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真人压抑许久,此刻听紫阳真人的话,心中颇不以为然。不过见其它真人都面色不善,他嘿嘿一笑,只好收回丝袋。
玉虚真人满面黑气这才消去少许。
一场好杀,直至月驻中天方才结束,道德宗一众老道千里追杀,还将方圆两百里内修道者建的楼观宫殿都拆得干干净净,方才罢手。
尽管紫阳真人不住拦阻,但他毕竟只能管得眼前。几位真人杀得是少了,可是其它四处追击的道人就没了约束。算起来,自明皇下诏、谪仙降怒时起,道德宗前前后后已有近百名弟子陨命,连上清之士也折损十人。此刻从道德宗中杀出来的各位道士,谁没几个熟识的朋友死在群修手中,现在终于可以一展身手,哪会手下留情?
就连始终跟在紫阳身边的几位真人,一旦得了机会,比如说哪一个修士奋起反抗,不愿投降的,立时张手就是一记禁法过去,生怕被紫阳真人给拦了。别说这些修士道行一般,就是孙果虚天之流在此,被几位真人用得意道法齐轰,那也得当场轮回。
这是大势所向,民心所趋,紫阳真人也无可奈何。
直至中夜时分,道德宗群道方才陆续回山。紫阳真人一夜未眠,逐一核实着伤亡与杀敌数字,直至次日黎明,方才清点完毕。
此役道德宗斩杀修士九百一十二人,伤无数;已方折损一人,伤二十二人,拆毁群修盘踞之地九处,可谓大获全胜。本来围山共有七千修士,内中可以自由飞空的不过千人,几乎都被斩杀殆尽,其余的正翻山越岭四散奔逃。道德宗此役出战的几乎都是上清道士,对于这些还需靠双脚逃跑的人颇觉胜之不武,倒是少有人落地去追杀。而且紫阳真人三令五申严禁滥杀,是以群道都将矛头对准了那些能飞起来的。
此役之后,围山群修中的精锐之士几乎被道德宗一网打尽。紫阳真人却是面有忧色,胸口如坠铅石。现在道德宗可算是已与天下大多数修道门派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仇,这等仇恨,绝不会随着这一代人的逝去而消失,反而会代代相传,到得最后变成纯粹的仇恨。而且既然破了仙阵,那么接下来就该直面谪仙了吧?
若没有这个谪仙,紫阳真人还有破局之法。只消借天下诸派实力大减之时,道德宗大举扩张,且以铁血手段扼杀其它可能与道德宗争锋的门派,或可保数百年平安。可是若没有谪仙,又何来天下众修围攻道德宗一事?
既然有谪仙撑腰,那么可以想见,接下来许多隐居不出的厉害人物会纷纷出山,向道德宗寻仇。
凝望着初升朝阳,紫阳真人心中又响起了紫微曾经的话:“若有一日事不可为,我拼却不要飞升道果,也当尽歼来犯之敌!”
此刻观星台上,龙象白虎抱着‘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已痛不欲生了整整一日一夜。昨日开炮时白虎已受了重伤,早该回去救治歇息,但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半步,谁劝都不成。
至这日清晨时,白虎元气已所剩无几,被明晃晃的阳光一照,登时摇摇欲坠,手中正打磨着的一颗锁扣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白虎心中大急,但此时两眼前骤然一暗,什么都看不见了!白虎顾不上自己的身体,拼命在地上摸索着,想要找回那颗完成一半的锁扣。
此时白虎鼻中传来一阵异香,他只觉整个意识迅速沉入一片黑甜之中,就此人事不省。
龙象抱起白虎,交到旁边道德宗几个道士手中,交待他们立刻带白虎下去医治。两名道士抬着白虎下了观星台,留下一人陪着龙象天君。那道人见龙象天君双眼通红,黝黑的大脸上透着灰白,收拾整理无极炮部件的手不断颤抖,不禁道:“龙象天君,你也该歇息一下了!”
