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沈声默的工作室是不被她们看好的。
所有人都在观望,只有那些不把闲暇时间当钱的老奶奶们,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等死也是等死,不如试试,多少能赚到点钱,也就值了。
毕竟没活可做,做别的活,也赚不到几个钱,还不如跟着沈声默,赌一赌这是不是个好老板。
试试,就试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老奶奶们的心,从一开始的破釜沉舟、带了点赌徒的心理,到最后的全心信任,到了现在,已经彻底离不开沈声默了。
老奶奶们知道,沈声默不能让她们大富大贵,但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在这个年纪,能凭自己的一双手劳动,养活自己,让老奶奶们觉得,自己不是个废人,也不是个只能让人赡养才能苟活的废物。她们是有价值的,有尊严的。
沈声默不仅给她们带来了工资,还带来了其他的东西:自己养活自己的踏实感,和那种自我价值实现的认同感。
在这里,她们会被尊称为“老师”。
所有客人,包括老板沈声默,对她们都是客客气气的。
连沈声默,在发现了这些老婆婆被喊作老师,会偷偷不好意思地高兴后,沈声默偶尔也会喊她们老师。
这种客气和尊敬,比任何金钱上的馈赠,都更令人能获得心灵上的满足。
时日一久,老奶奶们就把沈声默当成自己的孙女一样疼。不管沈声默有什么疑问,都会解答。不管她想学什么,老奶奶都会教。
不仅如此,她们还成为了工作室的活体招牌,到处说沈声默好话,就没有一个人是不夸的。
隔壁村的人知道了,便也想来。
外出务工的女性知道了,也想回家。
有手艺的、或者心灵手巧、能很快学会的,被沈声默留了下来。
添了绣娘,增加了人手,工作室的规模也逐步增大,逐渐步入正轨,成为国内小有名气的个人品牌。
五年后,沈声默以老奶奶们的名义,替她们申请了非遗物质文化传承人。
申请没有限制,不难,但是要过审,需要经过层层筛选。
从县到市,逐级往上,再到中央,最终还要名单公示,进入公示期。每一个步骤走下来,都花费很长的时间。
好在并没有让沈声默失望,她们成功了。
终于有机会能让她们在漫漫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不是被时代的浪潮淹没,被冲击得什么也没剩下。
沈声默把非遗传承人证书裱起来,挂在工作室的墙上,把它当成荣誉的象征。
这是属于老一代人的荣誉,现在她们的意志和手艺,由年轻的新一代来继承。
六十那年,沈声默完成了自己最后一幅双面牡丹绣,然后就脱离了这个世界。
她离开得很安静。
【本位面进度:25000000/10000000】
【检测到宿主已经完美完成任务,请确认是否进入下个位面,继续执行任务】
沈声默点击了【确认】,随后,一股熟悉的晕眩感传来,她知道,她正在切断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
再次醒来,沈声默正躺在躺椅上睡午觉。
椅子摆在院子打起来的木质长廊上,长廊上覆着细密的竹帘。
明媚的阳光从竹帘的缝隙中投射下来,在她的脸上投射明暗不一的光影。
阳光温暖,却并不灼热,偶尔有一阵清风吹拂过来,更是让人心旷神怡,倍感舒适。
在炎热的夏天中,这样舒服的午后是很难得的,难怪原主就这么躺着,慵慵懒懒,什么也不想干。
四肢柔弱得像棉花一样,沈声默自己也是晕晕沉沉的,像是喝了酒。
她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躺着,翻身,眼睛依旧紧闭,一点睁开的打算都没有。
不过虽然没有睁开眼睛的打算,但沈声默并不是真的在偷懒睡觉。
此时的沈声默正在理顺这个位面中,关于原主的信息。
和之前的位面比起来,这个位面的原主经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没什么波折。
她的一生,一眼可以望到头,也没什么磨难和挫折。
出生在一个专门做漆器髹饰的家庭里,原主从小接触到关于漆器髹饰的知识。
她疯狂迷恋那浓重端庄的颜色,还有漆器散发出来的迷人莹润的光泽。
那是一种比宝石温润,比玉石外放的光,让人爱不释手。
它细腻、精美、巧夺天工,每一件成品,都令人惊叹不已。
只是后来,漆器髹饰这一行,逐渐没落了。
没落的缘由很简单,漆器既不经济,用料和人工也不便宜,制作费时费力,价格当然也不便宜。
到了现在,人们有了更多更便宜经济的选择,自然不会来光顾它,而现在的富贵人家呢?更喜欢一些,比如什么奥地利水晶,什么什么钻石,之类的装饰品。
漆器逐渐退出了人们的生活,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了。
于是,原主一家很难再通过这份手艺,通过直接销售商品赚到钱了。
在这个情况下,家里的衣钵没有人继承。
因为家里的人都觉得,这一行没有前途,还不如去开厂子,赚快钱。
在生活面前,先要生存,再有生活。
漆器对着几块木头,几个陶瓷,天天在那儿磨啊磨,费时费力不说,还卖不出去,赚不了钱?何苦来哉。
先把钱赚到了,让生活好起来,再谈传承。
没人想再继承这份手艺了。
眼看着技艺就要失传了,家里的爷爷天天对着自己的一对老物唉声叹气。
在这种时候,原主结果了担子,决定要继续把这个工艺传承下去。
她是个女娃娃,爷爷本来不想答应的。没什么别的原因,做漆器苦哇!
