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尘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姬冰仙又淡淡地道:“你道心已有破绽,再非战无不胜。等我想得明白了,自会再战。”
纪若尘双眉锁得更紧了,沉声开口,有若九幽狂魔在低声咆哮:“休要不知好歹!这次放过你,你便当我好欺吗,还敢来纠缠?今日不妨告诉你,我即便道心已损,你也永无胜我机会!若再敢来战,来一次我便会要你一次,决无纵容!”
“冰仙虽然不算什么人物,对自己还是看得极重的,即以此身设赌,便绝无反悔之事。难道我清白之躯,便是这般的不重要?!”
姬冰仙说完,便扬长而去,再无回头。
纪若尘哼了一声,也不去理会姬冰仙,而是将张殷殷小心地放在榻上,再从一地凌乱中找出一席貂裘,给她轻轻盖上。
帐中烛火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张殷殷轻轻地动了动,面上微现痛楚之色,随后又沉沉睡去。纪若尘一直坐在榻旁,凝望着她熟睡的面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轻叹一声,为她理理几丝散乱青丝,长身而起,熄了烛火,掀帘出帐。
夜仍深。
纪若尘负手而行,足下全无声息,宛若幽魂夜行。那只金环,则在他负着的双手间慢慢旋动着。
他只想漫无目的走走,却不想心不在焉中不曾控制行止,以他如今道行,一动便如疾风,眨眼间已将整个军营都转了个遍。他停下,仰头望天,依是月朗星稀,一时之间,不知该去哪里
纪若尘忽然闻到一阵隐约酒香,心中微动,人已在一座用作储藏食酒的营帐中。帐侧案几上,放着个古朴酒坛。坛上两个大字:醉乡。看到这坛酒,纪若尘微微一怔,他明明记得姬冰仙来到军营时,一共携了三坛酒过来,怎么现在只剩下一坛了?
不过他素来不理会这等细枝末节,一坛还是三坛,也没什么不同。随手提过酒坛,纪若尘便信步出了军营,要寻一处合适的地方饮酒。
这营盘依山傍水,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顺山势而下,蜿蜒向东流去。纪若尘徐步前行,转眼间已到了河边,遥遥便看见有一人正坐在河边垂钓,一副极有山野闲逸之风的高士模样,看背影,便知是济天下。
可是此刻方过中夜,夜风凄寒,一轮弯月也早早隐入浮云之后。在这月黑风高、荒寂凄寒之地,钓哪门子的鬼鱼?现下伸手不见五指,如是眼神差些的,连鱼漂动没动都看不到。
咣当一声,纪若尘将金环随手扔在河边岩石上,在济天下身旁盘膝坐下,掀开酒封,先自饮三大口,将酒坛递给了济天下。济天下接过酒坛,也不多话,咕嘟咕嘟连喝几大口,将酒坛又还给了纪若尘。两人喝得极是豪气,一个来回一坛酒便去了大半。
纪若尘接过酒坛,却不再饮,只怔怔地望着黑深深的、缓缓东去的河水,过得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谁知恰在此时,济天下也同样沉重地一声叹息。
纪若尘缓缓转头,望向济天下,见他满面倦容,眼框深隐,眼中遍布血丝,便似一夜未眠。不过说来也不奇怪,他深更半夜在这摸黑钓鱼,当然是一夜未眠了。纪若尘又见济天下身衫单薄,连御寒的棉袍都未穿上,在这夜半时刻,独坐湿寒河边,自然冻得嘴唇发青,连呼吸都重了。好在喝了小半坛醉乡,烈酒下肚,济天下面色才算好了些。
纪若尘回想所读史书,作主上的当为臣下解忧。可是怎知臣下何时有忧?这就要看臣下的智慧了。跑到主上常去的地方借醉装疯、独坐垂钓都是好办法。而这些史书都是济天下给自己看的,他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钓鱼,不用都知道有心事。何况他刚刚还叹得如此沉重?
纪若尘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便依书上样子问道:“先生何故叹息?”
