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知道廖昀说得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群人,这才呼出一口气:先去看看许翩吧。
没走多远,便看到路边的巷子里,一个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里的男生,他死死抱住自己,肩膀抖动的幅度不大,却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在哭。
许翩?廖昀出声喊道。
男生身子一颤,将自己埋得更紧了。
被刘远打的?黎星半靠在墙边问。
男生还是不说。
黎星啧了一声,又耐着性子问了几个问题,对方均是没有丝毫动静,他渐渐丧失了耐心。
黎星从地上站起身来,踢了踢许翩的脚后跟,最后一次说话:我们是来帮你的,你说个情况行不行?
仍然没得到答复。
他心中一直泛滥的同情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一股脑的离他的身体而去。
走吧。黎星朝廖昀招呼一声,率先离开了巷子。
这是不帮了?
廖昀挑了挑眉,复又看了眼仍维持原来动作丝毫不动的许翩,也跟着转身离开。
只留下男生在久久未曾感受到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松了口气自嘲一笑。
二班的混混说要帮他对付另一个混混?
别逗了,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夹在中间的他。
.
廖昀慢悠悠地晃到巷子外,果然,黎星就站在不远处,全身上下充斥着被太阳晒出的暖意与慵懒。
不是说走了吗?廖昀打趣。
等你啊。黎星懒洋洋道。
啧啧啧。廖昀打趣,某些人啊,嘴里说着不帮忙,可心里啊
你再多嘴我回去了。
我错了。廖昀从善如流。
两人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晒着太阳。
晚秋的阳光如同风雪中的一碗热汤,照在人的身上,让人平添了几分舒适的倦意。
远处的居民楼里,人们趁着这秋日大好的阳光,纷纷将被子晒了出来。从远处看,宛如一块块彩色的像素一般,为这座钢筋混凝土组成的城市增加了色彩。
漫不经心地数完身边第一百辆通过的汽车,黎星转头问道:我要是不帮,你是不是就准备单独行动?
谁知道呢?廖昀嘴角噙着笑,说出来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也许我好心去市长热线投个稿?
黎星没说话。
廖昀渐渐收起笑容,低垂眼眸轻声道:我害他被骂了一次,总得想办法帮他一次吧。
一个成天活在恐惧和痛苦中的男生,却因为他人自以为好意的无知,被迫再一次受到伤害。廖昀每次想到那个耷拉着肩红着眼眶的身影,就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件不可饶恕的事情。
也许对别人来说只是被训了一顿,对他来说可能是自我价值的再一次否定吧。黎星道。
他歪着头看向同样耷拉着肩的某人,想了想学着廖昀平时的模样,笨拙地伸手在对方头上秃噜了一下,行了,我不帮他,我也会帮你。
别搞得跟个负心汉忽然有了良心一样,怪瘆得慌的。
廖昀瞧着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黎星,将对方扭扭捏捏的安慰毫无保留地接收,终于觉得自己阴霾的内心好受了不少。
可是星哥,我明明专心又专情。他一副受伤的模样,我可是你金屋里藏的娇啊,我怎么会是负心汉呢。
你死了我是不是就不用帮你了。黎星面露微笑。
廖昀:
廖昀明智地闭上了嘴。
黎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内心:走吧,去找老板。
不找本人了?
他被刘远堵了不知道几回了,估计都被威胁了好久,问也问不出东西。黎星快步走在前面,还不如找些熟人问问情况,能拿到证据就行了。
那个刘远又是和你打过的?廖昀忽然想起之前两人碰面时对方的反应,不确定地问。
黎星没说话,但看态度也能猜到,估计又是不打不相识。
哪个学校的?
不知道。黎星这回倒是开口了,跟我一个初中的,就一神经病,没事就喜欢欺负同学。他初三三番五次想对我动手,被我把鼻子打伤了,后来就没再翻腾。
廖昀恍然,难怪对方刚刚看到黎星,第一反应是摸摸自己的鼻子。
原来是打出心理阴影来了。
黎星没有说的是,他说的动手,是有些不好的意味的。
他那个时候虽然年龄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前几次刘远放学堵他,他只当对方是看他不顺眼想找他要钱,便选择了息事宁人。
也正是因为此,竟然被对方打上了好欺负的标签。
对方只以为他是什么也不敢做的老好人,想要学电视里看到的那一套威胁他,却没想到黎星疯起来那么不要命。
要不是他,我估计还不敢和那些人打架。黎星自嘲道。
所以,神经病是对你,欺负同学也是对你?
