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羽,推我过去,再靠近一点。”
半晌后,还是萧文渊打破了僵局,回头轻声说了声,让程舒羽推着他的轮椅到方晓染的床边,脸上的表情,激动不已。
萧景逸并没有跟过去,随心所欲地点了根雪茄,走到落地窗,邪魅地勾唇冷笑了下,慵懒地靠在床边,眯着眼,吞云吐雾。
妈地,他一定是脑子犯抽了,才会两条腿拐不出病房,心甘情愿留下来欣赏接下来的一场催人泪下的认亲戏码。
此时,方晓染尽管精神不济,但见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说,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继续躺在病床上面对这些人,便双手撑在床上慢慢爬了起来,把背脊往后靠在床头,迎视着萧文渊的惊喜目光,神色平静沉定。
这个看起来五十多岁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不咄咄逼人,浑身的气息很内敛温雅,让她觉得很舒服。
如果这样的一个人真是她的亲生父亲,她打心眼里不排斥。
但站在他身后的中年贵妇人,看上去优雅贵气,一派端庄,方晓染却无数次从萧欢歌和萧景城的嘴里听到最多的,是她的不要脸和恶毒。
这么个女人,怎么就成了她的亲生母亲呢?
方晓染心里百转千回,起了无数个念头,最后都统统的,被她按捺回了脑海里。
眼下,并不是想这些杂念的时候,彻底治愈女儿的病,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程舒羽这一群人当中有人真的能救治宝儿的白血病,她还真就不介意认程舒羽这个毫无慈母气质的亲生母亲。
为了宝儿,无论老天需要她承受多少的屈辱和痛苦,她都能硬抗着承受下来。
“孩子,你叫方晓染是不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亲生父亲萧文渊,可能你也曾经在阿城和欢欢那里听到过我的名字,那我就不再做多说什么了。现在,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女儿,对不起,是爸爸来晚了,这些年……这些年你受苦了。”
说完,萧文渊喉咙一阵阵哽咽,眼角甚至泛起了丝丝的潮意。
见坐靠在床头的方晓染只把一双清澈的眼眸礼貌淡然地朝他看过来,心头微微的,有些酸涩。
能看出来,对于他这个父亲,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期待。
也是啊,他和她中间整整相隔了长达二十九年的空白无交流期,她对他感到陌生,也是人之常情。
察觉到萧文渊投来的和善目光,方晓染的沉思才慢慢拉了回来,听了他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可以很肯定地确定,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是真的对她产生了拳拳的爱女之心。
而且,他的身份和地位,在整个桐城,都很不一般,比起沈梓川,也不遑多让。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谁能想到,有一天,她竟变成了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男人的女儿呢?
方晓染神情复杂地看向萧文渊,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却敏锐地从这个男人的温和五官中,发现了自己和他有那么两三分相像之处。
同样挺拔坚秀的鼻子,同样宽阔饱满的额头,甚至,同样黑亮浓密的头发——
尤其,他盯着她的视线,是那么的慈爱,那么的深沉,厚重得方晓染浑身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在方家那些年的凌辱煎熬,以及和沈梓川婚后所经受的四年冷暴力,导致她的性格,变得非常内敛独立,遇到突如其来的亲情,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这些所谓的亲人相处,更无法生出天然的那种依赖之情。
方晓染只觉得,发生在她身上一系列的事情,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荒谬不经。
沈梓川距离她最近,立即伸手稳住了她纤瘦的肩膀,俯身过去,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如果你暂时不想见到他们,我这就让他们马上走人。”
方晓染发愣地看着出手相扶的男人,眼底划过一抹对未知的迷茫,“沈梓川,你知道吗?他说我是他的女儿,可我的心里,却没有多大的感觉。”
“不急,慢慢来,没有谁要求你一定要认下他们。”沈梓川柔声安慰她。
萧文渊靠得也很近,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不免心口涌起一股股酸涩的味道,眼神牢牢地锁在方晓染的脸上,眼底喷薄汹涌的愧疚,“晓染啊,抱歉,爸爸一直以来都被程兰蒙蔽了,以为你早在二十九年前刚出生十六天就……就因病亡故了。
上次你和程兰认亲了之后,大概一个星期左右,我偶尔看见了一个视频,关于你和沈梓川的,看到你的右边肩膀下面两寸位置,有一块类似于小蝴蝶的胎记,当时我的脑子里就涌现了一个不可捉摸的想法,会不会其实你不是程兰的女儿,而是我的亲生女儿?可你的五官相貌,又和程兰年轻时候差不多,所以,我也拿不准主意。
后来,我想了很久,依旧安排了人去查探你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越往下查,我的感觉就越准。今天一大清早我接到了阿城的电话,就带上你妈和你哥,兴冲冲赶来医院探望你。
我知道这很唐突,也很让你意外,但我真得一刻钟都等不及了。所以,为了证实你确实是我和舒羽的亲生女儿,先把我们的亲子鉴定关系做了,可好?
