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御宅屋 > 穿越重生 > 皇墓 > 皇墓 第187节
  平阳公主:“父皇,冯首辅身体不舒服,我便送他一程。”
  皇帝:“可。”
  其他几位阁老走在前头,冯佑的步子却踱得格外慢,一个人落在后头,仿佛在等人。果不其然,他等到平阳追上来,便侧身行礼:“见过殿下。”似乎毫不在意片刻前的针锋相对。
  平阳公主笑道:“阁老可愿陪我御花园赏景?”
  冯首辅:“荣幸之至。”
  一老一少踱步踩着石子小路,曲径通幽处,露蝉声渐咽,泛黄的树叶已隐隐有秋意来袭。平阳公主叹道:“天气凉了,大人该注意身体。”
  “谢殿下关心。”冯首辅双手揣袖,“我知方才御书房中,殿下心中已动怒。”
  平阳公主笑了笑,并不否认:“这么多年来,我数次对大人示好,可大人却弃之如敝履,实在伤了我心。”
  冯首辅:“殿下待我诚意拳拳,是老臣不识抬举。”
  平阳公主脚步一顿:“大人心里一直如明镜,譬如这次密函一事,我愿为大人瞒下也是担了风险,唉,”她长叹一声,“是大人辜负我。”
  冯首辅作揖:“老臣愿给殿下面子,缩在家中养病,可是殿下所想老臣却是不能。”
  平阳公主目光如炬:“父皇许我随伺御书房,这难道不是一种暗示?”
  冯首辅摇头:“殿下心急了,老臣这里有句话忠言逆耳,”他拍落一片秋叶,被皱纹包围的眼眸中写满清醒,“太子殿下再不济,也是名正言顺,也是嫡长大义。陛下疼爱殿下,也许竭力在为殿下找一条退路,可身为九五至尊,再如何,陛下终会以家国为重。”
  平阳公主沉默许久,无奈一笑:“谢大人提醒。”
  “老臣告退。”
  平阳公主目送他步履瞒珊地向外走去,双眸一瞬不瞬。
  又一片落叶飘至肩膀。
  她轻轻捻住,撕成两半扔到土中,喃喃自语:“冯首辅,你太令我失望,分明可以同舟共济,偏要走到这一步。”
  天气,开始入秋了。
  第164章 她想,原来这世上也有……
  冯家六公子在京中交友广阔,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三教九流无一不熟。等他手筋已断不能提笔的消息传出去,登门探病的人便络绎不绝。
  这一日,数名官家子弟相约一同上门拜访。
  冯瑛之设宴款待。
  冯府后花园中有不少搜罗而来的奇花异草,还单独建有一座望月阁,一整面的琉璃墙视野极佳,既可赏景又可赏月。这个季节,已有些品种的菊花怒然绽放,黄花金兽眼,红叶火龙鳞,教人移不开眼。
  阁中还有美婢贴心服侍,有人端着瓜果点心轻移莲步,也有人双膝跪地举着托盘。清风徐来,阳光下湖面粼粼,芬芳扑鼻。
  毛御史家的公子叹道:“唉,到底是首辅家,舒服得都不想动了,冯兄,如果我是你,天天搁这儿享受了,根本不在意手筋断不断。”
  毛公子出了名的心直口快,嘴巴走得比脑子还快。
  端王长子李振轩赶紧偷偷拍他一下,眼神警告。
  冯瑛之微微一笑,脸上神色毫不介怀:“这就有点儿何不食肉糜的意思了,你手好着才这么说,若像我一样折了,估摸着就躲在墙角偷偷哭了。”
  毛公子哈哈大笑:“所言甚是,冯兄还是一如既往地一针见血。”
  李振轩看瑛之神色如常才松一口气,压低声音劝毛二:“哪有读书人不介意这个的?你别再戳瑛之伤口,哪壶不开提哪壶。”
  毛公子挑眉,一脸崇敬道:“不不不,冯兄岂是那等凡夫俗子?我认识冯兄至今,从未见他变色,早已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
  李振轩问得极轻,而毛公子说话压根儿没控制声音。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这边望来。
  冯瑛之似笑非笑:“多谢夸奖。”
  李世子尴尬得脸色一点点涨红,一直红到耳根处。
  冯瑛之缓步踱来,笑着安慰道:“别介意,恶人自有恶人磨,”说罢,他瞥向一旁,“毛二,你再不收敛点,我就要唤夫人出来与你一起谈天说地了。”
  冯瑛之的夫人是谁?赫赫有名的永安郡主!