黎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这是一段早已被他忘到脑后的记忆,若不是今日看到了这些,他根本不会想起这个人和他所做的一切。
廖昀捏了捏黎星的手腕,抿着嘴将平时不让他多吃的奶糖一股脑倒进他的手心里。
没事儿,哥替你揍他。
你是谁哥黎星嘴角一撇,看着廖昀压抑着怒气不似作伪的脸,终是消了声。
良久,一道清越的声音才恶狠狠地响起。
那你揍狠点。
好,保证完成任务。
有人隔着世间喧闹,笑意舒朗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刘远:要命了,我打不过黎星就算了,我现在还要站着让个书呆子打
廖昀:星哥在你后面看着
刘远:那你打快点
第30章
一间逼仄的小阁楼,简简单单地摆着最基本的家具,没有油烟机的厨房暴露在餐厅里,让整个房间似乎都充斥着怪异的油烟味。
房间虽然有两个,却小得只摆得下一张床,似乎本来只是个储物间。大一些的那间,在摆放上房间主人的书桌后,也显得拥挤不堪。
这就是黎星从老板那打听到的许翩的家。
不好意思,我们租房的时候正好赶上旺季,太多人租房了,只好租了这么一间破屋子。
许翩的妈妈尴尬地笑了笑,端出一盘水果放在桌子上。
黎星没有戳穿许妈妈的话,点点头道了声谢。
真不巧啊,许翩这孩子还没回来,你们要是不急就坐这等等他?
黎星剥开一个橘子:没事阿姨,我们等等吧。
说是等许翩回来,但也不能就这么干坐着,黎星干脆祭出了家长们最爱的某学霸,乖巧讨喜的开始套话。
许翩的妈妈是一位很普通的家长,独自一人带着许翩在市里租房上学。为了让许翩离学校近一点,便租了这么一间明明条件很差却依然价格昂贵的学区房。
她文化水平不高,只能接一些简单的体力活,付完房租后的钱只够她和许翩的日常花销,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阿姨,许翩最近有跟你说过要交钱吗?廖昀隐去许翩被敲诈勒索的事情,斟酌着问道。
徐妈妈一愣:没有啊,是学校要交什么费吗?这孩子,学习都学糊涂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忘了跟我说。
她下意识地以为黎星两人是来收钱的。
许妈妈转身就要回房间拿钱:多少钱呀,小同学,交给你们行不行?
黎星忙道:学校那个交费是课外活动的钱,许翩应该是没参加,阿姨你不用交钱的。
说完,他和廖昀心中了然。
许翩恐怕完全没有和家里透露半点自己在学校的事情。
连给刘远的钱,都是自己挣的。
这样啊,那这活动重要不?
