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咱们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一层?”
……
正所谓急病乱投医,大伙眼下想不出别的办法帮助郑子明,陶三春的提议,便成为了唯一的解决方案。
赵匡胤将众人的议论声都听在了耳朵里,原本就已经红润脸色,立刻变得几欲滴血。“我,我不是故意要放走他,真的不是!我去追杀敌军骑兵的时候,根本没发现刘镐的身影。后来杨重贵领军前来接应,我当时身边的弟兄太少,又人困马乏,就只能主动退却。”
“二哥当时做的对,咱们原本就没打算活捉刘镐!”郑子明迅速将话头接过去,主动替赵匡胤开脱,“他那个人,志大才疏,又心胸狭窄。留他伪汉那边,远比把他抓到咱们这边来作用大。况且杨重贵也是百战之将,任何人与他仓促相遇,都不可能有必胜的把握!”
“我们也不是责怪赵将军!”听郑子明如此说,先前懊悔没有活捉刘镐的几个人,也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容易引起误会,赶紧走上前,笑着向赵匡胤解释,“我们,我们几个只是,只是,唉……”
“行了,自家兄弟,不必解释那么多!”柴荣也笑了笑,出言替所有人解围,“况且刘镐只是一个儿皇帝之子,重要性怎么能跟伯父相比?即便把他抓过来,心疼的恐怕也只有刘崇自己。辽国人那边,才不会在乎他的死活。”
“这……”刹那间,众人头上宛若被泼了一瓢冷水,脸上的兴奋,顿时消失不见。
走马换将,讲究的是双方价值对等。连伪汉王刘崇本人在辽国君臣眼里,恐怕都是一头可有可无的老狗,刘崇的儿子,当然更是毫无价值可言。而石重贵的身价,则大大不同。
首先,好歹此人曾经做过一任中原的皇帝,在遗老遗少们心中或许还有号召力。其次,此人在位时,好歹敢跟大辽开战,虽然败了,也值得尊敬。第三,俗话说,后二十年看子敬父。辽国君臣现在要对付的是郑子明,而郑子明在大周的年青将领一代中,到目前为止,肯定是最为出色的一个。
“柴大哥很有道理,然而,妾身却以为,陶家妹子的想法,未必不可一试!”就在众人倍感沮丧的时候,符赢的话又柔柔地响起,如同半夜时的烛光般,令所有人眼前为之一亮。
“嗯?”柴荣愣了愣,笑着将目光转向符赢。对于这个美丽且聪慧了女子,他接触越多,心中越是钦佩,“那你不妨说说,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即便说错了,大伙也不会计较!”
“刘镐肯定连伯父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符赢笑了笑,先冲着郑子明微微颔首。随即,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分,继续微笑着补充道:“但咱们抓了刘镐,却可以告诉契丹君臣,绑票要挟的事情,不光他们会干,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就别怪大伙跟着学。”
“嘶——”众人闻听此言,不觉悄悄倒吸冷气。
绑人亲属要挟对方就范这种下三滥勾当,通常只有江湖好汉才喜欢干。两国交兵,几乎没有过任何先例。一旦有人采用了,首先,此举毫无疑问地意味着,他们已经失去了从战场上击败对手的信心。其次,对方也可以用同样的手段以牙还牙。
试问从皇帝到文武百官,谁没有父母妻儿,三亲六故?谁可能把所有家人都时时刻刻保护得密不透风?今天你抓了我父亲,明天我去绑了你儿子,如此往复循环,又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尽头?
“此外,刘镐虽然一文不值,契丹人暂时却还舍不得放弃刘崇这头猎狗!”符赢温柔地冲所有人笑了笑,眼睛明亮如夜空中的繁星,“此事是因为他们而起,如果咱们抓了刘镐要求换将,契丹人却选择了拒绝,肯定会令伪汉王刘崇寒心。其他与契丹有联络的小国,如南唐、西蜀,恐怕也会考虑,契丹人是否真的能够依仗!”
话音刚落,柴荣和赵匡胤两个立刻同时抚掌。“善,此言甚善!”
“大嫂之言有礼,咱们立刻想办法把刘镐捉回来!”
“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找杨重贵决战。”
“伪汉国刚刚吃了大败仗,士气低落。杨重贵即便生着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
“追,追到太行山下去,把定州、易州和镇州也抢下来!”
“追,我就不信……”
众人擦拳磨掌,个个跃跃欲试。
符赢的分析很有道理,契丹人可以不在乎刘镐的死活,却不能不在乎此事所带来的示范效应。如果他们不肯拿石重贵换刘镐,就意味着今后其他走狗们遇到了危险,他们也会见死不救。如此一来,其号召力和影响力,必然会受到极大的损害,以耶律阮的狡猾,应该分得清楚孰轻孰重!