龙象大头摇得风雷齐动,翁声道:“不将这‘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修好,俺决不歇息!你要是担心俺,就去将紫云真人的金丹偷些来给俺吃吃,补补元气。你不要再劝了,修不好这门炮,俺宁可死在这里。要不然白虎醒来,定会怨恨俺一辈子的!”
这道人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好。他在道德宗的突出造诣本就在修炼法器上,自‘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打造时起就跟着龙象白虎,这许多时日相处下来,早对龙象白虎之能由衷叹服。现在见龙象实在有些支撑不住,忍不住又劝道:“天君何必如此执著?依我看神炮问题就在于威力太大,连陨铁铸管都承受不住震力,使得许多部件松脱,阵图移位。虽然我们没有二天君发前人所未发的大智慧,无法解决神炮受震的难题。但只消有个六七日,我等就将神炮修复成原来模样了。这种活计,不需要天君亲自动手的。”
龙象天君大眼向这道人一瞪,没好气地道:“就是因为你们也能修,我才不能放下!”
见那道人不解,龙象便自怀中摸出一柄飞剑剑身,正是供‘九天十地乾天无极炮’用的飞剑,在那道人面前晃了一晃,道:“这炮就不去说它了,光是这把飞剑,你说价值几何?”
道人心中诧异,不明白龙象为何这样问,是要考较他吗?于是他沉吟一番,方字斟句酌道:“这把飞剑剑体以白牙为锋,虽然不如墨玉那般罕见,可也是稀世之珍,可遇而不可求。这号称玄铁之母的寒晶铁,就我所知世上还有几十斤,这一柄剑就用去了三两。至于凤凰羽,较牙也不惶多让了。所以说,这柄飞剑实是无价,单以材料而论,比九脉真人们的随身仙剑还要贵重得多。”
龙象又问道:“那假如这门炮是你的,俺与你有生死大仇,你会拿这炮来射俺吗?”
这次道人立刻道:“绝然不会!你道行虽比我高些,但也只是强上一筹而已。我要报仇,当好好计议,再耐心等上十年,至少该有四成把握,这门炮的十三……不,十二发飞剑可是均无仅有,用一把少一把!”
“这就是了!”龙象环眼又是一瞪,痛心道:“别说是拿来射俺,要不是为了破仙阵枢机,就凭那孙老杂毛,哪值得俺射他一炮?”
道人深有同感,不住点头,也是满面肉痛之色。由是看来,这些精研炼器之人往往有一个共通之处,即是以珍稀材料计算旁人价值,管他出身邪门外道还是正道高门,皆是如此。
龙象叹道:“这无极炮威力如此巨大,耗费如许之多,如果你们也能修复,俺和白虎此前还是道德宗的阶下囚,现在外面仙阵也破了,那些半桶水修士被杀得屁滚尿流的。你倒说说,以后俺兄弟俩还有可能再摸到这无极炮吗?”
那道人不禁无言。
龙象斩钉截铁地道:“所以俺要趁还能摸到它的时候,把它完完整整地修好。现在白虎挺不住了,俺更要把他的份也摸回来!所以别劝俺休息!”
