坯婉婉见状,叫了个伺候洗漱的宫女去取些露水,替魏枝枝敷眼。
待宫女取下魏枝枝双眼上沾满露水的丝巾, 魏枝枝才觉得舒爽了许多,便转了头对一旁一直碎碎问她到底为何梦魇的坯婉婉刮了一下鼻子,准备制止她:“你往后啊,无论如何都要拉上我一同去用膳。”
坯婉婉闻言反应了半天,而后蹙紧了眉头:“莫非魏姐姐昨日睡前没有进食?可五妹妹分明···分明说姐姐吃过了才睡的。”
坯婉婉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了指现下正坐在支摘窗前,替一个其他屋子的小姐讲解乐谱的坯碧莲。
坯碧莲缓缓抬起眸子,替自己辩解道:“四姐姐,你可不要曲解妹妹的意思,我那时分明加了个‘大抵’,说的是魏姐姐回来得早,大抵是吃过了才睡下的。”
说完,坯碧莲又笑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偏过头在旁边的小姐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位小姐一口一句“真的?”回应,而后突然对着魏枝枝上下打量,覆上一脸不明意味的笑。
坯婉婉气不打一处,欲绕过魏枝枝去坯碧莲身边理论,生生被魏枝枝压了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切莫招事。”
坯婉婉急忙凑到魏枝枝的耳边:“魏姐姐,你不了解我这个庶妹妹。她自小不受我母亲管教,跟着姨娘长大,心思多到你我无法想象。你也是先前见识过的,眼下那位小姐的眼神看着怪异,也不知我妹妹与她到底胡说了些什么。”
魏枝枝并未理会那小姐投来的眼神,对着坯婉婉摇摇头:“想要动歪心思的人,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你争也是白争,唯一能做的便是清者自清。”
*
到了午后,将将下了乐考考场的魏枝枝倒是对自己这结果说不清了。
礼考她因着那一顿手板得了福。今日,书考突然被提前了一天安排在乐考之后,于是乐考便为了赶时间跟着改制,本是个人演弹一首曲子改成了一群人共谱。魏枝枝更是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滥竽充数”。
大抵是天意。
她随在高手组,且中了首最简单的曲子。一曲下来,她拢共只需拨三下琴弦,即便中途她还故意拨错了一下,却仍是抵不过其他人天衣无缝的配合。那一下错误倒是没起半点作用,叫她最终还是过了乐考。
一次两次算是运气,这第三次的书考要是再这般走运,她大抵是要去寺里令高僧瞧瞧自己是不是什么大罗神仙转世。
这般想间,魏枝枝从考场出来准备回房休息一下,毕竟距离书考还有两个时辰,她好补一补昨日失眠丢了的精神。
不过她就在回房这么几步路的时间里,碰上了四五个同路的闺秀,皆是对她投来莫名其妙的眼神,就如清早那坯碧莲旁边的小姐看她一般,带着轻蔑甚至鄙夷。
魏枝枝被看得心里膈应,便是回房小憩也没能补上多少精神。此时坯婉婉却赶来找她,进门便是急急喊着:“魏姐姐,魏姐姐”
魏枝枝半睁着眼眸,回了声:“婉儿,怎么了?”
坯婉婉小跑到她的床边,喘了口气:“现下锦春苑传得沸沸扬扬的,魏姐姐你还如此镇定?”
魏枝枝闻言起了身,仍是回道:“怎么了?什么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坯婉婉瞪了魏枝枝半天,叹了口气:“原是魏姐姐还被蒙在鼓里。你昨日可是夜半出了屋子?”
魏枝枝眼眸微动,跟着点了点头。
坯婉婉接着说:“大抵魏姐姐出去被人看到了。现下她们都在说···都在说你深夜私会宫里的男子。”
魏枝枝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外头说的是没错,她昨夜是会了男子,只不过那男子正是太子,可“私会”一词不妥,再一用到她身上,加上模棱两可的宫中男子,这一说法怕是要将她清誉毁尽。
于是她急色问道:“这种事情怎可凭空乱说,我只是睡不着出去稍稍吹了阵夜风。她们可有证据?又有说男子是谁?”
坯婉婉没细想魏枝枝的问话,只趁着一股子气上头说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最能叫人凭空胡说,她们大抵又看魏姐姐不是相府从小长大的姑娘便就抓着你的品性不放,男子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只消宫中有个男的,她们偏就要将这舌头嚼烂了。”
魏枝枝听坯婉婉这么说来,确信了这外边只是传了没头没尾的谣言,反而心下松了口气。毕竟万一被人发现她半夜跟太子拉扯,事情便就闹大了。
可这毕竟关系到她的清誉,更有右相府的名声,万一谣言再传下去,叫上头的贵人再听见徒惹麻烦。她魏枝枝无论如何也容不得这谣言再传。
“我去与春嬷嬷说道一番。”
坯婉婉听到春嬷嬷,却一把拉住了正欲起身的魏枝枝,一改方才气冲冲的样子:“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要书考了,你先安心去考试。”
魏枝枝却拿开坯婉婉的手:“书考对我反而事小,这谣言万一收不住,传到锦春苑外边怎么办?”