做完了亲子关系,我们三个人就去给你的女儿宝儿做骨髓匹配检测试验,如果刚好有人能够配对得上,那对于我们一家人来说,皆大欢喜!”
一番合情合理的言语,被萧文渊直截了当说了出来,并且他脸上的神色,毫无任何强迫的意思,姿态也放得很低。
不得不说,这个身为萧家最大赢家的男人,非常会说话,字字句句直戳人心,尤其最后几句,彻底打动了方晓染那颗为方宝儿的病情几乎操碎了的心。
她微微睁大眼睛,呼吸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朝萧文渊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头发和血液,我都可以马上提供给你。但我有个条件,你必须说话算数,做完了亲子鉴定后,确定了我与你们的关系,就马上安排骨髓匹配检测,如果有人合适的话,你要保证那个人一定会给宝儿捐献救命的骨髓。”
“当然。”
萧文渊沉声微笑,一双矍铄的眸子泛起了红意,“确定了你是我和舒羽的女儿之后,我对你也有个小要求,那就是,希望你能改口喊我们爸妈。”
方晓染下意识抬头看向一直静默不语的程舒羽,撞见了对方脸上不自在的一抹假笑时,忍不住攥紧了手指,心里知道如果她真是她们的女儿,称呼程舒羽为妈妈是她逃避不掉的,便淡淡应了声,“嗯”。
回头,她还要找沈梓川详细追问一番,到底程兰怎么蒙蔽了萧文渊,以至于他会错误地认为他的女儿早在二十九年前就亡故了。
见她愣怔了半晌,还是沉沉点了头,萧文渊目光霎时红透了。
怀念内疚了半生的女儿,终于戏剧性地出现在他眼前,苍天待他不薄啊!
他闭了闭眼,双手紧握住了推车的扶手,嗓音激动,“晓染,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一个补救的机会。”
说完,萧文渊使了个眼色给程舒羽,示意她多多少少也说两句话。
平心而论,程舒羽对方晓染可是处处都看不顺眼。
这个凭空掉下来的女儿,从头到脚,甚至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与她相似的地方。
尤其隔开了二十九年,她对方晓染,简直没有半点的认可之心。
但萧文渊死活就认定了方晓染是他和她的亲生女儿,还能怎么办?
萧景逸这个亲生儿子,她估计靠不住,惟一的后半生依靠,也就萧文渊一人了。
既然萧文渊一心认可了方晓染,她再反对,也于事无补,倒不如顺了他的心意。
想通了这点,程舒羽也就不再觉得方晓染很膈应自己了,低头看向方晓染,傲冷的神色相对柔和了两分,“我要说的,和文渊差不多!晓染,亲子鉴定有了结果后,确定你真是我们的女儿,我会更加弥补你,对你加倍的好!”
对于这个曾经闹过矛盾呼吸怨怼过的女人,方晓染从头到尾毫无好感。
哪怕程舒羽刚才的话听起来很真诚感人,也依然没让方晓染内心产生一丁点的触动,只淡淡地看了眼对方,皱了皱漂亮的细眉,不置可否。
吱呀一声轻响。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纪穆远双手拎了满满两袋子食物走进来,看见了监护室不止方晓染和沈梓川两个人,还有其他几个认识的人,也不意外,脚步未停,目不斜视走向沈梓川,沉然说道,“梓川,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带来了。”
“行,我们先出去办事,就不打扰你们大家吃早餐了。”
了结了一桩大心事,萧文渊心情非常开怀,由着程舒羽把他推出了监护室,神色清朗飞扬。
萧景逸冷眼瞧完了整场认亲戏码,见萧文渊等人都走了,再留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便抬步跨了出去,站在门口,盯着程舒羽的背影,面无表情冷嗤道,“萧大太太,不明不白半路认了个和你一点都不对付的女儿,甘心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