恰好紫阳真人心事重重,便出了太常宫,四处走走,此时来到观星台上,听到龙象与那道人对话,不禁莞尔一笑。
紫阳真人走上前来,对龙象笑道:“无极炮威力再大,也不过是个物件,用得材料贵重稀罕些而已。再怎样稀罕的天材地宝,也不过是死物,不经过你们两位天君之手,怎会变成神器?这人总是比死物重要些的。”
龙象此时已极为虚弱,见紫阳真人来到,头脑不清时也就忘了礼数周全,只自顾抚摸着无极炮,喃喃地道:“话是如此说,可若不是在你这道德宗,这几样东西又有哪件是俺们兄弟这辈子能够摸上一摸的?曾有高人指点过俺们兄弟,说俺资质一般,但敢发前人所未发,于这炼器之道上可望登峰造极,从此俺兄弟二人就将全副心思都放在这个上面。越是有进境,就越发现这里面奥妙无穷,从此欲罢而不能。只可惜炼器炼器,一半是炼,一半是器。炼是人,器是物,若无材料,这人再厉害又有何用?这些日子能够用牙,玄凰羽,虬龙筋,龙龟甲打造器物,已是俺从未敢想过的好事,已令俺在炼器之道上的体悟大进。若不是造这无极炮,可能俺兄弟二人这辈子也达不到现今的领悟。”
说到此处,龙象一声长叹,沧然道:“俺知道,这十日已是天大的福缘了,无极炮修好那日,就不会再入俺们兄弟的手。可是人心总是不足,俺总想着能多摸一下,再多摸一下。唉,白虎的眼睛已经累坏了,可俺知道,他一定认为值得的。”
紫阳真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乾天无极炮威力大得不可思议,修好之后,的确是不能再入龙象白虎之手。哪怕是强如九脉真人,如被这无极炮给瞄上了,十里之内,根本就无从躲避,玉虚或许有一线逃生机会,其它真人肯定就轮回去了。而且这无极炮极是阴毒,自身并不放出任何灵气,纯以感应外界灵气的方式来瞄准定位。若被人悄悄瞄住,任你道行通天,不到飞剑临身一刻,都不会发觉已被人给暗中算计了。
龙象白虎造出乾天无极炮,不知救了道德宗多少门人性命,可是道德宗这些真人道长们,有几人真正看重过他们?白虎因炮力反震重伤,一众真人道士都是看着的,可是当时人人都在忙着多杀几个修士,有谁曾关心过白虎伤得重不重?
待看到龙象一双粗糙大手,竟能以如许温柔抚摸无极炮身时,紫阳真人忽然感慨万千,叹道:“天君执著了。”
龙象道:“俺们兄弟资质愚笨,不疯魔哪成活?”
卷三 碧落黄泉 章五 鬓微霜 中
茫茫苍野中央,他的神识淡如水波,徐徐扩散,如轻风、若细雨,触摸着沿途经过的每一个特殊物事,更有部分神识分成无数长丝,不住伸向无尽的苍穹,探寻着那隐于虚无之后的无穷奥秘。
不知过了多久,无以计数的神识倒卷而回,于是若大的军营狂风大作,暗雷轰鸣,兽栏中的狂骑战兽嘶鸣阵阵,不住撞击着苍岩砌成的围墙,想要破墙而出。狂骑士在兽栏外围成一圈,却是不敢踏入兽栏去安抚自己的座骑。现在兽栏中处处都是发狂的战兽,冒然进入,必被踏成肉酱。
军营外一队狂兽骑刚巡逻而归,结果战兽纷纷受惊,几个跳跃将背上的骑士掀下,然后四散奔逃,躲向苍野深处。
一刻之后,狂风暴雷方歇,他徐徐张开双目,入眼又是一片狼藉。
旁边一堆杂物翻开,玉童的头颅奋力在重重压迫下挣了出来,飞到八仙椅前,大赞道:“大人此次神游归来,威势更胜以往!大营中的军兽都被吓跑了一半哪!”