坯婉婉将手再搭上魏枝枝的肩,执意不令她出去:“此事我已找过春嬷嬷了,眼下她不在锦春苑,你出去也找不到她。你先听我的去考试,就当陪我考了。”
魏枝枝微微蹙眉,心下仍是不安:“可是···”
坯婉婉摇摇头:“别可是了,你先陪我去考试。况且你不是说了,唯有清者自清可解,此事定然能过去的。”
魏枝枝总觉着坯婉婉奇怪,方才她还急冲冲跑来与自己说这消息,眼下倒突然收了急切,催起她考试来。
不过现下春嬷嬷不在,她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只能先跟着大家去书考的地方。
*
到了书考的地方,魏枝枝确实没见着春嬷嬷,不过她却是见识到了坯婉婉所说的“沸沸扬扬”。
一群闺秀见着她坐下,均是频频往她这看来,更有大胆者直接当着女官的面低语起来。
“看起来像是真的,瞧她的脸色,一夜没睡好的样子。”
“真的半夜起来私会了宫中的男子吗?真好奇是什么男子令相府的千金如此付出。”
“你可别说了,她哪里是正经的相府千金。”
句句都捡着人痛处乱说。魏枝枝闭了闭眼,将一旁的狼毫执在手中。
此刻前头的女官轻咳一声,宣布了书考开始。一众人才消下了声,纷纷埋头疾书。
魏枝枝到底是底子好,即便她刻意歪着身子写字,偶尔写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来,却也差不到哪里去。最后她颤抖着手一个劲地将那张考纸往手里头攥,却还是叫女官生生抽了去盖上个“通过”。
三门考试三门连过。人都说考试通过不易,魏枝枝却是落榜不易。这般运气和实力,自然叫一些同期红眼。
“你说该不会是私会了哪个有头有脸的,给她打好了关系罢。”
“你想错了,人可是白白捡了个相爷父亲,哪里用得着男人给她使关系。”
说她魏枝枝可以,但说相府和她父亲的不是,便不能忍了。魏枝枝一下起了身,带落了桌案上的纸笔,转头狠狠地向那几个多嘴的小姐剜了一眼,正预备理论。
春嬷嬷突然带着一个眼熟的内侍现身考场。
“各位小姐,请与奴来锦春苑的院中。奴这头有事要与各位小姐说。”
第59章 经过了前两门考试,五十……
经过了前两门考试, 五十多个闺秀还剩下三十来位。锦春苑的院子并不大,这三十多人一集合,排场仍是不小。
春嬷嬷恭敬地朝一旁的内侍福了一下, 转头对着众人说道:
“这是重华殿的罗公公。昨日夜半办事路过锦春苑的时候,见还有闺秀在院内溜达, 更深露重, 便上前劝了几句。”
罗公公可不就是赵之御身边的更衣内侍。魏枝枝听到春嬷嬷提了一句“罗公公”,再抬眸仔细瞧了人一眼, 才想起眼前看着眼熟的内侍是谁。
春嬷嬷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眼下奴就不多嘴说那闺秀是谁了, 各位也不必打听。奴主要是想跟各位小姐说, 此次罗公公特地来与奴提醒过, 宫中虽然戒备森严,不至于叫奇奇怪怪的人出没,然这锦春苑不常住人, 相比其他宫苑冷清惯了, 更是到了夜晚, 容易招来野猫野狗。
所以天一黑, 各位小姐还是早些在房中歇下为好, 免得被突然出没的野猫吓到, 甚至抓咬了, 平白遭罪受。”
众人听到这,大致都明白了意思。昨夜出门的闺秀就是魏枝枝,且她并非传言所说夜里私会了男子,而是碰到了罗公公。
这误会大了。于是有人频频朝魏枝枝的方向瞟来。
春嬷嬷瞅了众人一眼,突然踱了几步到魏枝枝的身边停下:“后宫的娘娘们大多是从锦春苑走出去的,我们的皇后娘娘素来看重后宫风气, 最是不喜背后打听多嘴,捕风捉影之事,若是有,她便会从源头肃清。各位小姐往后请谨记做事规矩,不要乱跑更不要乱说,可都明白奴的意思了?”
