要有太多交集,结果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比她想的还要糟糕些。
皇帝闭了闭眼睛,按捺住内心的怒火,和颜悦色地问自己的宝贝儿子:“囡囡到底喜欢她哪一点?你若是真那么喜欢她,就该让她吃些苦头。”
她就不明白了,这沈孟脸蛋也是普通,才华说不上横溢,也没有顶尖的家世,到底是哪吸引了她这个捧在心尖尖上的儿子的。
在她看来,这么一个娶了正夫,年纪不小,才六品官的女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亮点可言,也自然配不上薛宁。
薛宁反问她:“爹亲也不是这世间最美的,也没有足够强大的亲族势力,那母皇为何对爹亲他念念不忘?”
他并没有忘记皇帝在他爹亲面前的样子,虽说皇帝后宫佳丽无数,但她对他的爹亲绝对是特别的。
当然,这也和他的爹亲早早死了有关系,死人在别人的记忆里总是会被不断美化的,更何况他的亲爹确实温柔貌美又体贴。得亏他那柔弱的爹亲是死在他这薄情的母皇最爱他的时间,连带着他这么一个没有办法继承皇位的人也享受了万般疼宠。
皇帝只好顺了他的心意:“既然这样,我听你的放过她一马。”
☆、 第050章
皇帝小声对薛宁说完,后者得了允诺,方如释重负的露出几分笑意,但他同时也清楚,君无戏言,泼出去的水不好收回,他为难了自己这个做娘亲的,总得给她寻个台阶下。
所以在皇帝开口之前,他便扬声道:“母皇,沈编修固然好,但已有正夫,儿臣是您的儿子,自是不屑于做他人妾侍,您若是真为儿子着想,且收回前言。沈大人和正君情深,也莫难为他们。”
皇帝顺着他给的台阶下:“罢了,你都这么说了,倒显得母皇不通人情乱点鸳鸯了。”
她看了眼沈孟,摆摆手道:“你下去罢,权当孤先前的提议未曾说过。”大臣们不会乐意见到一个轻易反悔的皇帝,但若是为了子嗣。她这一片慈爱之心无可指摘。
实际上,百姓们也会乐意皇帝更有温情一点,毕竟虎毒不食子,若是皇帝太过冷酷无情,她们也要担心自己的脑袋。
在场的都是些聪明人,嘴巴牢得很。既然皇帝说要大家忘了,那看起来有些搞笑的赐婚,也没有人敢传出去。毕竟皇家的事情,多说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宴会又很快和乐起来,这小小的插曲看起来是被人轻易忘了,但事后,该惦记这事情的,一个都忘不掉。
等着回了自己的宫殿,皇帝收敛了先前在宴会上的笑意,脸色阴沉沉的,目光恍若能够吞噬人的猛虎,愣是教伺候她的宫人都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察觉皇帝心情不好,贴身伺候的太监呼吸都小心翼翼几分,端茶倒水更是一点都不敢大意,生怕犯了什么毛病被皇帝责罚。
在大皇女从她这领了赐婚的圣旨去后,皇帝突然就出声问一直贴身伺候她的女官:“来福,你说,那沈孟又什么好的,怎么值得我儿这般?”
皇帝自然是看自家孩子好的,更何况薛宁还是她最爱的一个。别人娶了她的宝贝儿子,就该呵护宝贝般的捧着,能够娶薛宁就是天大的福气了。这沈孟被她的儿子看上还不知道珍惜这份福气,居然还敢违抗她的旨意。
若不是薛宁拦着,她铁定把这个眼睛瞎的女人给下到天牢里去,偏生薛宁还这么喜欢她,宁愿委屈他自己,也不肯让她受到伤害。
来福愣了一下,笑道:“老奴也不是很懂这些,但是奴年轻的时候,也曾喜欢过一个人,那个时候奴觉得,喜欢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多理由呢。”
她混浊的眼里浮现出怀念的神色,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柔软许多:“殿下随了贵君,一样是个痴情人,自然是舍不得喜欢的人受到伤害了。当年的莲贵君不也是这个样子,您和他相遇的时候,他也不是为了权势才喜欢您的。”
说到死去的莲贵君,皇帝的眼神也柔软起来,她当年和心爱的人认识的时候,她还是个半点都不受宠的皇女,宫里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人精,因为不受宠,她受了不少欺负,但他还是只对她一个人好。
后来她为了稳固皇位,只能立了他人做君后,后来好不容易把君后熬死了,能够立她心爱的莲儿了,她和他的孩子却出了事情,搞得她的莲儿病怏怏的。
立后出了册封外,还是需要大典的,当时那个情况,她哪里能够去折腾病得几乎去了半条命的心上人,也不敢拿那些后宫琐事烦他,便找了现在的旁贵君暂时打理宫中事务。
只是后来,她们的孩子薛宁找回来了,她的莲儿也被残忍的老天爷给带走了。思及此,她长长地吐了口气:“阿宁就是随了他的爹亲,太心软痴情了些。”