若是平时,玉童这马屁他就坦然受了,听起来也的确顺耳。每次神游归来,山河鼎内的九幽溟炎也就强了一分,神识归体时,从最初的悄无声息,到罡风四起,直至今时今日的风雷大作、万兽皆惊!在他心中,这满营军卒再不是当初闻名苍野的骄兵悍卒,而是挥手之间可定生死的虫蚁。
悄然之间,那一颗君临八荒的心,已日益坚定。
玉童自旁絮絮叨叨地正拍个不停,不知怎地,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忽然心乱如麻。他不耐地一挥手,玉童立刻知机地闭上了嘴。
他长身而起,神识缓缓扫过整座大营。兽栏中狂乱的战兽已逐渐安静下来,栏外列阵守卫的鬼卒也开始散去。一座座营帐中满是休息的冥兵,有几队巡狩的冥卒正在回营,更多的阴兵在列队,准备出营巡守。校尉们在营中忙碌着,将新生的冥兵安排到各个战阵中,另一座大帐中,七名将军正聚在一处,中央摆着一幅苍野地图,在筹划着巡狩路线。大营中央,暗黑军旗正猎猎飞扬,龙飞凤舞的纪字显得格外狰狞。而在他那张八仙椅上方,一点青莹宁定浮着,是这大营中惟一的安宁。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他心底越来越是不安,又有此许紧张和……恐惧?他登时有了怒意,纵是独过弱水,冷对酆都时,他都未惧过,在这苍野之上,他又何惧之有?!
可是心底那一团纷乱,却不是他能控制的。越是怒,那恐惧就越明显。他隐约感到,这恐惧似乎并不是畏惧什么上仙巨魔,而是另外一种思绪,一种他从未有过,也不明白的思绪。
他忽然问道:“我这次神游,用了多久?”
玉童潜心一算,答道:“大人此次神游共耗去三十五天。”
他双瞳蓝芒一闪,缓缓转头,望向了青莹。那点青莹依旧稳定,柔柔地将青光洒下,似未有任何不同。不过他已经知道哪里不妥了。此前每过十余日,就会有一点青芒自天外飘来,与青莹融为一体。但算上神游时日,已有四十天未见天外青莹。
他猛然盯住玉童,道:“我要去人间,可有什么办法?”
每次被那双深不见底的湛蓝双瞳盯住,玉童就觉得自己是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战栗不已。而这次那双冥瞳中寒意更甚于以往,几将玉童冻僵,他立刻竭尽平生所学,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只知两种可行办法,一个是进酆都地府,过轮回之门投胎托生,另一法则是如果法力通玄,或是魔神之类,即有可能凭一已之力破开六界壁障,进入人间。”
他望向玉童的目光更显阴冷,道:“通过你双瞳异能,我不也能过去吗,此法你为何不说?!”
玉童大惊,一边在地上磕头,一边惊叫:“自上次之后,小人就再也看不透大人过去未来了。纵是小人能够看透,也只有运气好到可以看到大人前世肉身现今状况时,大人方能过去,无论是人是鬼,谁也不能穿越回到过去呀!这是天条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就算大人能够过去人间界,小人头颅上附着的这点法力,至多就能支持个数息时间,时间一过,大人还是得回来。所以不是小人不肯,而是此法真的已行不通了。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
纪若尘收回了目光中的寒意,知道玉童所言不虚。默然片刻,他忽然问道:“上次见过的那头深黯之魔叫焢?”
玉童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回道:“地府典藉中是这么写的。”
在酆都与深黯之魔间比较一番,他即挥手招来一名将军,吩咐:“点兵、出营!”
玉童问道:“大人又要进攻酆都?”
“不,去找焢。”
“焢?!”玉童大吃一惊,道:“它怎肯为大人破开六界壁障?焢虽已晋身魔神之列,但不过是末流魔神。破开六界壁障时劫云威力无穷,它纵是不死也要消去大半道行啊!”
