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如筠又左右看看,周围坐着的都是她不认识的人。说不认识其实稍有偏颇,她是认识的,不过是单方面认识——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港城的名人翘楚。他们身上手上戴着能闪瞎人眼睛的珠宝,谈论的内容全是她不懂的,粤语夹杂着听不懂的外语,讲得飞快,谈笑间就讲定几单大生意。
她处在此间,仿佛格格不入。
旁边的女郎看她在发愣,好心地同她搭了几句话,试图将她带入话题的圈子里。
说起来还要感谢温先生,难为这样繁忙的日子里,竟然还记得她,遣助理过来看看她的情况,猜想她或许会不适应这样的环境,还托她旁边的女郎照顾她一二。
梁如筠的位置排得很前,又是温先生单独叮嘱要好好招待的人,那女郎也拿捏不准她的来头,她细长的指头绕了一圈,示意了一下周遭的鲜切花,然后像聊八卦一样提起一个她估摸梁如筠应该听得明的话题。
“我听人讲,这些鲜花全是从国外空运回来的,足足运了几千公斤,而且这场婚礼要持续三天三夜,今天是第一日,明日后日又是不一样的风格。”
梁如筠懵了懵。
前不久她才知道自己低调无比的好朋友是港城数得上号的豪门小千金;紧接着她又知道好友即将步入婚姻;来参加婚礼,她像土狗一样被这奢华场面震撼了一番,然后得知……
乖乖!
这样奢华的婚礼竟然还要持续三天三夜?!
这么有钱?!
梁如筠下意识道:“三日三夜……不同的主题……这得花多少钱?”
那女郎颇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这是钱的问题吗?”
梁如筠双眼发直:“那不然是什么?”
那女郎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好几个词,诸如“排场”“世纪婚礼”云云,但是好像都被梁如筠带歪了,那些词最后都扭曲化归为一个大大的“钱”字。
她歪着头,不确定地说:“好像……也可以说是钱的问题?”
这场婚礼少讲花掉大几千万,过亿也说不准。
梁如筠一拍手,说:“对呀,那么舍得花钱,讲明温先生好钟意幼真。”
女郎敏锐地捕捉到梁如筠对虞幼真亲昵的称呼,她见梁如筠面生,平时社交活动都没怎么见过的,怎么会坐这么前?
她话头一转,问道:“你同幼真相熟?”
梁如筠老实说:“我们是大学的同学。”
“以前在英国念书时的同学?”女郎又问。
梁如筠答:“那不是。”
闻言,女郎眉梢微挑,显然有些讶异——虞幼真不喜交际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早几年她还在英国念大一大二时,还算多交游,等她父亲过世后,她便常日关起门来了。
女郎还想再问,但台上的司仪正邀请新娘进场,婚礼准备开始,她只能闷闷收声。
在温柔缱绻的音乐声中,会场的大门缓缓开启。盛装打扮的新娘挽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从门外慢慢步入内场。
场内众人发出低低的抽气声和欢呼声,梁如筠转眼看去,也不禁恍惚了一瞬,她想起港城报纸对虞幼真的评价——“港城明珠”。
她一早知道自己的好友美丽,平时她低调朴素都难掩过人姿色,今日她细细描摹了眉眼,涂了艳色的唇脂,乌黑浓密的头发尽数绾到脑后,穿着雪白的婚纱款步走来。几乎是甫一亮相,她就夺去了所有人的关注,她就像一个巨大的发光体,牢牢地吸引住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可虞幼真却仿若未觉,她微微垂着眼,认真地看着着脚下的路。随着她的慢而缓的脚步,绣着珍珠和钻石的蕾丝细纱轻轻盖住行道上的白玫瑰花瓣,梁如筠愣愣地看着她巨大的拖尾缓缓行过自己的面前,一步一步走到台上。
温恂之早已在台上等待许久。他往日便风姿过人,今日因着婚礼仔细收拾过仪容仪表,风采更是胜过以往。他的头发被仔仔细细地抓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和深邃的眉眼,他本就身量极高,今日穿着剪裁合体的极正式的白西装,更显得身高腿长,优雅倜傥。
虞老爷子看着面前的温恂之,男人斯文且英俊,肩背宽阔,矜贵过人,是全港城独一份的存在,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他再回头看看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如珠似宝的小孙女,最后笑着一握她的手,慢慢交到温恂之的手里。
此刻就像是某种阶段的交替,正以一种庄重的仪式交接,完成交接后,她的过去就彻底留在过去了,只能向前看。先前爷爷和她说“婚姻不是儿戏”,“是不是真的想好了”的时候,亦或是签字领证的时候,她还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直到此刻,她才惶惶然发现,就这一交手,她似乎真的……只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虞幼真鼻子一酸,她咬了咬唇,小声念了句“爷爷”。