别的先不说,就说大漆,刚刚接触大漆的人,都会大漆过敏,脸肿得像头猪,眼睛只能看见一条缝。
好好一个女娃娃,谁舍得啊?
别说后面手磨推光,能把手掌磨出一层层厚厚的老茧来。谁家的女娃娃是这样养的?
但是想想,爷爷都能想到,如果收下自己的孙女做弟子,之后将是怎样的困难重重。
可是,爷爷不同意,但他也没辙,他不同意,原主就一直缠着他,一副他不答应,她就不会放弃的架势。
小女孩的决心,比天大比地大,见了棺材都不落泪,见了南墙也不回头,和自己的爷爷杠上了。
被原主磨得没有了脾气,看到她就只能愁眉苦脸地喊小祖宗,爷爷没了别的办法,最终同意教她。
不同意也没办法,除了她,也没别的人了。
就这样,爷爷收了她为徒,两人有模有样,按照旧有的规矩,拜了师,喝了茶,然后就开始学艺的生涯。
爷爷是个好爷爷,但是个严厉的师父。
一旦开始学艺,那就要学会吃苦,打得骂得,什么都使得,撒娇也没用。
即使是自己的亲孙女,爷爷也没有丝毫的手软。他的本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严师才能出高徒。
当初他的老师是怎么带他的,他就是怎么带自己的孙女的。
那些他吃过的苦,原主原封不动的,都吃了一遍。
此时,出现在沈声默脑海里的,全是关于原主小时候学艺时吃苦的画面。
约莫是苦和泪,和一个小女孩经常偷偷躲在被窝里哭泣,也不敢找谁说。
原主还是很有担当的,虽然吃苦受累,但是从没想过放弃,每回晚上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一场,第二天洗干净了脸,就又重新去找爷爷学艺去了。
小女孩的性格是格外坚韧的,甚至比家里的那些大人还要坚定,就这样,她跟着爷爷学了十几年,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但最后也算功不唐捐,她学有所成,把爷爷所有的本事都学到手了。
而她比自己的爷爷幸运,她生在了一个好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吃饱喝足的人们开始重视审美,重视精神世界,不少人对传统的手艺感兴趣极了,于是他们便把目光投向了失落已久的传统文化,想要重拾祖辈往日的辉煌。
在这样的时代浪潮下,原主的工作室开起来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一点阻碍,还成为了漆器工艺的非遗传承人。
现在沈声默所处的,就是原主的非遗工作室的后院,平时用来休息放松用的。
沈声默舒展了一下酸软的身体,动了动脖子,感觉舒服了不少。
她摸到自己的后脖颈,掌心一接触到自己脖子后细腻的皮肤,就感觉十分的粗糙。粗粝的感觉,仿佛是一团麻纸一样,刮得她脖子生疼。
沈声默怔了怔,看向自己的掌心,发现自己的掌心,特别是右手的掌心,叠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细皮嫩肉是毫不相干了,这双手,看上去特别有年龄感,像老人的手。
在漆器髹饰中,有很多次打磨推光的程序,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是不能用机器打磨推光的。因为用机器打磨推光,会造成胎体上留有回旋,看上去不好看。可人不会。
人是最精密的机器,手动的、人为的打磨推光,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
也正是在一遍遍,一年年的打磨推光中,她拥有了一双长满老茧的手。
这双手一点也不纤细,甚至也不好看,但是充满了一种力量感,那是一种属于劳动的美。相信不管是谁,看到这样的一双手,都会感觉亲切,因为它背后代表的是多年的劳作,这是离着自然与泥土最近的一双手。
皮还嫩的时候,磨掉了一层皮,起了血泡,但也没有时间好好养,就继续工作。渐渐的,磨掉的皮越来越多,最后就长了茧。
爷爷说,这一层茧是一种证明,它就是保护她的武器,比任何手套都管用。
只要她一直勤快,茧就会一直跟着她,除非是严重的伤口,不然这层茧就是最好的保护壳,能保护着她,不让她痛。
沈声默无声的笑了笑,动动自己的手指,感受它的灵活。
这确实是一双很灵巧很美的手。
也确实像爷爷说的那样,这双手的知觉是不够敏感的,想来在做漆器的过程中,这种钝感是合适的,太敏感,一点痛就让她移开手的话,说不定会毁掉整个作品。
正在此时,在后院里一间偏房里,传来一阵“哗啦”的声音,好像又什么被打碎了。
紧接着,传来一个女孩的低喝声:“沈宋宇,你够了!”
接着,房间内的动静就安静下去。
只是隐隐传来一阵抽泣的声音,听上去不太美妙。
沈声默挑了挑眉头,丝毫不意外,因为她知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