暂时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因此柴荣、赵匡胤和郑子明三个,只能按照走马换将的思路去谋划。将目标明确之后,大家伙儿群策群力,很快,就弄出了一套完整的方案。然后,各自散去挑选部属,整顿队伍,准备第二天开始将计划付诸实施。
作为郑子明最信任的军师,潘美在整个议事过程中,都一言未发。待出了门,回到了自家的营区内,看看四下已经没有了外人,他却偷偷拉了郑子明一把,低声道:“那个姓符的女人,手段好生了得,恐怕是早已得了老狼符彦卿的真传!”
“那当然,否则也配不上柴家大哥!”郑子明轻轻点头,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好生疲倦。
“我不是在夸她!”潘美顿时有些气结,又拉了郑子明的衣袖一下,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强调,“我是说,她说话做事处处都留着后手。她让高怀德回去报捷,一方面是利用高家与皇上的关系,避免有人将柴荣的信截留。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将高怀德支开,以便你们哥仨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行事!”
“我知道,如今王峻刚刚升了枢密使,风头正劲。除了高怀德,别人回去,还真未必有机会见到陛下!”郑子明又笑了笑,满不在乎地点头。
“他把柴荣留在这儿,其实是为了向朝廷证明,你根本没有听从令尊吩咐的机会,不可能领军投降契丹!”潘美被气得又是一哆嗦,咬着牙继续提醒。
“我知道,我原本也没打算听从!”郑子明点点头,表现依旧不温不火。
“这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她恐怕也在防范着你真的一时冲动,去投了契丹人!”潘美用力跺脚,真恨不得直接给郑子明头上来一下,令后者头脑恢复清醒。
“理当如此。”郑子明笑了笑,好像对一切都了然于胸。“换了我也一样,毕竟一旦这里出了事,大周就会门户洞开,黄河以北,包括陛下起家的邺都,恐怕都得易手。更何况,她是她,柴大哥是柴大哥!”
“你,你还真想得开!”潘美没料到郑子明早就看清楚了符赢的小算盘,却听之任之,顿时气得脸都青了。又跺了跺脚,大声道:“你就不怕,她哪天真的把你当成傻子卖掉?我跟你打赌,刘镐没那么容易抓,即便抓到,契丹人也宁可让所有走狗寒心,不会答应走马换将!”
“我要是契丹人,我也不会!”郑子明就像傻了般,对潘美的观点不加任何反驳。
“那,那你还任由他们瞎胡折腾?”潘美实在无法忍受郑子明的木然,狠狠朝着他的脚尖儿出踩了一下,大声喝问。“你到底是什么打算?能不能直说,也省得我替你操心!”
这下,郑子明终于有了激烈反应。向后跳了一步,四下看了看,用极低的声音回应,“我的打算就是,你代替我,跟柴大哥他们一起去抓刘镐,虚张声势。而我自己,亲自去辽东把父亲救出来!”
“轰隆——”天边隐隐有闷雷声滚过,盛夏时节到了,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潘美仿佛被雷劈了般,打了趔趄。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将身形重新站稳,“你,你说什么?你,你亲自去辽东?你怎么去?来回几千里路,你又怎么可能将人平安带回来!”
