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绩不耐又讥诮的道:“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应该也能死得瞑目了,现在你先死一步,下去给忠义王准备皇袍玉玺,他马上就能过去找你了,在底下你们比武德帝早进地府把握先机,没准能成。”
这次没等对方说话,又是一道“噗”声。沉默了片刻,才传来荣绩阴戾暗哑的一哼,一切归于平静。
林二春眨眨眼,眼皮上的水珠滑落了下来,篡着衣服的手紧了紧。
等了几息功夫,脚步声才再次响起,这次没了先前的沉稳有力,跌跌撞撞的,伴随着荣绩急促的喘息声和低咒声。
林二春屏住呼吸,在一声重物扑到在泥水中的嘭响之后,顾不得抹掉飞溅在眼皮上的泥水,她马上往边上一滚,才爬了起来,小幺已经用衣裳勒住了荣绩的脖子,腿顶着荣绩的后背上将他按在泥水里。
荣绩挣扎了两下,林二春赶紧扑上来压住了他的腿。
他动弹不得,喘着气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让小爷死也死个明白吧!”
林二春道:“先将他捆起来。”
荣绩脖子上的束缚一松,因为太过惊讶了,被小幺用衣裳捆着手脚的时候,他都不曾挣扎,只不可置信的喊了声:“林二春?”
顿了一下,又问:“你在这里伏击我?童观止让你来的?”
听到“童观止”三个字,林二春目光微暗。
他今天还真是忙。
从荣绩腿上爬了起来,她道:“我还没有这么闲得慌专门过来伏击你。”
“那你......算了,你不说也罢,你是从前面过来的?这么说前面真的有出口?咱们无冤无仇,你莫名其妙捆我做什么,你赶紧将我放开。”
刚见证了他的狠辣手段,林二春没动杀心,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他,万一他举刀相向,她还不得冤死,只道:“你这样我比较放心。”
荣绩嘟噜道:“跟你这娘们说不清楚,童观止人呢?今天小爷也帮了他一把,他在哪,我跟他说。”
林二春没接他的话,只道:“荣绩,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结仇,就是今天绑你也是逼不得已,实在是你这人让人不得不防,你放心,你我无冤无仇,我也不会杀你,只让你在这里躺会而已,过会儿我会给你解开。”
“将他打晕。”最后这句是冲小幺说的。
后脑勺上马上就挨了一击,荣绩疼得闷哼了声,脸都趴在泥水里了,却还没有晕过去,在小幺第二击之前,他赶紧道:“你先等会!”
可林二春和小幺都不听他的,又挨了一掌,荣绩虽然还能瞪着眼睛,心里却郁闷得想死。
小幺也很郁闷,在黑暗中看了看自己的手,之前在水里耗了太久,有些脱力了,现在还有些发抖,他提起荣绩的脑袋就想往地上撞。
荣绩急道:“你们进去里面就是自找死路,里面有毒!”
脸贴着淤泥之前堪堪停住了。
林二春问:“这是怎么回事?”
荣绩沉声道:“要不是因为小爷中毒了,你以为就你们俩能绑住我?”
一个女人,一个打两次都打不晕的帮手,被这样的两个人制住了,荣绩都没脸提。
不过,这会不说清楚显然不行,林二春对他的防备太深了。
“你们是从前面的出口进来的,现在打算往里走是不是?我就是从里面出来的,要是那边有出口,也不会跑到这里来了。
而且东方承朔还在里面,就你们二人再往前走说不定能碰见他,童观止的人这会不见踪影,多半都死了,前面你没有帮手,你真想找死就去吧。”
林二春迟疑问道:“里面真有毒气,又封闭了这几年,你现在还能说这么多话?还有力气杀人?”