虞老爷子手指动了动,还想像以前一样刮刮她的鼻尖,但他终究只是拍拍两人交握的双手,没再说什么,他把虞幼真交给温恂之后,便有人推来轮椅,搀扶他下台。
虞幼真目送着爷爷背过身,在别人的搀扶下,从台上慢慢走下去。她心里很不好受,就像看到一轮亘古不变的、高高挂起的太阳迟暮了。
温恂之微微低眼,她的眼尾微微红了,他轻轻捏一捏她的指尖。虞幼真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他望进她那双茫然的、湿漉漉的眼睛里,轻声说:
“小心妆花了。”
虞幼真:“……”
刚才还汹涌的泪意顿时收了回去,她微笑着,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手心。
温恂之:“……”
小姑娘手劲儿还挺大。
典礼在继续,司仪用充满感情的声音介绍他们是世交的青梅竹马,大屏幕配合地放出两个人的旧照片,一张张轮换,从两人牙牙学语时,到长大些时,再到成年……然后到领证那日,忠实地记录了今日这对新人的相识相处的全过程。
梁如筠仔细看着,看到有好几张旧照片,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两张牵手照。
第一张照片的正中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婴,被家人抱在怀里,黑葡萄似的眼睛弯着,露出只有零星几颗牙齿的牙床,高高举起的手紧紧地攥着一个小男孩的小手指。那男孩就蹲在她面前,低着眼眉,笑着看妹妹。
第二张照片是一张众人的合照。上一张照片里的小女婴抽条长大了,约莫是六七岁的样子,她被爸爸抱在怀里,手里却攥着身旁男孩儿的手,她粉嘟嘟、圆鼓鼓的小脸蛋旁挂着一串眼泪珠子,咧着嘴,露出缺了的门牙。这张照片里,大家都在笑,除了小女孩儿,还有站在她旁边关切地看着她的男孩儿。
那两张照片里,虽然孩童的五官仍稚嫩,但也能看出日后的轮廓,分明就是幼真和温先生二人!
梁如筠想起来,不管什么时候,温先生似乎都是很关切关注着幼真的,之前温先生去学校做分享,跟幼真一块离开时,全程小心对待幼真的模样……连拉开车门,都会护在车框上,就生怕她撞到头。
梁如筠眼睛微微弯着,也忘了刚才的不自在,托着腮帮子,嘿嘿笑出声来。
青梅竹马啊嘿嘿嘿,从头到尾的感情啊,真好磕啊嘿嘿!!
虞幼真也在看着大屏幕,她对这两张照片也有印象。
前面那张是她满岁酒时拍的,据赵瑞心说,那天要她抓周,摆了好多东西,什么尺子、印章、算盘、毛笔、吃食……结果家人们刚把她放下来,她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抓,吭哧吭哧爬到人家恂之哥哥面前,抓着他的指头笑。
后来就算长大了,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取笑她说,小时候抓周给自己抓了个哥哥,这么喜欢哥哥,不如长大后给哥哥当新妇,谁知二十多年后,这戏言竟成了真的。
后面那张照片则是她六岁生日那天拍的。那天他们两家人一起出去玩儿,她淘气,爬上树却不敢下来,恂之哥找到她,她抖抖索索从树上跳下来,扑到他怀里,他没站稳,踩在石子上,崴伤了脚,自那以后她就很注意他的脚腕。
这张照片就是那日恂之哥找到她后,大家伙的合影。
身处其中时,很难察觉到时光流逝飞快,直到今天婚礼把这些压箱底的老照片全部翻出来,一一投放到她面前,她恍然发觉……
他们参与到对方的人生中,真的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了。
耳边,司仪引导婚礼继续进行着,他笑着看着这一双登对的新人,用饱含着感情的声音说:
“古人云,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虞幼真,你是否愿意嫁给温恂之?从此爱他,尊重他,不离不弃忠诚一生,无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他,爱护他,与他同甘共苦,携手共创健康美满的家庭,直到死亡?*”
虞幼真看着他的双眼,他瞳孔在灯下呈现出一种剔透的色泽,像极了沉静的琥珀。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软却坚定:“我愿意。”
司仪又转向温恂之,问:“温恂之,你是否愿意娶虞幼真?从此爱她,尊重她,不离不弃忠诚一生,无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她,爱护她,与她同甘共苦,携手共创健康美满的家庭,直到死亡?”