“从水上去!”郑子明的回答伴着雷声,震得潘美身体再度摇摇晃晃。
“喀嚓!”一道闪电,照亮他发白的面孔。反复打量郑子明,如同第一天见到此人般,他的目光里充满了陌生,“你,你,你原来早就准备着这一天。你,你,你,你当初不惜花费重金打造水师……”
“咔嚓!”又一道闪电落下,雷声夹着暴雨,将他的话和郑子明的回答,都吞没在无尽的黑暗当中。
第三章 飓风(三)
瓢泼般的大雨从天而降,洗去天空中的征尘,洗掉地面上的血渍,把汴梁城内的雕梁画栋,洗的焕然一新。
大周天子郭威坐在含凉殿内,听着外边嘈嘈切切的雨声,忍不住眉头紧皱。
含凉殿是刘承佑仿照唐代大明宫内的避暑建筑所营造,位置甚高,三面环水,因此即便是在炎炎盛夏,殿内也有凉风习习。然而,在这雷雨交加的天气里,含凉殿内,就有些过于潮湿了。从柱子到窗棱,再到郭威面前的书案,几乎每一处光滑的表面上,都凝着一丝水气,人的衣服只要不小心轻轻蹭上一下,就会像尿了般被弄湿一大片。
“皇上,换个地方去批阅奏折吧,天凉露重,小心龙体!”老太监李福,弓着身子凑上前,真心实意地奉劝。
他原本是皇宫里打扫藏书阁的老杂役,长相丑陋,肤色粗糙,嘴巴和心思也不够灵活,因此,一年到尾也见不到皇帝的面儿,更甭提勾结内外共同发财。谁料最近时来运转,上一任皇宫的主人刘承佑玩男宠,愣是把江山给玩丢了。当时得势的太监们逃的逃,死的死,树倒猢狲散。而皇宫的新主人郭威偏偏又希望身边的太监能读书识字,所以,他就从藏书阁的杂役,直接变成了新皇帝的亲随,端的称得起是“平步青云”。
已经混吃等死的人了,忽然得到这么大的造化,李福当然极为珍惜。因此,每时每刻,都全心全意为自家新主人着想,唯恐新主人龙体有恙,让自己的好运道嘎然而止。而那新皇帝郭威,也是个罕见得容易伺候的主,吃穿不挑,起卧有时,偶尔即便因为伤心家人的惨死,脾气变差。也顶多是砸几样东西,从不拿太监和宫女们的血肉之躯作贱。
不过,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例外。听了李福的劝告之后,郭威非但没有立刻移驾他处,反而不耐烦地挥了下胳膊,大声驱赶道:“去,一边去!没见我正忙着么?这大雨下个没完没了,哪地方能干爽?嫌乎这里潮,你就去生个碳盆。有个碳盆烤着,比老在我身边晃悠强!”
“呀!哎,哎!老奴遵旨!老奴这就去替陛下准备碳盆!”李福年老体衰,反应速度慢,登时就被郭威给挥了个跟头。然而,他却既不敢惊叫,又不敢呼痛。一个翻滚爬起来,连声答应。
“你……”郭威六识敏锐,立刻感觉到了自己脚边好像有人在快速运动。本能地向书案另一侧躲了躲,然后扭过头,手按剑柄,惊诧地追问:“你,你怎么倒下了。哎呀!是郭某的错,郭某刚才不该……”
歉意的话刚说了一半儿,把老太监李福和当值的其他太监,已经全都吓得趴在地上。一边捣蒜般地磕头,一边带着哭腔求告:“陛下,陛下切莫如此自责。我等,我等,我等不敢,我等真的不敢,真的担当不起啊!”
“担当什么?”郭威又愣了愣,这才豁然想起自己如今已经是九五至尊了,不再是当初那个与弟兄们大碗喝酒,靠背而眠的武将。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摆摆手,和和气气地说道:“行了,你们都起来吧。不是你们的错。李福,你也起来,去太医那边看看伤到骨头没有?朕,朕刚才心里有事,所以才挥了个胳膊。没,没想到会打翻了你!”
“老奴,老奴没事,没事!”老太监李福感激了涕泗交流,一边用力磕头,一边哽咽着回应,“刚才是老奴自己没眼色,不是陛下的错。老奴……”
“是朕碰倒了你!”郭威上前几步,弯腰将其从地上亲手扶起,“长着眼睛的人都看着呢,你又何必替朕分辨?来人,送他去看太医。再从内库里支两贯钱给他,算朕的赔礼。”
“谢陛下!”众太监闻听,再度跪倒,真心实意地向郭威行礼。
都是从前朝留下来的,大伙谁没见过从角门处抬出去的那些血肉模糊的尸骸?换做刘承佑当政的时候,被皇帝不小心推倒,还想看太医,领补偿,做梦去吧!不再将你拉出去打一顿,问你为何要故意惹皇帝不痛快,已经烧高香了。
“起来,起来,别都跟磕头虫一般!”而郭威自己,却依旧没有当皇帝的觉悟。被众人的表现弄得浑身不自在,摆摆手,大声吩咐。“有给我磕头那功夫,不如赶紧去弄碳盆。李福不说,朕还感觉不到,这屋子里的确湿得厉害。”
“是!”众太监们满脸感激地爬起来,小跑着去准备木炭。老太监李福,却没有遵命去找太医诊治,而是先自己活动了下胳膊腿儿,揉了揉后脑勺。然后蹒跚着再度走到郭威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可是担忧雨下得太大,黄河上会有洪讯?其实往年这个时候,也经常下暴雨,但是汴梁城有龙气,洪峰从来不敢靠近。”
“什么龙气啊,选址选的好,洪水半途中又被三岔河分流了而已。”郭威白了他一眼,悻悻地回应,“不过今年上游雨水也大,奏折上说,有好几处洪水都已经漫过了堤坝。三岔河的分流作用,未必能像以往那样收到奇效。可是,可是现在派人去抢修,恐怕,恐怕……,算了,你还是赶紧去看太医吧,朕跟你说,你也听不明白!”