谁知这一问却似勾起了济天下伤心事,他怔怔望着河面,面色变幻,又似害怕,又似侥幸,忽然抢过纪若尘手中酒坛,痛饮一口,方苦笑道:“些许小事,哪敢劳主公费心,我自己想法了解了吧。”
过得片刻,济天下忽又长叹一声,喃喃道:“女人,女人……真是麻烦啊!”
纪若尘又是一怔,油然间,姬冰仙、张殷殷一一自心中掠过,于是深有所感,同叹一声,夺过济天下手中酒坛,仰头饮尽,然后嘿的一声,将酒坛远远掷入河中。
扑通一声,酒坛在河上溅起数尺高的水花,方不情不愿地沉下去。可是在那飞溅珠玉中,纪若尘分明看见那柄穿心古剑,正载沉载浮!
济天下此时方想起臣子本份是为主上分忧解难,忙问道:“不知主公因何烦恼?”
纪若尘笑笑,道:“我道心已破,怕是要打不过很多人了。”
“道心已破!”济天下失声惊叫,然后方发觉自己失态,急急补救道:“圣人有所谓大道缺一,可见圆满并非好事。道心破了一点,正是暗合天道,主公何须担心!再说了,就算真有厉害敌人,也可遣玉姑娘去应对,至不济也可拖延一段时间嘛。”
纪若尘笑而不答,只看济天下钓鱼。
不知是否纪若尘带来的运气,一夜无获的济天下手中钓竿猛然一沉,显是大鱼上钩。济天下登时精神一振,他从竿上传来的大力已知此鱼不小,于是站起身来,吐气开声,全力与这大鱼搏斗起来。
一人一鱼你来我往,缠斗数合,也不分胜负。济天下吹了一夜寒风,早有些受了风寒模样,渐渐便有些支持不住,居然被这鱼一分一分向河中拖去。
夜已至最深时。
眼见前脚都已没入冰冷的河水中,济天下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然大喝一声:“大丈夫生当涤荡九州!焉有对付不了一条小鱼之理?!”
借这一喝之威,济天下双膀发力,钓竿弯成满月,忽听哗啦水声响起,一条二尺大鱼离水飞出。在纪若尘眼中,此时的济天下竟然真有几分指点江山,笑谈间天下底定的气势!
斗败这条大鱼,济天下欣喜若狂,又现狷狂之态,怀抱大鱼,也不向纪若尘告别,便狂笑高歌而去。
夜风习习,将济天下歌声断断续续的送来:“仰天犹恨……雨无锋……万丝青干剑……斩罢落残红!……”
狂歌余音袅袅,萦而不散。
纪若尘正入神间,忽然眼前光芒大作,一轮红彤彤的日头自云海中鱼跃而出,将万道霞光洒遍九州!
纪若尘霍然立起,仰天长啸,音上九宵!
万里之外,但听一记同是响彻九天的鸣啸应和,一道黑影自那孤峰绝顶处冲天而起,刹那间跨越万山千川,飞入纪若尘高举向天的掌中。
纪若尘轻轻抚摸着这根曾跟随过自己的三尺神铁,右手一抖,直指前方!神针便自行伸长,直至丈半方止。神铁一端自行生出矛锋,于是这块重一万零八百斤的定海便化成一根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战矛,即无纹饰,也无锐锋。
纪若尘徐徐道:“吾曾有矛,名为修罗。今日便将此名赐你,以承吾杀伐灭绝之意!”
神铁嗡的一声低鸣,便作了应答。重重杀伐之气,由是而生。
卷三 碧落黄泉 章十四 杀伐事 五
东方发白,晨光未曦,雄鸡尚未报晓。哥舒翰已是穿戴整齐,出寝堂入书房,奋笔疾书做一日早课,直至曙光大盛,朝霞染遍东边天穹。哥舒翰掷下笔,满意地看了看墨汁淋漓的宣纸,踌躇满志地踱出房门。他习惯性地向天上望了望,一轮巨大的红日已经浮起在地平线上方,今天的朝阳虽然有些刺眼,但他心情正佳,便觉得这阳光刺眼得也很有气势。
哥舒翰迈着方步,踱入正堂,居中坐定,早有下人奉上香茶。哥舒翰漱了口,神清气爽,便吩咐亲兵去召集军中诸将到府议事。在哥舒翰看来,这几日皆是黄道吉日,无论哪一日都适宜大军出关,平叛,然后……安天下!
