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朋友们在科举考试的道路上积极跋涉,旁人殿试的时候,明远出了汴京城,正在为他的“新产业”物色地点。
这日他由汴京两位最有名的地产经纪陪着,出了汴京城,在西南方向一个叫做“苏村”的地方。
这里风景优美,地形也如明远所要求的那样有所起伏。
可是明远亲眼看到了之后,还是感到遗憾:这并不完全符合他向两位牙人提出的要求。
这两位牙人一位姓姜,一位姓李,原本史尚在汴京时,他们在京牙中还排不上号,但是通过近两年的打拼,这两位已经俨然是京中掌握资源最多的房产经纪,号称能为最刁钻的主顾物色到合适的地产。
于是姜经纪问明远:“您觉得这一片土地哪里不妥?”
明远:“不够大——”
姜李二人对视一眼:他们带明远来的这片苏村土地,毗邻西太一宫,风光优美,因此地价也很高。寻常商户都没法儿买下这一整片。
今天好容易来了个主顾对这里感兴趣,却嫌这一片还不够大?
“那,”李经纪问明远,“您买下这片土地,是为何用途呢?总不能是……为了修路吧!”
明远因为“山阳-汴京”和“汴京-扬州”两条道路而名噪一时,这两位地产经纪也都有所耳闻。
谁知明远摇摇头,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挥杆的动作,道:“不是修路,我打算建一个专门玩捶丸的场地。”
明远在重新入京之前,就已经盘算好了他想要做什么。
而修一座“高尔夫球场”正是他的计划之一。只是汴京城外的土地寸土寸金,且被分割成了很多小块。苏村的这片,已经是相对较大较完整的,且有地形起伏,垂柳池塘,颇有山林野趣。
只是这一片土地还是嫌小了些,与昔日他在长安城外乐游原上挥杆捶丸的乐趣似乎无法相比。
但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两名牙人的意料。姜李二人对视一眼,都流露出惊讶:
有钱人的心思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他们都以为这位年纪轻轻的富豪想要盖房子修园子,谁知人家想的竟是要修一个供玩乐的捶丸场地。
姜经纪不愧是汴京城中自史尚之后的新秀牙人,伶牙俐齿,顿时劝道:“明郎君,此地虽然不像其他地方大开大阖,视野开阔,但此处胜在处处皆景,每走到一处,景致皆有所不同。”
李经纪也不甘示弱,补充开口:“明郎君一定是捶丸的高手,小人原不敢多置喙的。但小人听说,这捶丸的场地,需要精心布置,有些时候虽然地方不够宽敞,但有甬道花木等物品阻隔,玩起来会更有趣味性。”
明远双手一拍,赞道:“说得好!你们还想到什么优点,尽管说来听听。”
两位牙人得了他的鼓励,一时都搜肠刮肚地都在思考此地的优点。
“此地毗邻西太一宫,自从王相公在熙宁元年那两首题壁诗一写上去,西太一宫的名声立即大噪,这里也算是京城西南小有名气的一处景致了。”
“哦?”
明远顿时来了兴致,“王相公的题壁诗?”
他已经飞快在脑海中搜索是哪一首了。
“对,因此西太一宫附近有不少客栈与食店。若是郎君呼朋唤友到这里来捶丸,饮食与歇宿想必很容易……”
李经纪还没说完,姜经纪已经在出言反驳。
“老李,这是明郎君的地方,明郎君怎可能不在自家的土地上修建精美屋舍,亭台楼阁,反而要让自己的客人到外头去住呢?”
“可是……”
“你们两位请尽管辩论,我都听着呢!”
明远尽管让这两位牙人在这里头脑风暴。他的心已经飞去了西太一宫,飞去观赏王安石的题壁诗了。
*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明远已经站在西太一宫里,望着墙上的题壁诗。
这里的题壁诗不少,但只有两首是以碧纱笼罩起来的,出自何人之手,简直一望而知。
明远上前,望着其中一首,轻声诵道:“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1”
白头想见江南啊……
明远想起自己,在这个时空也已经度过四年多的时光了。他所无比熟悉的那个时空,似乎已经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淡去。
而他终日想见的“江南”,是不是也早已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这个时空?