  毛公子脸色一变,他在京城里最怕的就是这位小霸王,赶紧抬手捂住嘴巴,摇头道:“不说不说,我什么都不说了。”
  大家都笑起来。
  冯瑛之走向王维熙,笑着问:“我数日前才去过府上,你今日怎么也跟来了?又没什么大碍,不必介怀。”
  王维熙苦笑:“也只有你会说无甚大碍。”
  毛公子嗓子痒憋不住话,又插嘴:“毕竟你是为了救他爹才受伤的,咱们小王肯定得来啊,亏得冯兄成亲了,亏得小王是个男子,否则就要以身相许报答恩情了。”
  王维熙捂住眼睛。
  冯瑛之一眼斜过去。
  毛公子又捂住嘴巴,想了想,理直气壮道:“我这句哪说错了?”
  “没错,没错,你每句都是至理名言。”李世子无奈道。
  毛公子哼道:“本来就是。”
  众人相谈甚欢之际,只见一丽人从楼下拾阶而上,她额间描有红色花钿,转眄流精,光润玉颜。缓步经过众人时,扬起一阵香风,顿时罗衣飘飘,轻裾随风远。
  毛公子看呆了,怔怔地开口:“不会吧……是永……”
  杜平脚步未作停留,可眼角余光瞟来。
  毛公子赶紧遮住嘴巴,再不敢多言。
  杜平手里捧着一盘瓜果,她接着送食的名义过来,不过是担心瑛之。这段日子每至半夜某时辰,她睁开眼便能看到床边空荡荡,瑛之已不在身旁。她偷偷去看过数次,果然,书房的油灯一直亮到天明,到第二日,纸篓里余一堆灰烬。
  她发现今日送来的登门礼有名家书画,再一问管家,来访的友人中竟有毛家二公子,也只有那个没脑子的才会给不能提笔的友人送来名家字帖,虽然贵重,却看着触景伤情,再一想起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巴,她担心瑛之被言语戳伤还要苦苦掩饰,就想亲自来看一看,若瑛之不开心,她直接把这场宴搅浑,赶人出门。
  冯瑛之望着她,眼底瞬间渗出笑意,温声道:“夫人来了。”
  杜平看他脸色并无压抑情绪,松一口气,笑道:“来送点吃的,不敢打搅你们,马上就走。”
  冯瑛之立刻上前接过:“怎敢劳烦夫人屈尊纡贵?”
  杜平嗔道:“没办法,你的面子比天大。”
  冯瑛之轻笑。
  杜平客气地与其他人招呼两句,便施施然离开。确定她的人走远了,毛公子才敢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我的天,本公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众人闻言皆笑之。
  毛公子:“要数这天底下我最佩服的人,非瑛之兄莫属。娶人之不敢娶,教人之不敢教,这么一只闻名京城的母老虎,都能被你调教得服服帖帖。”
  调教二字用得难听,王维熙微微蹙眉。
  冯瑛之收敛笑意,眉梢一挑,顿时少两分温润多三分不羁,声调转冷:“不敢在我夫人面前说的话,最好也不要在我面前说。”已喝空的茶盏在他指尖轻轻一转,似笑非笑道,“我怕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毛公子僵住,他这人有个好处,虽说话憋不住,但道歉也不怕跌面子,否则以他的性子,早被人用黑布袋蒙住脑袋一顿乱揍扔在臭水沟里。
  他起身鞠躬,正正经经地开口:“抱歉,是我失言,冯兄别与我一般见识。”
  冯瑛之将茶盏放在案上,立刻有侍女上来斟茶,他笑着摆摆手:“行了,下不为例。”
  毛公子这人情绪来去都快,又想起方才永安郡主那张殊丽的容颜,正要咋咋赞叹,又想起朋友妻不可戏,话到喉咙口又改了调子:“平阳公主的女儿真是个个美人,永安郡主如此,萧家七娘亦如此,可惜啊可惜,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萧七娘那么一个仕女图走出来的美人,暴殄天物嫁给一个蛮夷老头,教人扼腕。”
  李世子叹道:“天下需修身养息,朝廷不肯也不好打这场仗,也是无法。”
  王维熙:“可恨徐家还与匈族勾结,养寇自重,徐则才是罪魁祸首!皇上还念着旧臣情分,照我说根本不用,就该直接诛徐家九族!”
