坯婉婉特地在旁提醒魏枝枝:
“魏姐姐你可莫要玩笑了。若是魏姐姐栽了这一关,倒是会令世家指指点点到相府教女无方,再加上姐姐如今身份特殊,可见世人会如何说道右相府,如何拿姐姐身世做文章。”
魏枝枝哪里不知。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如今倒是无论如何还得强撑着过去才行。”
*
魏枝枝从没想过,她如此轻易地过了礼考。还全是因着这一顿手板。
待她满头大汗地执笔写完礼考的理论试题,忐忑等着接下来要进行的仪态考之时,她看见了春嬷嬷与监考的女官耳语了几句,那女官便频频朝她看来,而后突然宣布免了她的仪态考,令她直接回去等待结果。
她一路懵懵然地回了房,心想大抵嬷嬷与女官交代了她双手不便之事,然她没想到看起来一脸严肃的女官竟会如此通情达理,乃至心慈手软,这般简简单单地放了她回去。
至于这结果便是她以理论第一的成绩直接通过了礼考。魏枝枝终觉这礼考过得太容易,反而令她生出心虚来。
于是她借着午后小憩强压下内心的不安,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还在频频安慰自己:礼考过了便好,之后的乐考与书考才是好做文章的地方,她很快就能平平安安地被打发回相府了。
不知是自我安慰起了作用,还是这一天又是领罚又是礼考的太过劳累,魏枝枝闭上眼睛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谁进了屋子,谁出了屋子,她一概不知。等她睁开眼睛醒过来时,已是夜半,房内只余其他三人均匀的呼吸声。
月色柔柔透进窗纸,在床边洒下朦朦胧胧的光,魏枝枝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借着柔光简单穿戴之后,她站在床边紧紧捂着肚子,紧皱眉头。
她先前为了备考便就没跟着婉儿去用膳,考完再那么一睡,竟是连着晚膳也错过了。
锦春苑早午晚的膳食开放的准时,收的也准时,平日她用膳均是跟着婉儿一块去的,今日婉儿没来唤她用膳,更是没人来唤醒她,她便直直睡到了现在。
若不是肚子突然一阵绞痛,她怕是要直直睡到天明。
怎么办,如今肚子疼得她冒汗。就这么撑过一夜,她魏枝枝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此时她扶着床柱子,脑袋里只频频飘过“快找些吃食”这般字眼。
可这大半夜的,上哪去找吃食?
魏枝枝看着夜色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宫里头若是待得晚了,赵之御便会吩咐重华殿的膳房准备宵夜。
甚至有时,他为了摆脱殿内固定的养生食谱,还会在夜半带着她偷偷溜进膳房寻些新鲜的吃食。
锦春苑的膳房在哪里她并不知晓,若是循着重华殿的方向走去,她应该能凭着记忆找到重华殿的膳房。
魏枝枝一想到赵之御先前带她尝过的脆皮鸭,芙蓉糕,便不自觉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地朝着重华殿的方向走去。
夜半的锦春苑,守卫倒是异常松散,魏枝枝到过之处,不是空空无人,便是留着打瞌睡的侍卫。
偶尔见几个宫女内侍走过,魏枝枝便躲到屋檐的阴影下躲着。
走路轻飘飘,一路躲躲藏藏,她竟是顺顺利利地凭着记忆摸到了重华殿的后殿小门。
不过等她走到这里的时候,她才醒悟过来自己是做了多蠢的事情。
她眼下可不是胆子太肥,竟是偷摸着到了重华殿来,万一被人发现,她必然是要被抓起来问罪。
若是到时她说自己是为了找吃的才来这,她被如何治罪且不论,怕是右相府要因为她这个饿死鬼千金从此沦为大郢的笑柄。
可现在她再回头怕是更容易被抓个正着,见没有退路,倒不如令自己吃一顿饱再说,魏枝枝只好心一黑,照着赵之御以前教她的方法,打开了那扇小门,偷偷溜了进去。
吱呀一声,魏枝枝悄悄朝着膳房里面探进去半个头,立时闻见了一阵甜香。
因着宫里头的权贵会有吃宵夜的习惯,重要的宫殿,譬如这太子住的重华殿,膳房在夜晚都会点着那么一两盏灯。
魏枝枝已见到灶台上的蒸笼正冒着热气。她眼睛一亮,朝着灶台蹑手蹑脚而去。
可越走近她越觉着不对劲,这蒸笼如何在夜半还冒着热气,而且底下还生着火。
糟糕了,魏枝枝在心底暗叹,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此刻即便膳房内没人,很快也该要来人了。
于是她慌张地寻起可以躲藏的地方,直直寻到灶台里头。
“魏枝枝?” 等到魏枝枝正要蹲下身来,她的手腕连同着整个身心被一股力量裹挟了去。
这熟悉的声音可不正是堂堂太子赵之御的。
正当魏枝枝脸色发白,紧闭着双眼之时,身后抓着她手腕的力量一松,随即传来一阵笑声:
“孤先前去相府找了你这么多次,你都不肯出来,如今倒是主动摸到孤的膳房来了。”
无声许久,魏枝枝才慢慢转过身来,颤着声音道:“殿殿···殿下。”
而后她捏紧了裙角,急急朝着门边迈步:“天色已晚,殿下早些休息,小女不打扰了。”
赵之御不疾不徐出声:“慢着,魏姑娘来了这膳房,不吃些东西再走?”