荣绩一向说一不二,难得跟人解释,这次破例说了这么多,她还是不信,一时气结,咳了咳,嘴里涌出来一股铁锈味,他重重的呸了一口,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黑暗中那双盯着他的清亮似沁水的杏眸一眼。
没好气的解释道:“里面有个水银池,不远处就有个温泉,这水银温度高的时候就会冒毒气。却也不至于马上致人丧命,你也说了里面封闭了几年,待时间长了也会致死,你要是还不信自己过去看吧。”
水银林二春知道,他说得又有理有据,都这时候了,也没有必要还撒谎骗自己,林二春又想到寒山寺后面那片早熟的蚕豆田,猜测这温泉约莫就在寒山寺的后院下面,两地相距不远,倒也说得通,她信了。
前路有毒,还有东方承朔。
正因为信了,才犹豫了,“小幺?我们在这里休整一下再回去?”
虽然对江水的恐惧还在,比起赴死,她也愿意再去尝试。
小幺的声音听不出担忧,也没有多余的解释,干巴巴的三个字:“能出去。”
他带自己进来的,两人又刚一起经历了一场生死,林二春这会很相信他,“那我们就往前走。”
“林二春,你给我解开!”荣绩又催促道,“你这女人,不提童观止,咱们俩也算是合作伙伴了吧,你就这么待小爷,小爷找东方承朗,给了你在他面前表现的机会......”
林二春恍然:“你是说,是你假传你妹妹的口信给我,让我参加斗酒会?”
“你不是很能耐么,怎么之前不想着去参加,现在斗酒会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你拿下东方承朗了没?别辜负了小爷一番美意。”
还真是他。
林二春只兴致缺缺的说了句:“你这是打算投靠东方承朗了?也是,就算是穷途末路了,你也还有让东方承朗冒险收留你的本钱在。”
她是真的不关心这个了,这些本来就跟她没有什么关系,是她自己之前非要冒险掺和进去,惹得一身骚。
如今,她已经没有再为之冒险的理由了。
荣绩没听出她的不感兴趣,只不满:“投靠?你这说得也太难听了。”
若是让他自己定义,顶多就是各取所需,他因为妹妹才想要帮东方承朗一把罢了。
至于斗酒会上成全林二春,也只是想要给妹妹抬抬身价,多点东西傍身,毕竟他现在的处境,以后不能光明正大的护着她,只能暗中筹谋。
或许因为觉得看不透、或许因为童观止,他相信林二春是有真本事的。
当然,此时说跟东方承朗合作还太早,他还得再看看对方的表现再做决定,后面还有考验等着那个天之骄子。
这些话,荣绩当然不会跟林二春说,只道:“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吧,你先给我解开!”
话落,突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似石头落地滚动的声响,地面跟着狠狠的一阵颤动,地上的泥浆都被震起来了,林二春下意识的回头看。
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震动还没有停,荣绩骂了一声,忘了自己的处境,直接冲林二春发好施令,“给我解开,去看看,前面好像是塌方了。”
他严肃起来,声音冷厉又阴沉杀气腾腾的,林二春也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没有拒绝他。
三人循声赶过去,真的被荣绩料中,洞口被几块大石给彻底堵死了,外面有水力挡着,荣绩撞了撞,巨石纹丝不动,若不是听见外面的水声,他都怀疑这里究竟有没有出路。
无计可施,他冷笑着问林二春,“你猜这是谁弄的?”
林二春沉默不语,这么会功夫不可能是这洞口自己垮塌的。
她心里有猜测,大约是,童观止看见那紫檀木船了,猜到此处有出口,不过他应该并不知道她躲了进来,才会封了洞口,想要堵住东方承朔的出路吧。
他终于要赢了,以后他终于不用再为陆家的事挂心了。这算是扭转了命运了吧?
可。这些都跟她无关。
她已经心凉如冰,结了冰,自然不会再起涟漪,这会被堵了退路,她也并没有太多的感受,心里一片木然。
比较起来,她更担心荣绩因为童观止而迁怒自己,暗暗防备着。
荣绩骂了几句,才道:“林二春,我敢打赌,康庄里面的那出口肯定也被堵死了!”
你的这个男人看着很和气,心还挺狠,小爷才跟他合作,虽然是各取所需,可小爷还没出去,他就这么狠,对我也还罢了,对你......”
说着,他忽然想起那天童观止将东西还给他的时候,提起林二春的模样,当时童观止一开口,他就懂了他的意图,那是赤裸裸的炫耀和警示。
他下意识看向林二春,光线实在太暗,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却看见了那双警惕的盯着自己的眸子,猜到她还在防备自己,荣绩顿时被气得不轻。
这防备心也太重了,他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他在她心里就是如此不值得信任?
