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室内朝玻璃落地窗望出去,只能看见雕花鏤刻的阳台漆柱。远方垄罩高楼大厦的城市夜空,灰扑扑的,隐约有星点,光跡却不明显。
像我对刘裕的心意,只有自己清楚,却看不清有无被正视的可能。
我心头动念,决定到阳台欣赏夜景。
同时心里带着些许盼望,或许去了那里,可以更早一点见到刘裕。或许刘裕会发现我,或许他看到我,会露出惊喜的表情。
仅仅分别数日,我竟比想像中更思念刘裕。
他的意义,比我以为的更加有份量。
我推开玻璃门走进阳台。
深秋的晚风冷凉,虽然穿着风衣夹克,但只搭配短洋装,保暖度并不足,刚刚走出去,我就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抱着手臂,试图靠着自己的拥抱温暖身体。
很快的,我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
或许是刚刚从东京回来的缘故,眼前带着台湾霓虹灯光束的夜景,比平时更强烈吸引我的注意力。
今日或许天气不佳,我仰望天空,依然与从室内望出去的景色一般黯,只有零星光点,但已经足够了。
坚定在夜空闪耀的星点,彷彿小小的光源,我心口涌上一阵暖意。
强弱不定的秋季夜风,将发梢吹拂扬起。
我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交谈的声音。
「刘裕,这次產学合作能够顺利签约,很大程度要归功你为系上美言。」中年男性的嗓音沉厚,虽然措词淡然随兴,却透着凛然与傲气,「老师要好好感谢你。」
听见刘裕的名字,我的心驀地一跳。
朝四面张望,视线所及的阳台上只有我一人,室内走廊也没有人跡。正感到困惑时,发现空气里飘着淡淡白色烟雾,是从右侧一道厚墙隔开的小房间飘散出来。
铝框玻璃门有些反光,雾面玻璃门拉开了一小角,稍微侧耳倾听,那边的动静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刘裕的声音传来,他谦虚回应,将功劳归于系上学生的表现。
「是大家足够出色,才能获得部门主管的肯定。」刘裕的语气成熟,透着一点使我陌生的官腔,「这些正面评价,都应归功师长们教导有方。」
中年男子朗声大笑起来。
「话说回来,你们家电视台和星孟娱乐是相关產业对吧?」
「是的。」刘裕依然很有礼貌,但声色隐约沉了几分。
「两间公司的口碑都很好呢。」身分应该是教授的中年男性说,「连节目製作公司也是关係企业。虽然是中生代,但结构已经很完整了,很了不起啊。」
刘裕没说什么话,似乎只是附和笑了笑。
但教授心情似乎很好,略提高音调继续夸道:
「你爸爸,刘製作人,不仅开疆闢土有功,更是教子有方,看看他把你培养得多出色。」
刘裕谦笑,「名堂都是父辈的功勋,我还不成气候,只是受馀荫庇佑而已。」
「你很谦虚。」教授大笑了几声,「对了,刚才不是接了ken电话,说妹妹来了?」
我的心怦怦跳动,这是在说我,肯定没有错了。
莫名地,我有些期待听见刘裕会如何和别人提起我,也有些忐忑。
沉默了几秒,刘裕没有说话,我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
「系主任,那不是妹妹。是刘裕的青梅竹马,现在星孟娱乐力捧的孟柚琳。」
听见「青梅竹马」四个字,我的心跳忽然加快。
我很少这么讲,也几乎不曾听刘裕以这四个字形容我们的关係,因此,每当听见他人这么形容我们,总会让我涌现微妙的情绪。
——青梅竹马。
我在心里默念这个词,胸口变得很热。
刘裕没有说话,他似乎只是笑了笑,没有深入回应话题。
我很快明白了,他不希望和别人谈论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我鼓动的心跳慢慢平静。
即便刘裕意兴阑珊,教授似乎很感兴趣地拋出话题。
「姓孟,我好像明白了,是那个演艺世家的女儿吧。」
事实上孟家在我之前,只有姑姑和妈妈当过艺人,但外界似乎一直习惯称呼孟家是「演艺世家」。
「教授,你看,这是刘裕他妹的照片。」刚刚解释我和刘裕关係的同学说。
「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啊。」沉默几秒之后,教授沉吟,「也是从松樺毕业的吗,在哪里读大学?」
「她还在唸高中,松樺高中部。」刘裕终于松口答覆关于我的问题,我却听出他不情愿回应的情绪。
「高中生,小妹妹啊。」教授拉长尾音,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
这种上对下,略带凝视的口吻,让我心底生出一点疙瘩,下意识皱起眉头。
刘裕不发一语,气氛陷入沉默,空气扩散异常的隔阂。
我忍不住屏息,脑海不由自主推敲着画面,猜测他此刻可能浮现
的神情,或是下一秒开口会有的语气——
毕竟我们是如此熟悉。
「不是有那个传闻吗?刘家公子和孟家千金关係密切,将来也会结成策略婚姻。」
刘裕同学的话音方落,我听见刘裕苦笑的声音。
「没有的事。」刘裕淡声说,听不出情绪。
我的心彷彿被揪了一下,微微发酸的疼。
「你学长还讲得煞有介事。」教授很感兴趣地说,「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吗,刘裕?」
空气再度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刘裕低声说,「婚姻是大事,长辈不会剥夺我们自主选择的权利。」
刘裕说得没有错,这是事实。虽然两方家长有意撮合我们,但他们一定不会强迫我们跟不喜欢的人交往甚至结婚。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心头一紧,涩然的感受划过胸口。
或许因为刘裕格外严肃,教授和朋友都沉默了,我也以为话题到此结束。
没想到片刻后,刘裕以凝重的口吻再次开口。
「柚琳对我而言,就像自己的妹妹,是敬爱而且珍惜的家人。」刘裕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都敲击着我的心脏,「不是以异性眼光看待的对象。」
刘裕的话音很轻,咬字和所要传达的却很清晰,那些亟欲澄清的字句,都穿刺入我心口。
我有些茫然,脚下微微踉蹌,手慌忙扶上栏杆,明明眩晕着,心却忽然不疼了。
释然中带着失落,有些飘渺的感受,却慢慢变得平静。
原来只是妹妹,我心想。
刘裕比我年长,视野比我广泛,处世比我成熟,或许他看得更长远也更清晰。
也许他认定了,这才是最适合我们的关係。
热情倏然冷静下来,夜晚的凉风吹来,我有些恍惚,变得好冷静。
他们的对话声在我听来,也忽然变得遥远。
教授和刘裕说,抱歉,老师唐突了。
刘裕依旧客气,要教授别放在心上,而后这话题心照不宣以默然收尾了。
我应该是有些懂刘裕的,他天生早熟,因为家世背景与环境薰陶,也从来都比同龄人稳重。
也许,避谈隐私是他维持私人界线的方式,刚才虽有几分尷尬,但气氛毕竟并未致使冷硬,是很巧妙。
我也并不过度烂漫天真,认为只要他喜欢我,就该对他人坦白对我的心意。
但是当听见他冷静否认的语气,还是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深秋夜风,颼颼吹冷阳台的空气。
我凝望着寂寥的夜空,听着他们交谈,成熟大人口吻掺着世故味道的,成年人的话题,听着刘裕对他人,隐约透着隔阂、疏淡的语气。
明明是对别人戴上面具的他,却让我感觉遥远。
心底浮现了顾虑,若拉近彼此距离,反而致使他对我拿戒心以待,那样疏离导致的伤心……我自知承受不起。
就是这一刻,我决定隐藏起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