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沈声默提前教会他们的,白日里,她对两个私底下十分能较劲的两个小朋友说过,可以良性竞争,但不能因为想赢过对方,在解决问题和交流知识的时候藏着掖着。
他们可以是对手,但更应该是一起进步的朋友,如果把精力用在勾心斗角上面,那到最后,他们只会被自己的那些小心思给绊住。
现在,对于沈丝丝和沈宋宇来说,沈声默就是权威一般的存在,她的话,他们都是当金科玉律来听的。
虽然沈声默本人没有神话自己的意思,但对于小朋友来说,确实就是这么个效果,沈声默说的就是对的。
这稍微掰正了一下沈丝丝和沈宋宇差点划向内卷到人神共愤的程度的结局,让沈丝丝和沈宋宇之间的竞争变得激烈中不失良性。
沈丝丝和沈宋宇一起低头写着作业,都是安静静的,氛围一时间在剑拔弩张中带了点和平共处的和谐。
渐渐的,他们已经写了很多了,大脑逐渐困倦,两个小朋友都有点困了。
沈丝丝和沈宋宇都是早睡早起型的选手,有些熬不住夜。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坚持着把报告写完,然后才上床睡觉。
除非另一个人写到一半就去睡觉,不然他们是绝对不会做那个唯一一个没写完报告的人的。
诶,这该死的自律,一天不写报告,一天不舒服。
谁让他们太优秀了呢?没办法。
一直等到把报告写完,他们两个才爬上床真的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两个小孩睡得无比香甜。
他们体质都不弱,在经过这几天的环境习惯后,现在的大漆过敏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像开始那么难熬了。
再加上写完了报告,两个人的心里都踏实极了,一点儿亏心事都没做,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
可即便他们的过敏症状轻了许多、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错,沈声默还是照着药方子,每天早中晚给他们熬汤。
不能放松警惕,过敏过一次并不是一劳永逸了,之后说不定还得复发。
所以沈声默在发现这两个小孩喝得了苦苦的中药后,就每天给他们炖汤喝。
喝不完,就放冰箱里先冰冻着,渴了就喝,饿了就喝,但凡是想喝水的,都必须得喝沈声默的汤。如此一来,天天中药灌下去,他们的脸也肿得不那么明显了。
还需要渐渐习惯,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沈声默想。
招呼完小朋友的肚子,一天的教学就开始了。
今天的任务,当然就是把昨天点漆髹饰完毕的杯子和碗拿出来,进行打磨抛光。
依旧是沈声默给两个小朋友先做示范,做好示范后,再根据他们的掌握程度调整。
把髹饰面凹凸不平的地方用砂纸磨掉,就露出了里面的颜色。
再小心翼翼的调整髹饰面和凸点的平整,让整体光滑均匀,用推光粉、推光油推光,光滑油亮的漆面就出来了。
沈声默因为要给小孩子们示范,所以做的时候,动作特别慢,害怕他们跟不上自己的速度。
本来打磨这个工序,在犀皮漆里应该是最简单的,如果不是要带两个小孩,那她很快也就完成了。
但为了让孩子们看清她操作的手艺,沈声默最终还是花了一个上午,才简单的打磨完成。
一个上午的时间转眼过去,沈声默把成品放在桌面,两个小孩争相睁大眼睛,凑到工作台边来看。
待看清了沈声默的碗时,那熟悉的惊叹声又出来了。
沈丝丝:“哇——”
沈宋宇:“哇——”
两个小孩就像两个哇哇怪,除了哇哇哇,说不出别的话来,两双眼睛紧盯着沈声默的碗。
只见一个通体漆红的碗,乍一看上去特别喜庆,让人第一眼就忍不住联想到新年。
可在漆红之下,就不只是上漆这么简单。
之前沈声默用的黑黄红三色上色的埝被打磨平整之后,露出下面间色的黑黄二色。
这两种颜色围绕着红色的埝,露出了一点点缠绕相环的形状。埝起的什么形状,它们也是什么形状,就像嵌套一样,给红色的点套上了黄黑二色的边框,但又很自然,极具美感。
就这样,一个点接着一个点,一个边接一个边,整个碗的表面被这种简单中透着精致的繁杂髹饰点缀着,仿佛一块上好的、天然的雨花石纹路。
纹路自然而神秘,炫丽而优雅,这个碗光是摆在那儿,就是十分精致的艺术品,其中因为蕴含着手艺人的巧思,所以显得格外的鲜活与生动。
像是有神秘的力量蕴含在里面,经不得人随便碰触,不然就是对它的亵渎。
小孩们一个个都看呆了。
小姑姑的作品,他们不是没有看到过。
在工作室的柜橱里,就摆放着许多她的代表作,一件比一件精美,比这个碗精美的不在少数。
可那些代表作,他们看到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惊叹的心情,因为对背后的付出和辛苦一无所知,顶多就是觉得漂亮罢了,也不会觉得这些作品背后付出的劳动多么的不易和伟大。
可这个碗,这个放在沈声默工作室里,算得上平平无奇的碗,他们是参与了全程,也知道这只碗大致经历多少到工序的。
很复杂,很繁琐,他们中间几次想要放弃,但小姑姑一丝不苟,都坚持下来了。
然后小姑姑就得到了一件那么漂亮的作品。
这让小朋友们明白,不管是任何东西,只要付出了劳动,就都是美的,光荣的。
此时,他们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碗,也觉得很光荣……哦并不,并没有很光荣。
本来沈丝丝和沈宋宇是很光荣的,毕竟是第一次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出了一件勉勉强强称得上是漆器的作品。
但是看看沈声默的碗,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杯子,沈宋宇和沈丝丝齐齐对视一眼,沉默了。
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们自己都想不到。
为什么,小姑姑的碗做得这么好看,他们的却……看上去不像同一样东西?