她是希望自个的心上人对自己痴情的,越痴情越好。但是作为一个娘亲,她却是不乐意见得自己的儿子对女人太过痴情了,毕竟爱得深容易吃亏,而且他爱什么人不好,偏偏爱一个已经有了正君还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女人。
她招了来福过来,示意她听自己的吩咐。
后者听得认真,听完面上有几分犹疑:“这不好吧,您先前还答应了宁殿下他不对沈孟做些什么的。”
皇帝的脸上蒙了一层黑雾:“皇儿心软,自然是舍不得。可他要是像他爹亲,怕是这辈子都没办法喜欢旁人了,我这个做娘的难道要看着他孤苦一辈子。”
比起臣子,当然还是她最心爱的儿子重要些:“你切看着吧,等他风风光光地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他自然会感激我这个做母皇的。”
在家里头把被子铺开的梁珏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冷。他把灌满了滚烫的水的汤婆子往怀里头塞了塞,翻了翻铺子的掌柜送来的账本,又看了看窗外,默默地算着沈孟回来的时间。
等着离开了宴会的场地,沈孟便径直往外走,无视那些或是同情或是探究的复杂目光,也不和其他人多做交流,一心只打算早点回家的样子。
不过在上自家马车之前,她被人给拦住了。做这拦路虎的不是别人,真是先前在朝堂上莽撞发言的梁荣。
她只拦着她不让走,但却一声不吭。
沈孟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实在是觉得冷,只好率先打破沉默:“你寻我有什么事情,要说的话就快说吧。天冷,家中还有夫郎等着我回去。”
她的语气淡淡,可能是因为梁荣上辈子和她就一直没有特别融洽相处过的时候,这一世她和她还是没办法怎么相处好,冲着梁珏的面子,她也是勉强愿意和她待在一个地方。
但是那是在有梁珏在的前提下,梁珏不在的地方,她并不是很想给这个大姑子好脸色看。
梁荣纠结了老半天,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你方才在朝堂上,为什么要拒绝陛下?”
说实话,沈孟的拒绝很是出乎她的意料。虽然她并不希望她答应皇帝的赐婚,可是说实话,她压根就没有认为她会拒绝。
毕竟要是搁在她身上,她肯定是比较爱惜自己的小命。先前她不喜欢沈孟,是因为这婚事是梁珏求来的,他的态度放得很低,喜欢得那么小心翼翼,太容易被沈孟左右情绪了蓝颜。
可今天着实刷新了她的想象,没想到沈孟竟然为了梁珏愿意顶撞皇帝,这真的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把沈孟拦下来,是她一时冲动,但真的开口后,她发现想问出自己心中所想,也没有那么难。
沈孟觉得对方莫名奇妙:“我有了正君,总不能让三皇子做我的侧室吧。难道你更希望我休了梁珏,娶那位皇子。”
她还以为梁荣会希望她拒绝的呢,难道是她看走眼了,梁荣有这么好,会肯为她着想。
她狐疑的目光落在梁荣身上,看得后者很不舒服。
“那怎么可能!我只是不想看到我的弟弟变成个寡夫罢了,这也是三殿下为你求情,若非如此,你得罪了殿下,还不是要牵连我弟弟受苦。”
她本来不打算说话这么难听的,但一出口,就显得阴阳怪气的。
沈孟真是不了解梁荣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她语气毫无起伏地附和说:“是啊,我也好害怕啊,多亏了三殿下帮了我,陛下才放过了我。现在你可以让开了吗?”
其实梁荣过来的时候,她能够感觉到对方似乎有意向她示好,但是她沈孟是什么人啊,这种好意,她表示自己并不想要接受,两个人还是相互讨厌一点比较好。
毕竟梁荣要真的肯为她着想,就应该赶紧让她上马车,这大晚上的,又是刮着凉飕飕的寒风,吹得她整个人都冷好不好。
梁荣被她这态度刺激到了,她刚想发作,又想起来沈孟会落到那种尴尬的处境,也有她冲动的因素在,气势便有点蔫蔫的:“我也只是好奇罢了,毕竟在那种情况下,你若是应下,我们梁家也不会怎么样。”
她当时是真的没有想过沈孟会拒绝的,后续的发展她的想好了,趁着沈孟理亏,让她和梁珏和离。
自个儿子夺□□主,也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情。依着皇帝对梁家补偿的心理,梁珏的后半辈子向来也会过得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