不到一柱香时分,府外已是蹄声如雷,数十位军中大将得了召唤,立刻飞马而至,人人精神抖擞,牢甲利兵,视瞻不凡,绝无人因这临时召唤而现出散乱之像。
看着堂下这些随着自己出生入死数十年的老兄弟,哥舒翰大觉满意。离开西域这几年的承平日子,看来没让自己手下这些悍将荒废了弓马。有猛将如云,有仙宝在手,有大军若蚁,他何愁大事不成?
诸将望向哥舒翰的眼神中,也尽是兴奋。他们闷在关中数月,早浑身上下都在发痒了,关中云集大军数十万,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关外那点寥寥北军耀武扬威,这算怎么回事!今日大帅突召,他们立刻知道定是要有仗打了,人人都恨不能插翅飞到帅府。
哥舒翰咳嗽一声,正要发话,忽然堂外脚步声急起,亲兵快步跑进,叫道:“大人,监军玉大人奉旨入府,已经过了中门了!”
哥舒翰心中狐疑,这大清早的,哪来的圣旨?此时堂外响起了内侍独有的尖细、悠长的音调:“圣——旨——到!”
便见王进礼一身正服,高举一卷明黄圣旨,昂首阔步进了正堂。他身后十余个太监亲随,跟着冲进,人人趾高气扬,个个气焰冲天。堂外守着的亲兵见王进礼手捧圣旨,哪里敢拦?
哥舒翰立即端帽整衣在堂中跪下,口称接旨。数十员猛将黑压压地在他身后跪了一片。
王进礼低不可闻地先“哼”了一声,方停在哥舒翰身前,展开圣旨,拉长声调道:“哥舒翰接旨。”
“维天宝十四年,岁次丙申,十二月丙子朔,五日戊辰。皇帝诏曰……”王进礼扯着尖细得有点刺耳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宣读了一遍,大意便是哥舒翰拥重兵、据雄关,却被数千老弱残兵堵在关中,不敢出关决战,实是朝庭羞耻。着令哥舒翰即刻领军出关,平定安逆叛党,若再有迟疑,便即革去军职,解送西京问罪。
这圣旨中措辞极是严厉,哥舒翰心知必定是王进礼私下密奏明皇,进了不少谗言,说不定那奸相杨国忠也跟着敲了不少边鼓,才弄出这样一篇不知兵事,不通时局的圣旨来。
王进礼圣旨读完,皮笑肉不笑地道:“哥舒大人,这圣旨可说得明白了,着您即日领军出关。这可不是咱家逼迫于您了吧?您若还是觉得关外纪小贼兵马太多,那也不妨,咱家代您出兵便是。那时您交了印信,便可自去西京向皇上交差了。”
哥舒翰没恼,依足礼数接下圣旨。身后那数十员猛将可都是杀人如麻的角色,哪会将一个阉人放在眼里?当下一名大汉绽舌暴喝道:“哥舒大人裂土封王,是你说去印信便去印信吗?”