第236章 亿万贯
熙宁六年的三月到五月间, 明远主要的工作就是买下了苏村附近的土地,并且将其改造开发成了捶丸的场地。
捶丸场完工的时间也刚刚好,卡在汴京的暑热季节来袭之前。
端午节之后, 京城中不少大户人家会选择出城避暑,又或是在城外的庄园里游乐饮宴。苏村在汴京城西南, 靠近金明池与琼林苑,是达官贵人与豪富之家出城避暑的风水宝地, 因此苏村捶丸场的开业占了不少天时地利。
而明远也早不是当初刚到汴京时那个籍籍无名的小郎君了。
他出资牵头, 在汴京城外修建了两条“高速公路”——但凡需要运输货物进京的客商, 几乎已无人不知道他的姓名。
另外,明远最近也将金银钞引铺开到了汴京城中,而且一开就是三家铺面, 最主要的一家的位于界身巷附近,每日的兑换与承兑额据说有上万贯之多。另外两家则是为了方便中小商户, 都开在汴京城的闹市里。
更不用提明远名下的炭厂、正店与瓦子, 单是明远手中掌握着汴京城中的刻印与印刷行业,城中的富商们便少不得前来巴结。
高家旁支的高绍平就是太后高家派出来与明远“社交”,联络感情的。
这位高绍平,年纪在二十八九岁上下, 但凡往高家子弟之中一站,便会显得格格不入。
他曾经试图读书科举,又想入朝为官,然而因为高家乃是后族, 地位实在特殊,他终究是没能如愿以偿登第。之后便在家中赋闲, 日常与人谈论琴棋书画, 偶尔舞文弄墨, 号称是高家文采第一,但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斗鸡走狗的公子哥一个罢了。
两年前,高绍平的兄长高绍祥因为石炭的事,在明远手下吃了大亏,但也因为明远的指点,讨来了些好处,令太后与官家缓和了关系。
高家权衡再三,觉得不能再让高绍祥这样的“纯”商人与明远打交道了,于是便派出了高绍平。
高绍平到了苏村,按照指点,来到苏村捶丸场跟前,探头张了张,便点着头道:“果然如此。”
苏村这捶丸场,果然不同凡响。
只见那捶丸场跟前,矗立着一座小小的院落,院门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捶丸地”,底下的落款是米元章。
米元章就是米芾,是当今官家的奶兄弟,米芾之母阎氏也是在高太后跟前数一数二的人物。高绍平自己就出身高家,对米芾很熟悉,因此也不得不暗暗心惊——这明郎君竟然能弄到米小官人的亲笔题写。
迎宾院里的知客很多。高绍平一到,立即有人张罗着将他的马车牵到一边去。另有茶饭量模样的人上前,将高绍平请入室内坐下,并且奉上清凉的饮子。
高绍平饮过清凉饮料,抬头看去,正见到厅堂中敞开着一扇扇玻璃窗,清风徐来,高绍平顿时暑意全消,精神抖擞。
这时便来了一名知客,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看起来应是牙侩出身,伶牙俐齿,笑脸迎人,专门为高绍平这样第一次造访捶丸场的客人讲解入内游玩的规则。
首先是费用——高绍平不以为意:如今高家上上下下,不管是什么身份,一张口就都是谈钱,谈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然而苏村捶丸场这里,却有些特殊。知客向高绍平推销的,是一种名叫“果岭券”的入场券。
“果岭券?”
高绍平重复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新鲜名字。
“对,高官人明鉴,这‘果岭券’是专为了维持捶丸场地中的各项设施,尤其是‘果岭’。此外还有此间的场地与设备,比如这间迎客院,还有替贵客们看顾牲口的牲口棚……”
“这果岭券一张的价格是五贯。”
高绍平闻言,眉毛跳了跳,他觉得好贵啊!
只是进场捶丸而已,竟然要花五贯……
不过肉疼归肉疼,高绍平一旦想起,他在这苏村所有的花销,回到高家之后,都可以全数将开支拿回来——这用汴京城中最时兴的词儿来说,叫“报销”。所以他完全不必替族里肉疼,而是该吃吃,该花花才对啊!
“但如果您一次购买十张果岭券,价格就只有四十贯。”
知客继续向高绍平解释。
“如果您一次购买二十张果岭券,价格就更加优惠,您只需要花六十贯。”
高绍平低头计算:如果买十张果岭券,就相当于八折;如果买二十张,就相当于六折,划到每次只用三贯钱。
“我买二十张!”
族里既有“报销”的允诺在先,他高绍平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立即伸手去怀中掏钱。
那名知客却故作矜持地一笑,继续向高绍平介绍:“然而对您来说,这些果岭券,最多只是招待客人来此时使用的罢了。”
“依着高官人的身份,您该考虑加入这捶丸俱乐部才对啊!”
“什么叫……捶丸俱乐部?”
高绍平听了知客的介绍,脑海里只有不断回响的一个声音:
2000贯、2000贯、2000贯……
而且只是一年的“俱乐部年费”。
果然是明小郎君啊,宰起人来竟这么狠!
那知客却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加入俱乐部的好处。
“……能够加入捶丸俱乐部,您将拥有一名专属的知客,为您指点捶丸;有专属的休息室,招待您和您带来的客人,厨房为您和您的客人不限量供应各种从食、杂嚼和饮子……”
“一旦加入俱乐部,您就将获赠一枚镌刻有俱乐部标记的金壳怀表,以彰显您的尊贵身份。”
高绍平:……!
金壳怀表可是如今汴京城中的抢手货啊,据说手中纵有千金,也要等到杭州那边的货运到了才能买。捶丸俱乐部这里,竟然赠送……
他心里已经打起了小九九。
2000贯的年费,他到手一块怀表,转手卖出去,就只净花费1000贯。这1000贯,看高家族老们的态度,没准是愿意给他“报销”的。
正想着,只听那名知客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您可知道,如今全汴京城的富翁们,都在使尽浑身解数,要与我们东家搭上话。这里……算是一个捷径。”
听到这里,高绍平精神一震。
他被家中族老派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想办法结交明远,从他这里套得一些重要消息吗?
这1000贯,跟族里打打饥荒,再将族老们请来玩几次捶丸,多半也就能全报了。
“好!”
高绍平头一点。
那知客眼中陡然一亮,神色里透着满脸倾慕,仿佛在说:果然是这汴京城中第一等的富翁啊!
高绍平赶紧补充:“先……办一年……”
“我身上没有带这么多现钱,这钱得等我到家才能拿。”
“当然,当然,高大官人,”知客口中已经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这个不急,不急……您今天现在园中玩乐,钱的事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