当家长的,总怕自家孩子缺失一次团体活动,就缺失了什么获取知识的机会。
不重要,就是吃吃玩玩,放松一下。廖昀搭腔道。
徐妈妈这才放下心来。
放松一下出去走走就是了,还花什么钱。她喃喃自语,似乎又觉得自己这样在意金钱有些窘迫,解释道,我是怕你们那些花钱的娱乐项目迷住了以后不好好学习。
之前许翩他小姨家的表哥就非要吵着买手机,结果天天拿着手机打游戏看电视,他爸妈怎么劝都没用,那成绩哦她摇头咂舌,估计大专都没希望了。
我们家在郊区有房子的,就是有点年头了,但是这不是离学校远上学不方便嘛。等政府拆迁了,估计能分到一套新房子,到时候给许翩留着以后娶老婆
许翩非要吵着把房子卖了在市区买个小套间,这孩子太不会算账了,等拆迁了我们家的房子肯定涨价,现在卖了能卖几个钱啊
黎星耐心地听着徐妈妈的絮叨,尽管他知道事实和徐妈妈所想的总是不一样,比如说许翩的成绩现在也很不好,比如许翩家那块地大概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拆迁。
但他还是选择静静地倾听,他的记忆里,似乎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听到妈妈和自己说这些家长里短。
这些话让他既新奇,又觉得温暖。
好像能看到一副画面,孩子放学回家后,一边吃饭一边和妈妈聊着今天发生的趣事,也许是八卦,也许是抱怨,然后满足地说完各自的故事,再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互不干扰,却又时刻紧密连接着。
你们怎么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被打开了。许翩拎着书包惊讶地站在门口,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来和你妈妈了解一些事情。廖昀耸耸肩,在许翩狐疑的目光下,朝徐妈妈挥了挥手,阿姨,我们找许翩说点事,马上就走。
他哥俩好的揽住许翩的肩膀,将他强行从家门口带了下去。
廖昀,你先松手!黎星蹙眉低喝。
廖昀心一紧,放开了钳制许翩的手。
只见对方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煞白,刚被他放开便颤抖地后退两步。本来单手拎书包的动作也变成了双手抓着书包,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挡在自己面前。
廖昀一阵懊恼,他明知道许翩被威胁怕了可能对强制性的动作产生了应激反应,还近乎强迫地把他从家门口带离。
在许翩眼里,自己恐怕和那群混混没什么两样了吧。
黎星见他这反应,干脆上前一步,低声威胁道:你反应再激烈点你妈妈就要怀疑了。
许翩顿了一下,颓丧地低下了头,抓着书包的手却还是没有放下。
黎星没说什么,他知道在许翩眼里,自己这个名声比刘远更大更臭的十五中校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也懒得多费口舌和对方解释。
他干脆编了个符合身份的理由:我和刘远有点过节,他不爽了我就开心了,所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许翩脸上一闪而过的果然如此没有逃过廖昀的眼睛,他从口袋里翻出之前特意准备的四百块钱塞给许翩,温声道:下次刘远威胁你,你给一部分给他,剩下的你放家里给你妈妈。
本来不想收钱的许翩在听到留给妈妈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他最近赚的钱已经不太能满足刘远几人越来越大的胃口了。
许翩低声说了句谢谢,死死地捏着钱,细密的刘海挡住了他低垂的眼睛,也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等我毕业了我会还你的。
他心知高中时光靠自己摆脱那几个人的可能性太小,只能寄希望于毕业以后的生活。那个时候他有手有脚,就可以拥有自己的积蓄了。
甚至连大学也不敢肖想。
见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黎星开口道:我要是和学校举报刘远,你愿不愿意做证人?
许翩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向黎星。
他看到黎星的眼睛里光芒清澈,又带着些冷淡,似乎挣扎了一下,心中的激动逐渐又熄灭了。
摇了摇头,许翩抿起嘴巴,将钱递了回来:抱歉,我可能要打工,没时间。
被拒绝了黎星没沮丧,只当什么都没问过的朝廖昀使了个眼色,两人没接受许翩的钱,冲着站在窗户前不住探头观察的许妈妈挥了挥手,转身踏进了暮色里。
从许翩家赶回学校,再轻车熟路地翻墙溜进宿舍,已经是深夜了。
刚刚跑得太急出了些汗,黎星脱去外套准备进去洗澡。
廖昀的目光落在他不经意露出的细白腰肢上,旋即将眼神转向书桌。
他漫不经心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胡乱划了几下:我看你好像也不失望?
嗯。黎星从衣柜里翻出换洗睡衣,他被威胁那么多次,应该没蠢到一直没和人说起过。
黎星邀请他一起告发刘远的时候,许翩的眼睛分明亮了一下,他似乎有很多计划想要向黎星倾吐。这些计划都是他辗转反侧的日夜里,想出来的解决之道。
却一个也没有实行过。
也许他尝试求救过,却得不到他人的回应,慢慢的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过是妄想。
失败的代价过大,导致不敢轻易尝试。廖昀有些感慨。
黎星没再搭话,他快步走进浴室,啪的一声关上门。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廖昀盯着浴室的门发呆,又迅速惊醒,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将精力转移到黎星做的试卷上。
他将在笼子里睡觉睡得正香的小仓鼠拎起来放在左手上,右手无意识地撸着它软乎乎的毛,盯着试卷自言自语。你说,真的有什么事情会让人望而却步么?廖昀困惑,如果有会是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