太生气了,他故意刺激她:“你说,他知道你在里面吗?”
林二春实事求是的道:“他不知道。”他再让她心寒,她也相信他肯定不知道,他多半以为她沉在江底了吧。
都死到临头了,她还为童观止说话,荣绩心里更不痛快,嗤道:“不管他知不知道,反正你现在也算跟小爷死在一处了,咱们这也算是死能同穴了。”
话说出口,他自己愣了愣,见林二春什么反应也没有,又莫名烦躁。
“我猜他就是知道你在里面,也会将这出口都堵死,不然等东方承朔出去,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东方承朔本就跟他不对付,现在他又明目张胆的从东方承朔手中抢陆?修,虽然是陆?修将陆氏财富给毁了,可跟童观止也脱不了关系,
陆?修死了,东方承朔只会将怒气发在他身上,丢了陆家那么大一笔财富,那么多的好东西,没看见也还罢了,偏偏就差那么一点,别说东方承朔生气了,就是小爷我也觉得可惜啊。”
林二春打断他,问道:“陆?修死了?”
荣绩想起刚才在洞中得知的陆家跟东方承朔的恩怨,回想起陆?修做的事情,有些唏嘘:“不知道现在死没死,反正活不成了。
那紫檀木船原本漂在水银池子里,他这个疯子直接跳进去了,然后爬到那船上,碰了机关,那暗河的水突然冲过去,船就沉下去了,之后被水冲走,他也跟着不见了,
他身上带伤。又沾了水银,就算能逃出去,应该也活不成了。”
在荣绩看来,陆?修的举动是有些疯狂了,起码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吧,傻不拉唧的,还没到最后关头呢,等实在保不住了再去孤注一掷也来得及。
林二春沉默着没说话,想起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趴在童观止胳膊上嚎啕大哭的模样。
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固然可怜,可死前没有让敌人得到什么,还有人帮他善后,狠狠的报复凶手,他临死,应该比自己好受些吧,至少有人能为了他,都做好了不惜一切的打算。
她还有些羡慕他。
荣绩继续说着前话:“那可是沉香木和满船的金银珠宝啊,全部沉在水里被冲走了,拦都拦不住,现在都冲到江里去沉了,东方承朔能放过童观止才怪。
为了他和童氏一族的好日子,为了不重蹈陆家的覆辙,他也得将东方承朔堵在里面。
林二春,你觉得你能比得过童氏一族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吗?”
“现在你也被堵在里面了,看来你这个妻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不怎么样嘛,林二春,你的眼光真差啊。”
林二春闻言,莫名想起前世从京城的平凉侯府被休出来,东方承朗好像也是这么刺她的,给她剖析她的处境和她的愚蠢。
现在,她的男人从东方承朔换成了童观止,说她蠢的人又从东方承朗换成了荣绩。
以前她被东方承朔放弃,然后死在他手中,现在她被童观止放弃,又要死在童观止手里。
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一切却还是诡异的吻合,像转不出去的轮回。
她伸手捂住满是淤泥的脸,笑声就从指缝里钻了出来。
低低的、有她特有的脆,又比荣绩想像中的软,笑够了,她才道:“是啊,你说的对。”
她终于维持不住那副淡淡的语调了,可这反应却也不在荣绩的意料之中,她笑得那么开怀,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听不出半点郁气和抱怨。
这次也猜不出她的心思,荣绩也觉得无趣,欺负一个跟自己一样快死的女人又算什么本事呢!
他歪着嘴角,自嘲一笑,懒得挤兑她了。
他不唧唧哇哇了。林二春跟小幺道:“我们走吧。”总要去看看别的出口,不然她不死心。
荣绩没地方去,也沉默着跟在他们后面,走过他的师父的尸体的地方,他心中一片漠然。
在黑暗里待得时间长了,他依稀能够看见走在前面的姑娘模糊的背影,她深一脚、浅一脚趟在泥水里,让他暂时忘了可能会死在这阴冷潮湿洞穴中的郁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