明明都是按照同样的步骤做出来的!
沈丝丝和沈宋宇的杯子,最后还是沈声默帮忙收尾的。
在最后手磨推光的时候,小孩子的掌心受不了,推了一会儿就说疼。
这是因为他们的手皮嫩,没干过什么活。
为了不让他们第二天变成二等残疾,可持续发展,继续让他们在漆器工艺这条路上发光发热,沈声默就好心大发,帮他们做了简单的收尾。
当然,基础怎么样是他们自己打下来的,哪怕沈声默帮忙打磨推光,也无法化腐朽为神奇,让一个已经丑得惨绝人寰的杯子变得美轮美奂。
她最多只能让一个丑得惨绝人寰的杯子,变得没有丑得那么明显。
至少肉眼还能看得下去,从丑得惨绝人寰,变成看第一眼时还觉得有点惊艳只是细看才觉得丑的水准。
也就更不至于在里面装了水之后,会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肯喝了。
相比起沈声默黄黑间色的沉稳大方,两个小红的红绿配色,则是有点……嗯,说好听点,叫古典,难听点,叫大花被。
沈声默不是歧视小孩的审美,只是用红绿做间色,匹配不均的情况下,这视觉冲击感,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红和绿是一种极为古典的配色,是老祖宗们经常用的配色。沈声默自己很多时候都会有运用,但也要分作品和配色,不是随时随地,想用就用的。
红和绿,不是大俗,就是大雅,总之得选一个。
而沈丝丝和绿配红,沈宋宇的红配绿,显然都还没达到大雅的层次。
所以就只能变成大俗了。
水平达不到,沈声默按下颜色不提。况且,小孩子们的水杯和她差距这么大,完全不是因为配色的原因,是因为在进行各种工序的时候,没有认真,没有做到尽心尽力才导致的。
胎体吃漆的时候,打磨上色的时候,都是只做一半、扔一半。
吃漆的效果,现在暂时还没显示出来,但如果水杯真的要在日常中运用的话,就很容易开裂,起不到保护的作用。
至于打磨和上色的失败,则是直接体现的外观上。
打磨不平整,开裂什么的就先不用说了,因为髹饰的时候,漆上得太厚,不平整,导致水杯从上方看下去,仿佛是从一个六边形里抠出一个圆来一样。
这样大约就有画面感了。
沈声默把两个小孩沮丧的表情尽收眼底,然后捧着自己的红碗:“从今天开始,我用这个碗来吃饭,你们用你们的杯子喝水,大家一视同仁,自己的作品自己用。”
沈丝丝和沈宋宇齐齐心态崩了。
沈丝丝:“呜呜呜!”
沈宋宇:“呜呜呜!!”
虽然沈声默早就告诉过他们,做好之后要自己用自己的作品,但是他们没想到,居然是来真的啊!
那他们不仅要直面现在痛苦的心情,以后每次用杯子喝一次水,都可以再回味一下自己的心情。
不喝水能躲过这种痛苦吗?
不喝水是会死人的!
他们好难啊。
来之前,已经跟同学朋友们信誓旦旦保证过,说一定会学成归来,以后家具全包什么的,结果现在作品做出来了,就连照片都不敢给他们看。
谁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沈宋宇承受不住,他已经躺平了,甚至想要放弃了。
他这几天就在“想放弃想回家”和“不想放弃不想回家”两个选项中反复横跳,一会儿这个想法一会儿那个想法,根本没个定性,沈声默已经习惯了。
以她看,只要沈丝丝在一天,沈宋宇就不会走。
天塌下来,他都不会给沈丝丝超过他的机会。
小机灵鬼鬼沈丝丝想了想,转了转眼珠子,然后乖巧的问:“小姑姑,我是你的好侄女吗?”
沈声默:“……”
不管对面是谁,但凡有人问起这句话:我是你的好xxx吗?沈声默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放成年人世界里,这句话的出现,就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是一场道德绑架。
沈声默:害怕。
“当然是。怎么了?”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沈声默笑容未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不信沈丝丝能把她套路进去。
沈丝丝说:“这样的话,我如果有个小小的请求,你一定会答应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