魏枝枝一下子顿住脚步:“小···小女不饿,小女先走了,殿下慢慢享用。”
说完,她又准备迈腿逃跑。
“咕—咕—” 这时,魏枝枝真的很想捶肚子。
赵之御稍稍走近她一些:“看来魏姑娘的肚子比嘴巴实诚。”
正当魏枝枝不知所措,僵在原地之时,嘴巴里突然被塞进半个芙蓉糕。
跟着赵之御轻声道:“芙蓉糕正温热,你且吃下几个填饱肚子后,孤送你回去。”
魏枝枝急急咽下嘴里的芙蓉糕,又忙着摇头:“不劳殿下送,小女自己回去,这便回去。”
赵之御此时已悄然行至她的身边,皱紧了眉头:“你就这么不想与孤待着?”
魏枝枝后退了一步:“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亲自送小女回去,况且要是被你那些娇弱的小姐闺秀看见,怕是会说不清,伤了人家的心。”
赵之御闻言却是眉头一跳:“你在意?”
魏枝枝愣了一下,她也没有想到会突然脱口而出“那些娇弱的小姐闺秀”,她只听得他要送她回去,便想到锦春苑那地方五十多个形形色色的贵女。
她更是被自己言语中的别扭劲惊到,于是连连摇头:“殿下误会了,小女只是不想挡着殿下抱得美人归。”
赵之御却上前一步,突然执起她的双手,翻看着她的掌心:
“枝枝,孤觉得自己已做得很明白,你也该是能看到孤的心。
魏枝枝被他这般握着双手,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赵之御却是再靠近她一些:
“先前便一直想单独找机会跟你说,却一直被打断,如今趁着两人的时候,孤想好好与你认个错。过去的种种皆是孤一时想错,每每看到你以魏兰树的身份活得委屈,孤心里也不好受。”
魏枝枝眼眸微闪,身体不自觉有着躲避的态势。
赵之御却是不容她躲避,倾身而下:
“可孤又怕就那么送你回相府,还未待孤准备好一切,你便随着年岁长大嫁了他人。孤忍受不了失控的感觉,更是忍受不了失去你这件事。
你能明白孤这份心思吗?”
魏枝枝听到这里,手臂突然使了力气,猛地挣脱开赵之御的双手:“若是殿下想说这些,小女也想提醒殿下可得记清楚,先前小女也对殿下说得明白,小女想殿下理应也听得明白,请殿下放过小女。”
最后的放过小女,魏枝枝一字一顿。
赵之御双手一空,眼神也跟着一空:“我已与你解释过,也与你认错,你如何能原谅我?你要我如何做你才肯给我机会?”
魏枝枝却是退至门边:“殿下不必费心思在小女身上,自也不必再与小女解释什么。”
空气又是陷入一阵沉寂。
赵之御此时眼眸微红,怔怔地望向魏枝枝的脸:
“我曾对你说过木之慕枝,那么我也想知道,你可曾,可曾有过那么一瞬想过回应于我的感情。”
膳房里空留蒸笼热气往上蹿着,散开一阵芙蓉糕甜香。随着氤氲弥漫,此刻那甜香却叫人闷得透不过气来。
有吗?在他第一次于花海中说出慕枝的时候,她内心是悸动的,更是在后来随他回去的一路上细数着过去与他的种种回忆。
那些回忆都是美的,美到她想在他紧握住她双手的掌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
可后来他与原福的那段话叫这些回忆支离破碎。回忆变成了困住她八年的牢笼枷锁,一切不过只因他一句喜欢,一句受不了,一句一时想错。
她魏枝枝并非是他靠着计谋策略一步步获取的权力或者地位,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此时她撇开头,冷冷丢下一句:“不曾。还请殿下放过小女。”
过了许久,赵之御也看了魏枝枝许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回了一句:
“好,你走罢”
第58章
你走罢。“
……
你走罢。“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可魏枝枝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此刻她正于门边踌躇, 微微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又紧紧抿住了唇。
直到她抬眸看见赵之御突然眼神黯淡下来,对着她背过了身, 她才知自己听的没错。
这正是她要的结果。于是魏枝枝也跟着转过身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得如逃似的。
这膳房的门, 她进来时因着掌心发疼特地用手背推, 走的时候却是将掌心的疼忘得干净,硬生生用伤口碰上冰冰凉凉的门框。
她不就是想让赵之御放她走吗?可在回去的路上, 她并没有那种遂愿的畅快,反而心里头被什么东西堵着纾解不开, 满脑子都是赵之御背过身去的模样。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地令她离开膳房, 还是还是她心底深处所想的那层意思。
带着满心的疑虑与不知哪里涌上来的不安, 魏枝枝已躺在锦春苑房内的床榻之上,翻来覆去,睡睡醒醒。
*
隔日一早, 坯婉婉一脸惊讶地对着魏枝枝喊道:“魏姐姐, 你昨日可是梦魇了?怎眼底这么大片的乌青?”
坯婉婉喊完, 便一把拉过魏枝枝的手臂, 将其带到铜镜前坐下:“你快瞧瞧, 憔悴得没边了。”
魏枝枝自然能预料到今日一早自己多多少少会有些憔悴, 如今真正见到铜镜里的自己时还是怔楞住了。
双眼肿胀空洞, 眼底的乌青甚至快挂到脸颊上了,更是一路延至眼尾,将一双清晨本该明亮的眸子团团包住,生生拽入泥潭。
魏枝枝对着铜镜深深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