“是,陛下!”老太监李福知道有些事郭威不愿让自己这样的人过多参与,答应一声,倒退向外走去。双脚临迈过门槛,却又把心一横,硬着头皮提议:“陛下,其实除了三岔河之外,还有几处可以分流。只要洪水不波及汴梁……”
“朕知道!”郭威知道对方是出于一番好心,摆摆手,低声打断,“不淹汴梁,可以让洪水淹了别处。可别处百姓,就活该被淹了?”
“前朝,前朝都是……”老太监李福愣了愣,再度硬着头皮开口。
“前朝都是这么做,不意味着朕也可以这么做!算了,你别管了,朕再想办法!”郭威摆手,苦笑。“底下的人交粮纳税服徭役,一年到头几乎都不得清闲。朕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洪水一来,为了保住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就派兵掘开河堤淹了他们的家。朕算个狗屁皇帝,他们还养着朕这个狗屁皇帝作甚?还不如养几只狗呢,好歹又能杀了吃肉,又能看守门户!”
这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虽然说出来之后,几乎没几个人人能懂,更没人有胆子附和。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天子,奉上天之命教化万民。只要天命不绝,就可以传国千秋万世,至于万民的死活,与他何干?
小太监们动作甚为麻利,不多时,已经将碳盆端上。亮红色的火炭,立刻让屋子里暖了起来,湿气也瞬间被驱散了许多。
郭威单手拎起书案,摆在了碳盆旁。然后又将装满了奏折的筐子也挪了过来,对着火光继续开始批阅。很快,脚下就堆起了厚厚的一大摞。
所有奏折,其实都是由大臣们提前筛选过一遍的,处理掉了其中不太重要的,只将最为重要的,或者众人难以做出决断的那些,才送到他的面前。饶是如此,每天依旧将他累得精疲力竭。今日又一直忙到了午时三刻,才终于放下了笔,伸着懒腰扭头四望,“哈——”
外边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房檐处原本像瀑布一般的水流,也早就变得淅淅沥沥。目光透过太监们专门留出来换气的窗口,郭威甚至看到了几点繁星。这令他心中顿时一喜,猛地站起身,就准备到院子里活动筋骨。
“陛下忙完了?微臣又是启奏!”一个沙哑的声音,却从耳畔响了起来,吓得他本能地躲闪,差点没一头栽倒。
“陛下勿慌,是臣,枢密使王秀峰!”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隐隐还透着几分幸灾乐祸,“臣刚才看您批奏折批得入神,所以才没让太监们打扰您。”
“秀峰兄,大半夜的,你怎么跑到了朕这里来了?”郭威惊魂稍定,哭笑不得地询问。
他到目前为止,后宫里只有两个妃子。所以并不怎么在乎外臣进出。但枢密使王峻大半夜突然到访,并且还能做到让他毫无察觉,就有些太过分了,甚至让他隐隐在内心深处生出一些不安。
枢密使王峻,却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有事可以随时入宫进谏,是郭威当众许诺给他和几位肱骨之臣的特权。而郭威能痛痛快快坐上皇位,不再像先前那样扭扭捏捏,也多亏了他当即立断,派人结果了刘斌的小命儿!
所以,在王峻眼里,大周江山的建立,至少有自己一半儿功劳。在国事上,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说什么就说什么,真的没有必要跟郭威客气太多!
“微臣也不想半夜来打扰!”带着几分不满,枢密使王峻如实回应,“然而微臣今晚却听闻,高怀德回了汴梁,随身还带着前线的告捷文书。微臣想问一问陛下,告捷文书在哪?澶州节度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何要让高怀德绕过枢密院,将文书直接送到陛下之手?”
第三章 飓风(四)
“秀峰兄问告捷文书啊,我看过之后,立刻派人送到枢密院去了,秀峰兄莫非还没看到?不应该啊,天黑之前我就派人送过去了!”郭威脸色微红,有些心虚地解释。
“臣傍晚之后,就已经回了家,当然不可能让人把公文送到私宅中批阅!”王峻被郭威企图蒙混过关的态度,气得怒火中烧。向前跨了半步,大声补充,“直到半个多时辰之前,臣起身出来查看汴梁城的内涝情况,才从下面人嘴里得知,澶州节度使的告捷文书下午先送进了皇宫!”