  冯瑛之看他一眼:“可若没有徐家,匈族说不定已长驱直入,徐则功大于过。”
  王维熙不同意:“若无徐家,匈族说不定早被其他将领荡平!也不用让一个无辜女子和亲!哼,我不信徐家可以只手遮天,朝中定有人与他勾结,才能让徐则欺下瞒上这许多年,皇上就该彻查到底!”说到最后一句他拍案而起,声音久久回荡。
  阁中诸人皆不语。
  冯瑛之漫不经心一笑:“这倒颇有可能。”
  王维熙如遇知音,目光激动望过来:“瑛哥儿,你也如此认为?”
  冯瑛之:“我只觉得有这个可能。”
  毛公子大嘴巴,一拍脑瓜子又想到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我说小王公子,你这么激动是不是因为喜欢萧七娘?后悔美人远嫁,只恨没早一步去求亲?”
  王维熙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一愣。坐旁边的冯瑛之已垂眸轻笑起来。
  毛二还以为自己说对了,凑到王维熙身旁,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兴奋道:“是不是是不是?我就说嘛,你怎么这把年纪还不成亲,肯定是心仪的姑娘已嫁他人,是不是萧七娘?”
  王维熙涨红脸:“胡说八道!别坏了萧姑娘的声誉!”
  毛公子“切”的一声:“随便说说呗,反正都去和亲了。”他眼睛一瞟,觉得自己肯定猜对了,“你脸都红成这样了,还想否认?”
  王维熙闭了闭眼,顺一下气:“我这是气红的。”
  冯瑛之笑岔了气,咳嗽两声,直到笑够了才来救场:“维熙应该打算明年下场参加会试,拿个好名次就更好说亲。”
  毛公子眨眨小眼睛:“真的?”
  冯瑛之笑问:“维熙,我猜对了没?”
  王维熙僵硬地点点头,然后撇开脑袋不再说话。
  夕阳西下,望月阁的众人也散了场。冯瑛之亲自送友人们至府门前,挥手道别。看着马车一辆一辆都驶远了,他踏着晚霞回到自己屋中,亲手查看一遍他们送来的礼物,尤其是毛二送来的那副字帖。他轻轻抚过,收回手,吩咐道:“都拿到书房去。”
  冯瑛之晚膳的时候多给杜平夹两筷子,说话温声笑语,到睡觉的时辰,两人相拥而眠。
  他什么都没说。
  态度也一直如故。
  但是,杜平偏偏就有一种感觉:他不开心。
  杜平缩在他怀中时眼睛一直睁开,始终睡不着觉。眼前是他敞开的衣襟,胸前结实的肌肤若隐若现。头顶是他平缓的呼吸夹带热息,抱着她的那个人似乎已经熟睡。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头隐隐传来一慢四快的打更声:咚——咚,咚,咚,咚。
  冯瑛之终于有了动作,他轻柔地松开妻子,起身穿衣,一个人静悄悄收拾完了,又低头去看她,然后弯腰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便踱步离开房间。
  杜平闭着眼睛,嘴中呢喃两句背过身去,生怕被他瞧出端倪。
  等完全听不到脚步声,她才从床上坐起来,低头望着地上月光呆坐许久,她方披上一件外衫,循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