“它不肯,我就杀了它。”
听到此言,玉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焢再怎么不入流,也是魔神,在整个茫茫苍野中都属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这位纪大人虽然法力突飞猛进,手段高深莫测,但眼前再怎样也绝非魔神之敌,这是位阶上的差异,并不是手段道法可以补得回的。如同一头狼,生得再如何强壮,也斗不过一头猛虎一样。
去找焢?只怕还未开口,就会被焢给吞了吧!焢浮于青冥之上,大营中阴卒冥兵再多也是无用,纵有千万大军,也要够得着焢才成。
另外这苍野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魔物身体越是长大,法力道行就越是高深。身形小些的要在苍野深处生存,就要成群结队方可。就如在这大营之中,狂兽骑体形就大过了寒甲冥兵,校尉比任何一名狂兽骑士都要来得强壮,而将军们往往高过两丈,往哪里一站都是鹤立鸡群的角色。
焢呢?身长百里,腰围百里。
玉童头颅被纪若尘用九幽溟焰炼过一次,好处是坚硬远超以往,比冥卒手中刀斧还要硬些。坏处是魂魄中锁了一丝溟焰,以作他平素活动法力之源。若纪若尘陨落,这九幽溟焰立时熄灭,玉童也绝无幸理。
于生死存亡大节前,玉童生出罕见勇气,道:“纪大人,恕小的直言,找焢的麻烦实与送死没什么两样啊!以大人您的修法之速,只消神游十年,就有可能攻破酆都仙阵,自轮回门中往生投胎,可保灵识不灭,冥焰永燃。您前世又是修过三清真诀的,那是广成子上仙飞升前修炼的法诀,以您道心,再有个三十多年就能金丹大成了。这种修炼速度,就是放眼整个人间界,也是数一数二呀!”
见他并未说话,玉童胆子又大了些,续道:“虽然小的不明白大人为何定要去人间界走上一轮,可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途径,何必去焢那里自寻死路?”
玉童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但的确是实言,他也未动怒,只是径自步出大营。营外,七名将军已将所有阴兵鬼尉都驱赶出来,列成军阵。
整整一万二千冥兵,排成了十五个方阵,阵列边缘如刀切,整齐得异乎寻常。这是大营所能容纳的极限,也是周边百里苍野所能供养的极限,冥兵再多,周围就没有足够的魔物阴气可供捕食了。
他目光缓缓扫过这些阴卒,随后向一名将军一指。这名将军生得比同僚都要高大些,乃是纪若尘初夺大营时就追随到现在的,灵智渐开。冥兵军阵与人间不同,只要法力足够,上位者心念动处,即可令手下兵卒知晓命令。于他来说,当然不会将命令直接下到每一个阴卒,只消将想做什么令将军们知道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这些将军尽可自行完成。实际上他对军学也是一窍不通,不可能比这几名将军做得更好。
那名将军点出五百最精锐的冥兵校尉,回大营驻守去了。
他缓缓抬手,又向侧方百丈处一指。这一次,他庞大的神识覆盖了每一个冥卒。于是呼啸国风阵阵响起,一个一个方阵的冥兵依次将自己兵器投向纪若尘手指之处。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那片空地上瞬间多了一座大斧巨矛堆成的小山。
他双唇微张,一缕细细的碧蓝火线喷出,射在百丈外的斧矛山上。火线一沾上巨斧大刀,立时漫延开来,顷刻间已将整个小山都笼罩在幽幽冥焰之中,就似这些凶兵是有最易燃烧的油脂制成一般。
溟炎冲天而起,斧矛山则似融化的蜡烛,迅速消融,到得最后,空地上只余下最后一柄长矛时,溟炎方熄。
他神念动处,长矛已自行飞入掌中。
此矛长三丈,中间一丈为握手处,两端矛锋各长一丈。矛身上镌刻着无数上古篆文,就连玉童十字中也识不得一两个。这些篆文刻在矛柄上,构成无数细细密密的螺纹,想来握上去定是十分舒服。只是碗口粗细的矛柄也非寻常人所能掌握。纪若尘可自行幻化身体大小,用这矛自然不成问题。两端矛锋上各开三条螺旋凹槽,凹槽之间突起片片倒刺。这些倒刺流线舒张,有若花瓣一般,但每一根倒刺上都生着三道极锋利的棱线,一根向前,二根向后。
矛锋处的凹槽中有蓝芒流动,矛尖上时时会生出一条细小蓝电,瞬间自一端矛尖窜向另一个矛尖,方才湮灭。
玉童毫不怀疑,再凶悍的魔物,被这柄凶矛刺入再拔出,也会立刻被撕下至少丈许方圆的一块血肉来。
以万名冥兵凶器为基,以九幽溟焰为火,以苍野为炉,炼成的这一柄凶矛,威力何必多言?