这一喝恰如平地起雷,冷不防间,吓得王进礼浑身一颤,脚下发软,险些坐倒在地。他受惊过后,羞怒顿生,可是放眼望去,堂中人人面目狰狞,个个神色凶恶,哪有一个善茬?王进礼便有些惧意,生怕这些百无禁忌的莽夫一怒之下拔拳行凶,他王大监军浑身上下可都金贵得狠,哪怕被伤了一根小指头,都是宰了这满堂恶汉也弥补不过的。
王进礼对付哥舒翰倒是很有胆色,当下厉声喝道:“哥舒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想造反哪?咱家的尚方宝剑虽奉在府中,未曾请来,但凭一双肉掌,也要搏上一搏,以维天子之威。”
他说得义正词严,却是声音发颤,色厉而内荏,任谁都听得出来。
哥舒翰微笑道:“监军大人且息怒,圣旨在此,我等岂有不尊之理?我这些手下都是西北过来的莽人,但知杀人,不晓礼仪,非是有意冲撞监军大人,更不敢有二心的。大人尽管放心,今日我召集众将,便是商议出关决战之事。现下诸事齐备,三日之内,便当开关决战。”
王进礼实有些疑惑,这哥舒翰枯守数月,眼睁睁看着关外的敌军从五千变成了五万,现在敌军多了十倍,他怎么反要出关决战了?但不管怎么说,二十多万拥出关去,就是踩也将那五万人踩死了,且先出了自己多日受辱骂的这口恶气再说。至于这哥舒翰倒不着急,现下王进礼已和杨国忠联成一气,到时内外联手,不管哥舒翰是胜是败,总要弄他个家破人亡,方是罢休。
清晨时分,中军帅帐帐帘无风自开,纪若尘麾下众将早已候在帐外。他们经过道法洗礼,又为纪若尘以阴气点化,杀力大增同时,也与自家主将心意相通。无须鸣鼓,他们清晨时心中一动,已知是主帅相召。
这些将军天天日出即起,日落则息,顿顿饱餐,时时休息,已养得精力十足。他们与哥舒翰手下西域猛将不同,体内多了纪若尘赐的一点阴气,越养杀气越是深沉。
纪若尘这中军帅帐面西而立,他所坐方向正是潼关。纪若尘端坐大帐中央,待众将及玉童、孙果等人在帐内立定,双目徐徐张开,缓缓道:“我观潼关关中杀气冲天,必是大军出关决战之兆。你等今日做好万全准备,明日一早,便与哥舒翰决一死战。”
他这番话说得平平淡淡,然在诸将心中却激得波涛渐起,杀气漫溢。此刻营中妖卒不过四万出头,面对却可能是超过三十万大军,纵然众将早已心如槁灰,但得与如此强敌当面决战,又怎能不壮怀激烈。
孙果上前一步,沉声道:“明日吾当为先锋,誓取哥舒翰项上人头!”
纪若尘颔首道:“很好。”
即已议定明日决战,诸将便鱼贯出帐,自去安排士卒擦亮甲胄,磨快刀剑。此时忽见一人大呼小叫,飞奔而来。离帅帐尚有十余步即高声叫道:“主公!大事不好……吾晨起观气,见潼关杀气大作,明日当有一战啊!主公,万万早作准备……”
济天下风尘仆仆,一身文士服上满是灰泥,头发散乱,面色灰败,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显然累得不轻。也不知他昨晚子夜刚于伸手不见五指之处钓完鱼、今天一大早又去了那个势高便利之处望气了。不过不管在哪里,显然路都不近。
他断断续续一番话说完,才见众将正从帅帐中一一走出,人人身带杀气。济天下登时愕然,道:“你们……已经知道了?”
有那平素与济天下交好的将军,便过来拍拍他的肩,含笑而去。这些将军虽已是半鬼之躯,毕竟不是毫无思想的行尸走肉。在河北道时,这济天下算无遗策,众将在他指挥下十荡十决,无论攻守城防还是野战对垒,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可谓威风八面,痛快淋漓。众将皆是从军之人,最敬有真才实学之士,最恨无能庸碌之徒,虽这济天下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些贪财好色,然无人不是真心敬佩。
纪若尘也微笑道:“明日一早,便与哥舒翰决一死战。先生好好休息,明日还要仰赖先生阵前指挥。”
帐中人敏锐的,如姬冰仙,孙果,玉童,甚至于济天下,都感觉到一夜之间,纪若尘似乎有些微改变,这变化,若细心玩味,似乎是多了些人味。
纪若尘回到后帐,坐在了张殷殷榻边,静静看着这劫后余生的女孩。
张殷殷面色仍然苍白,不过唇上已有了一点血色。她望着纪若尘,片刻后幽幽一叹,道:“以前的事,你都记起了?”
纪若尘道:“还没有全记起,不过我们之间的事,已经都知道了。”
“我也记起了那些本该忘记的事。你……你是他吗?”
