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她虚弱得很,这道符却一笔画了下来,没有停顿,平滑得很。
  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桎梏,打破了。
  耳边隐隐约约有一道尖利的嚎叫,仿佛在阻止她,段鱼没有管,落下符咒的最末尾。
  一点灵光已成。
  室内刮起一阵风,把大门砰地吹开。
  段鱼好不容易才立稳,喘了两口气,没敢多呆,往外面跑去。
  她知道这个镜煞并没有被破,那道灵符只是让她能够从这个封闭的空间跑出去,如果耽搁片刻,还会卷土重来。要救她自己、救屋里的那三个人,她必须要逃离这里,去找援手。
  还有谁能求助还有谁能帮她
  段鱼脑子里过了一圈儿与李宗河交好的天师,又一个个被她否决。最后她眼前浮现出一道青色的身影。
  清冷平缓的声音仿佛又响在耳边:如果有需要,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
  呜!
  跑得太急,又分了神,下台阶的时候她一脚踏空,摔倒在平台上。好在只有三四个台阶,摔得不是很厉害。
  段鱼甚至顾不上拍手上磨得生疼的沙土,就爬起来继续往下跑去。
  她咧了咧嘴:我就,姑且当你那句话不是在客套。
  哪怕有代价也好,需要用什么来交换也好,她要救那几个人
  这是她原本想留在西界的初衷啊。
  跑出这栋黑漆漆的大楼,她猛地撞入一个冰冷的怀抱,眨了眨眼,眼前是青色的布料,上面绣着典雅的暗纹。
  奚老师
  我今天刚辞职了,现在不是你的老师,叫我奚柏青。青衣女鬼嗓音带着轻缓的笑意,让我看看,怎么弄得这么脏,像只小花猫?
  她把段鱼的蜷曲的手放在掌心,略微用了点力,段鱼的手就摊了开来。
  段鱼感受着对方冰冷的指尖,堪称轻柔的拂去她手掌上的沙土,还有些缓不过神。她刚刚才想去找人,怎么现在,人就到了眼前?
  像做梦一样
  都出血了。
  段鱼磕磕巴巴:不,不疼。
  确实是不疼了,对方的手像是有魔力似的,触到的地方,那种火烧般的刺痛就消失了,反而有种麻痒的感觉。
  段鱼抿了抿唇。
  【宿主宿主!救到人了!】小七看上去比桑若还激动。
  桑若在心底轻轻嗯了一声。
  刚刚段鱼的表现她都看到了,心里软的不行。
  人要先自救,段鱼已经踏出了第一步,那么剩下的九十九步,就由她来完成。
  啪啪鼓掌的声音响起。
  真是感人肺腑。
  熟悉的声音,让段鱼一下子抬起头,转身看过去。
  拐角处,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走过来:青鬼,你果然是对这个小怪物不死心。
  桑若抬了抬下巴,不见惊慌:李宗河。
  段鱼明白,这个小怪物指的是自己。但她不知道李宗河为什么这么说,也不明白,话中的不死心是什么意思。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尝到了一点腥锈味,下唇已经干裂了,有点痛。
  这一刻,她很想转过头去看看,奚柏青是什么表情。
  李宗河道:鬼与人之女,踏在两边交界的怪物,你们东界就是喜欢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是吧青鬼?
  他有些残忍地盯着段鱼看,有种撕破天真的快意。
  这是你们天师的说法,我倒觉得,未尝不是恩赐。
  桑若语气不变,轻柔带着点笑意,像是拂过人心头的微风:豢养鬼物,为祸人间。这不是第一次了吧,李宗河?
  段鱼心有些安定下来,随即觉得惊诧:她一直以为,李宗河只是帮凶,却没想到他就是始作俑者。
  那又如何。
  两界盟约其中有一条,便是不能纵容鬼物伤人,身为西界执道的五人之一,你便没有丝毫愧意?还是说,西界想要撕毁盟约了?
  桑若声音仍是很缓,话中之意却直指李宗河,锐利非常。
  说的真是好威风啊,李宗河不慌不忙,眸光一厉,如果你今天走不了呢?谁能知道我做过什么,西界做过什么!
  他嗤笑: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救人,偶然被我撞见了吧?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这一整个过程,段鱼被他抓到,关进镜煞所在,都是他所布之局,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段鱼凭借自己逃了出来。
  不过也没有妨碍,他埋下的大阵,把周遭一整个地域都囊括了进去。
  桑若但笑不语。
  李宗河为她的态度有些恼火:阵起!