二人距离一下拉到不足半尺,郭威被王峻喷了满脸吐沫星子,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心虚地回应,“嗯,的确如此。所以我看过之后,立刻就命人送回了枢密院。高怀德这小子第一次出来做事,难免毛手毛脚。我看在他父亲高行周的面子上,也不好对他过于苛责!秀峰兄,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他这一回,如何?”
澶州节度使是郭威最近才加封给柴荣的官职,王峻不呼柴荣之名,而口口声声以官职相称,明显是在提醒他,报捷文书的上呈属于公务,应该先经过枢密院核对,查验,才能交给他这个皇帝御览。而不经枢密院,直接送入皇宫,则属于故意践踏皇帝与辅臣之间的行事规则,绝对应该从严惩处,以儆效尤。
严惩柴荣,郭威是绝对舍不得的。他的儿女皆为刘承佑所害,膝下如今只剩柴荣这么一个义子,捧在手心都怕摔到,怎么可能动不动就加以严惩?况且这件事,郭威内心深处并不认为柴荣做错了什么。告捷文书是告捷文书,家信是家信,告捷文书是应该先进入兵部和枢密院,然后才能送到自己手边,儿子给父亲的家信,却不需要再由群臣们先过目。要怪罪,也只能怪罪高怀德,是这小子弄乱了顺序,先把家信给送进了皇宫,然后才想起来还有一份来自河北战场的正式告捷文书,没有按规矩上呈。
然而王峻,今天却坚决不愿让郭威蒙混过关,抬手抹了下嘴巴,继续大声喷到:“陛下看高行周的面子,怎么不考虑一下,澶州节度使和高怀德两个这么做,会置臣于何地?如果人人都因为有个实力强大的靠山,就无视朝廷规矩。那咱们还要规矩做什么?任凭衙内们胡作非为就是。如此,看看你的大周江山,能挺得了几时?”
“这,这,秀峰兄,朕已经把文书送到枢密院去了,你还要怎么样?”听王峻居然诅咒自己早日断送江山,郭威被碰到了逆鳞。向后快速退了两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挺直身子,皱着眉头发问。“况且粗略战况,三日前就已经由驿站送到了枢密院。这次,不过是写得更详细一些罢了。朕先看几眼,根本不会耽搁任何事情。”
他乃百战名将,一怒之下,杀气蓬勃而出。顿时将王峻的气焰给压了下去,愣愣半晌,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对郭威有些逼迫过甚,然而却又不愿主动认错,抬手又在脸上抹了两把,梗着脖子说道:“陛下,您应该知道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之所以入宫觐见,是希望陛下明白一件事,大周初立,一切应该以规矩为上。任何人不能随意践踏!否则,势必会导致有令难行,有禁不止,朝政一团混乱!”
“朕知道,朕明白秀峰兄是一心为公!”见王峻满脸委屈模样,郭威刻意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点点头,尽量用舒缓的语气补充,“高怀德入宫,是因为君贵让他捎带了一封家书。他弄错了顺序,所以先送完家书,才又想起报捷文书来!朕念他一路辛苦,就让他先回家去报平安,然后又赶紧命人把报捷文书给你送了过去。”
“陛下若是早这么说,臣就不会死死揪住高怀德不放了!”见郭威主动缓和气氛,王峻也赶紧顺坡下驴,“君贵在前线一切可好,可曾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
“他能有什么烦心的事情?”郭威不想再于同一件事上没完没了地纠缠,赶紧借机转换话头,“有郑大兄在前线坐镇,有赵匡胤和郑子明两个做他的左膀右臂,他最近日子过得像蛟龙入了海一般,怎么可能有事情烦心!”
“那就好,微臣一直在担心他!”王秀峰笑了笑,难得主动夸奖起了柴荣的优点,“君贵见多识广,眼界开阔。心胸、气度和谋略,都是一等一。假以时日,必将青出于蓝!”
没有做父亲的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家儿子出息,郭威顿时老怀大慰,手捋胡须,笑呵呵地自谦,“秀峰兄过奖了,君贵他还年青,许多方面都略显稚嫩!”
“比起你我当年,其实君贵已经强出甚多!”王峻笑着摆手,再度拍了一次郭威的马屁。随即,把忽然把话头一转,声音立刻变得又硬又冷:“只是君贵有时候,过于感情用事。特别是对身边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提防。如此下去,恐怕早晚会追悔莫及。”
“你是说郑子明?”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郭威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皱着眉回应。
“正是!”王峻根本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用力点头,“陛下可曾听闻,最近街头巷尾有流言说,郑子明的确就是后晋的二皇子石延宝。而那石重贵为了活命,竟然亲笔写了一封信给他,要求他率部归顺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