纪若尘沉吟片刻,然后轻轻握住了张殷殷冰凉的手,道:“一半不是,一半是吧。”
她怔怔地看着纪若尘,眼角一滴清泪悄然而下。她的纤手反过来抓紧了他的手,虽然仍是虚弱,抓得却极是大力,长长的指甲一片片陷入纪若尘的肌肤,她浑然不觉,他也浑然不觉。
张殷殷闭上双眼,呢喃般道:“我在崖上看到你的尸体,看到那柄剑,我……我就不要活了。”
纪若尘微笑,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头,道:“一切都过去了,不会再有事了。”
她吃力地撑起身体,直视他的眼睛,道:“明天就是决战了吗?”
想到明日之战,纪若尘也不掩饰,直言不讳地道:“有点麻烦,也许,会输。”
他刚想继续说什么,张殷殷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口,决绝地道:“我不会离开。”
纪若尘微微一笑,道:“也好。决战时你只要呆在我身后,便无人能够伤你。”
张殷殷伸手,抓住纪若尘的衣服,用尽力气,将自己的头靠上他的胸膛,缓缓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军营一侧的小校场中,玉童身影趋退若神,仪态翩翩。校场中立着十余尊铜人,玉童在铜人间穿梭来去,指上十道青丝攸忽来去来去如电,不住扎在铜人双目、咽喉、心口、下体等要害处。青丝虽细、铜人虽坚,但每次青丝都能将铜人对穿而过,毫无窒碍。青丝上附着这等击力,如非遇上特殊的护身道法,纵对方是上清修士,也能轻易穿了。玉童道行虽不算特别出众,然而所用道法,所运青丝,无一不是凌厉狠辣之极,如单算杀力,实可令鬼惊神怖。怕是道德宗诸真人对上了她,也得极小心应对。
玉童的手段,诸军士都是见识过的。她既然在这校场练功,便无一人敢靠近。不过还是有异类的,脚步声响起,一身布衣的孙果大步行来。他只当没看见玉童,进了校场后随意取过一根铁矛,端矛平指前方,就此入定去了。
玉童十根青丝齐发,嗤嗤声中,在铜像上穿出无数细洞。孙果忽然睁开眼睛,向玉童道:“你道心乱了。这样明日决战,你凶多吉少。”
玉童十指连弹,青丝在空中绕出无数圆环,层层叠叠地套下,但听沙沙声大作,十余尊铜像瞬间已被切成数以千计、厚薄不一的铜片,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这一记杀手极耗道行,玉童面上也涌起一片异样的潮红,她喘着气,低声回道:“可是我不知道,怎样道心才能不乱啊!”
孙果持矛静立,气定神闲,道:“这很简单。你只需如我一般,不要去想根本得不到的东西,道心便可宁定。”
玉童苦笑,缓缓闭上双眼,忽然一手斜指青天,指尖上一根青丝伸得笔直,不动分毫。她简简单单的一站,杀伐之气油然而生,与孙果的恬淡平和大不相同。
孙果又睁开双眼,淡道:“你现今用的,乃是主人在苍野将行杀伐时的姿势。”
“是吗?”玉童怔了一怔,右手缓缓降低,学孙果平指前方,然后闭上双目,收敛全身气息,片刻功夫,已如石像。
负责看守校杨的军校见校场中久无动静,悄悄探头看了看,见偌大的校场上只有玉童和孙果如泥塑木雕般的立着,动也不动。军校只觉得有什么不对,目光扫了几个来回才觉察,校场上那十余尊极显眼的铜像不知去向。军校心下一惊,这些铜像价值不菲,如若丢了,自己便会被治大罪,就在冷汗遍布全身之际,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校场地面上光芒闪闪,定睛看去,才见是一地的铜片。
军校不知怎地灵光一现,竟然将铜像与这些铜片联系到了一起,登时双脚一软,险险坐倒在地。
日上中天,立竿无影,一切都仿佛凝定,包括时间。
卷三 碧落黄泉 章十四 杀伐事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