春嬷嬷这话表面是叫众人规矩,可闺秀们听着心里都有了底,胆子小的已是早早规规矩矩地回了“是“。
众人陆陆续续散去之时,魏枝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坯婉婉,而坯婉婉此时也正朝她看来,四目相对间,还对着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你看我是不是说话算数”的样子。
魏枝枝心里想,莫非真的是坯婉婉替她解的围,好巧不巧,正好搬来了重华殿的救兵?
*
魏枝枝回房后,便一直安静地翻看着书页,此时她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对着一旁的坯婉婉说道:“现下是不是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我门何时可以过去?”
昨夜的事情一过,她便牢牢盯紧了晚膳。
坯婉婉闻言到门边望了望,皱眉道:“别的房都没动静,大抵今日唤膳晚了,我们且再等等。”
待坯婉婉将将说完朝屋里走回去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春嬷嬷的喊声:“小姐们,用膳了。”
随后四个宫女人手一个黄花梨提盒,跟着春嬷嬷,鱼贯入了一号房。
春嬷嬷见四个提盒正正摆放在房内四人的面前,便笑着出声道:“上头有令,为了更好地照顾小姐们的起居,今日起这一日三餐膳食皆由锦春苑的宫女送到各位小姐房内,以免令小姐们错过用膳的时辰。”
魏枝枝闻言,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
上头的指令来得如此突然又巧合,不得不令她想起昨夜自己错过用膳受饿之事,而这事除了今早坯婉婉、坯碧莲还有隔壁房的小姐听了她只言片语知晓外,便只剩下赵之御撞见过她偷摸进膳房,他只需一查便可知缘由。
难道···这来自上头的指令,是他冲着她来的。
正当魏枝枝缓缓伸手按着心口之时,坯碧莲凑到食盒面前,一脸灿笑开口:“我先前就与春嬷嬷你提了好多次,我们总是赶着点集中用膳颇为不便。如今上头可终于应了我们的牢骚,还得多谢春嬷嬷了。”
春嬷嬷闻言倒是愣了一下,随后顺着坯碧莲的话头接下去:“这与奴有什么关系,自然是上头贵人将小姐们看在眼里,关心着呢。”
春嬷嬷说完更是快速瞥了眼魏枝枝,随后急急转向坯婉婉,与她在眼神交汇之下,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一切动作之快,自然没被其他人捕捉到。坯碧莲与陈小姐如今都沉浸在用上美美膳食的喜悦之中。
坯婉婉此时跟着急忙应上一句:“上头这贵人可真好。”
还特地用手肘抵了抵魏枝枝的身子:“魏姐姐说是不是啊?”
魏枝枝被这么一抵回过神,快速将放在心口的手收回,低头浅笑,似是认同。
她只听见坯碧莲说的上头应了她的牢骚,却完全没看到坯婉婉正埋头暗笑。
她如今怎还想多了,还总是想到重华殿。幸好方才她没有一时冲动问出这是不是重华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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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春苑放出了通知,书考后,众人能得几日假在锦春苑歇息。
而闲暇的日子总过得快,不知不觉间,众人竟是迎来了最后一门核考,考的正是女红。至于另外两门女德、女训,此次宫里并不集中安排考场,皆靠的是锦春苑各个角落的宫女嬷嬷平日对闺秀们观察给出评价。
没有人知晓到底苑里哪位擦肩而过的宫女或者嬷嬷掌握着自己这两门核考的生死,自是使银钱使关系也没得标的使,平日里更是乖乖听苑里的吩咐。
魏枝枝终于松了口气,女红她是真的不太会。以前在相府她只看玲儿穿针引线,有时看得兴起便跟着瞎学些皮毛之外,别的时间根本不会动那针线。
大抵终于能回相府了。这几日在锦春苑,她规律生活,吃好穿暖,待得不可谓坏,然也不可谓好。
她从小就没混过什么贵女圈,在该有姐妹的年纪却要与人称兄道弟。如今恢复了女身,因着身上带着“捡来的相府千金”、“太子宠臣魏侍读的替身”等等固有印象,除了坯婉婉围在身边相互打闹之外,其他的闺秀多是不愿亲近她。
她也不太懂得如何主动与女子亲近,更是平白无故还招了以坯碧莲带头的几个闺秀的怨,平日没少被使绊子。
不过她过去八年女扮男装小心翼翼惯了,更是在官场耳濡目染,待人接物谨小慎微,偏爱用息事宁人这一套。因此无论坯碧莲她们如何闹,除了涉及家人之事,她一概不回应不反抗,自然也不能令她们闹出什么大事来。
不过还有一件事她耿耿于怀,深藏心中。
她近日常常于夜半梦见赵之御,梦中他不断对她重复着“你走罢”,说完便会背身消失于黑暗之处,而后她会跟着惊醒过来,靠在床头魂不守舍好一阵。
不知她是否多心,她总觉得自那次膳房的事情后赵之御仿佛就从她周围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