只是玉童更是无奈,知道已劝他不住。荒狼装上两根獠牙,就能斗过月虎了吗?
他对长矛十分满意,抚矛沉吟,片刻方道:“此矛当随吾纵横八荒,斩亿万生灵!可名修罗。”
他杀气骤起,提矛向苍野深处一指,十五方阵逐一转向,万千赤手空拳的冥兵,轰轰隆隆地开向苍野深处。
“大人!冥兵就算再多十倍,打不到焢又有何用?何况他们都没了兵器!为何定要选焢呢?”玉童仍作着最后挣扎。
望着逐渐远去的万千冥兵,他目光中透出一丝森冷,道:“三清真诀中自有禁忌法门,哪里是你这种小鬼能够明白的。你今日如此啰嗦,看来须得给你个教训。”
他曲指一弹,一朵溟焰离指飞出,扑上玉童头颅,转眼就化作熊熊蓝火,裹住玉童头颅猛烧起来。蓝焰实是极冷的,但却烧得玉童皮肉滋滋作响。可是自外望去,玉童仍是皮光肉嫩,一点伤痕也没有。
火焰上身的刹那,玉童整个意识即被无边无尽的痛苦淹没!而且痛苦不止发生在现在,还侵染了过去,似乎自有意识起,他就一直生存在完全无法承受的痛苦之中。这种灼烧魂魄的痛,比诸什么油泼火炙地狱最凶厉的刑罚还要痛上十倍!几乎在溟焰燃起的瞬间,玉童就有昏死过去的冲动,可是被溟焰烧灼的是魂魄,意识只会越来越清醒,根本无从昏起!
从未有一刻,玉童如此渴望彻底死去。
苍野上是玉瞳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叫声,被幽幽火焰包裹着的头颅在大地上拼命翻滚。他七窍中不断渗出细密血丝,双瞳化成深紫一片,早没了瞳孔。
他对玉童的凄惨完全无动于衷,淡淡地道:“每日你都会有一刻辰光享受冥火炼魂。我回来时你若还没死,就算你被罚过了,我自会消了冥火。”
说罢,他斜提修罗,随万二冥兵向苍野极深处行去。
行出极远,身后仍隐约传来玉童的凄厉叫喊。他并非不知焢的厉害,也知此行实是九死一生,但若要速回人间界,就别无选择。
他怎能再等五十年?
卷三 碧落黄泉 章五 鬓微霜 下
东海之滨,风起云涌,浊浪滚滚,无数黑云自海天相接处一排排升起,缓缓向海岸线上压来,遥遥望去,如山峦欲倾,天地将合。
群山逶迤横亘数百里,重峦叠嶂,其中,四名修士正披荆斩棘,在密林中穿行。虽然行路艰难,每每要从纠结盘错的藤萝根须中辟出路来,但四人仍是衣冠端正,光鲜无尘,身上则宝气隐隐流转,肌肤滑嫩若婴儿,显然修为已颇有所成。他们走走停停,不时在溪水、山岩、溶洞徘徊探索,为首是个看上去三十余岁的男子,手中捧着乾坤盘,每走一段路,就观察天色地势,再细看掌中乾坤盘,方定下向哪个方向行进。
转过一道石梁时,那人手中乾坤盘忽然嗡的一声响,通体发出淡淡的毫光来。那人精神登时一振,看过周围山川地型,再潜心推算一番,猛然抬头,眼中真真切切地映出了一座孤傲插天的绝峰!
那人向绝峰一指,喜道:“张师弟、赵师弟,罗师妹!稀世奇珍看来就在那里了,大家再加把劲!”三人听得此言,登时大喜过望,连日来的疲累皆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