温恂之望向她的双眼微微一弯,声线低沉:“我当然愿意。”
他话音刚落,整个会场便响起如雷般的掌声,低垂的鲜花似乎都被这热烈的气氛震动得微微摇晃起来。
司仪高声宣布:“现在有请新人交换婚戒!”
工作人员将婚戒送到手边,虞幼真回身从首饰盒里轻轻摘出那枚婚戒,然后执起温恂之的左手,对准无名指,轻轻地推了进去。婚戒卡到他的指根,他手指长且骨节分明,衬得婚戒只有细细的一圈。
他亦轻轻托起她的手,垂目,轻而缓地为她戴上婚戒。虞幼真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到有点点不适应。
据说,左手的无名指有一根细小的血管与心脏相连,寓意爱意直达心底。那一枚小小的婚戒套在他们左手的无名指上,代表他们刚才许下的誓言。
她结婚了——这个认知在今天婚礼上被反复强化。
她抬起眼,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
他们交换完婚戒,司仪率先鼓掌,笑着大声宣布:“现在请新人亲吻彼此!”
听到司仪这么说,虞幼真的脊背微微一僵——终于到了此刻,她之前一直害怕的这一刻。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张地看着温恂之。先前她提起来,恂之哥说可以借位,不会真的亲到,但她方才悄悄咪咪往下扫视了一圈,乌泱泱的全是人,被这么多双眼睛紧紧盯着他们,他们要怎么借位呀?
她紧张得心脏在怦怦直跳,他却一副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模样。
只见他慢慢靠过来,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拢住她光`裸的肩头。他扣住她的肩头的力道不大,但是却有种不容抗拒的意味,他手心的茧子摩`挲过她的肩头,所过之处,被激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战`栗。
不、不是说好了要借位的吗?
他仿佛像没看到她的眼色似的,微微偏过头,靠近了,再靠近了,一直与她的唇瓣只余了一线罅隙,他才低眼侧目望进她惊惶的眼睛里,用近乎气音同她说:
“闭眼,你大伯父大伯母还在……”
一听到这两个名字,虞幼真不安地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
两人的唇瓣不期然地、轻轻地贴到了一起。
虞幼真的眼睫微微一颤,她看到他错愕地睁开眼。
下一瞬,她的后颈被他死死扣住,像稳稳拿捏住她的命门一样,托着她的后颈往前一带,不许她逃。
旋即,暖得像能烧起来似的的乌木沉香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她。
第24章
他温热的鼻息轻轻地扑在她的脸颊上。
虞幼真忘记闭眼,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柔软,湿`润,带着清新的薄荷的香气——这是感官最先传导回大脑的感受,然后脚好像有点软。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受……她之前从未体验过。
他们, 是不是……在接`吻?
虞幼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她的脸迅速涨红起来。
偏偏此时,温恂之还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扣在她颈侧的手指顺着她敏`感的耳后向上摸`索, 所过之处像是点燃了一连串的火星。
此时此刻,全身的感官似乎都因为这个意外的吻而调动起来了。心跳得很快很快, 像是可以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脑子嗡嗡作响, 晕晕的, 不能顺畅地呼吸,而且浑身发软, 脚软得好像要歪倒在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她感觉过了很久,温恂之才松开扣着她后颈的手。她迅速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 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说好了借位的吗?
怎,怎么还是没借位成功啊!
而且, 台下还有那么,那么多人!全都看到了!
啊啊啊啊啊啊!
虞幼真内心崩溃, 后面司仪说什么她已经没有脑子再去听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现在面红害臊, 就想赶紧地宣布开席,她好下去喘口气。几乎是司仪一宣布开席,她就迫不及待地提起裙摆就向下走,看都不敢往身旁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