  他拈指掐诀,便从四方有无形之力聚拢过来,正是借的四方神明孟章,监兵,陵光,执明之庇佑。
  桑若身上有黑气逸散:啊。
  段鱼也有些不舒服,皱紧了眉。
  李宗河捻着胡须笑说:这滋味如何啊?
  或许是觉得胜券在握了,他看向段鱼,话多起来:段鱼啊,我本来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段鱼警惕地看着他。
  我最想养的鬼物就是你,鬼和人交|媾的产物,多稀奇啊。可惜你是个废物,在你还不记事的时候,我做过很多次试验,每次都让我失望!枉我从你父母手中,千方百计将你夺走。
  这种脏事做得多了,他表面装得光风霁月,内里早已腐烂的流脓。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压在他心里,让他憋得难受极了,就像是做了一件天大的事,却没有人赞许和表扬。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短暂地让他们暴露在日光下。
  李宗河看上去痛心疾首:如果不是觉得可惜,我早就将你销毁了!
  桑若目光冰冷,在原世界线中,段鱼被吴雪薇害死后,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潜能彻底被激发,紧接着被赶来的李宗河发现。
  李宗河大喜过望,没有将她超度,而是偷偷豢养起来,引无辜的人过来让段鱼吸食生气、壮大自我。
  段鱼开始不愿意,可是鬼与人毕竟不同,很容易激发凶性。渐渐的,因为饥饿和李宗河的手段,她的神智越来越昏聩。
  等到多年后吴雪薇再次回到这座城市,她已经成了一个只会杀戮和吞噬的怪物。
  桑若不能原谅,段鱼曾经是那么一个单纯的、傻傻的姑娘,心中秉持着正义,最后却什么想要的都没有留住,成为一捧无人在意的灰。
  李宗河笑说:还好没有销毁,这次不就钓上了大鱼?能养一只千年的厉鬼作为傀儡,够我向其他老家伙炫耀了。
  段鱼因为话中的信息微微晃神,急道:你说我父母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啊。李宗河不甚在意,鬼和人怎么能在一起?玄界看不惯他们的人太多,都不用我动手,他们很快就伏诛了。
  你之前明明说段鱼咬牙。
  李宗河告诉她的故事是,她的母亲出身不明,最后背弃了父亲,然后父亲忍痛封印母亲,自己也身死道消。李宗河还说,他们不要她了。
  事实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并不是被放弃的孩子,他们本该可以生活在一起。
  她甚至都没有看到过父母的样子。
  李宗河张了张口,面上满是嘲弄:你
  还是住口吧。
  桑若的神情终是变得沉冷,周身气场愈发鬼气颤身。
  地面无声无息铺满了白色的帛带,这时倏然朝李宗河缠去,成绞杀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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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层层叠叠的帛带将李宗河缠起来, 可惜李宗河这时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厉害法器,抵挡住了。
  李宗河笑说:这四方之阵是敌强我更强,鬼物剥去本源阴气, 就如同在人的皮肉上千刀万剐, 感觉如何啊?
  桑若身上黑气散逸得更加厉害, 面上却浑然不在意,像是没有受到影响一般。
  只用帛带把段鱼绑到远处阵法较为薄弱的地方,看护起来。
  奚前辈!段鱼心中焦急, 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为桑若分担。
  这时, 李宗河饲育的镜煞也从楼口爬出来。
  它长着一张陆小羽的脸, 整只鬼却匍匐在地上,皮肤惨白,四肢着地,关节扭曲成怪异的、常人所不能做到的弧度, 像是只没有退化完全的野兽。
  桑若眼皮颤了颤。
  李宗河却以为她是怯了, 命令镜煞道:上去, 吃了她!
  他们正在斗法僵持, 李宗河觉得青鬼此时应当已经无暇他顾了,抽不出手对付镜煞, 眼中闪过得意。
  段鱼也这么想的。
  她想要上去帮忙, 可帛带绑得实在是太紧了, 挣脱不开。
  注视着那道悬浮在半空的青色的身影,她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
  她的亲人是骗她的, 她的朋友是骗她的, 其实青鬼也可能是骗她的,是想图她身上的一些东西。
  但是她她想再信一次。
  不仅是为了保全性命。
  她想帮奚前辈。
  那是一种隐隐的直觉,从撞入前辈的怀中那刻, 她就有隐约的熟悉感,好像她们在哪里见到过,直觉告诉她,她可以选择相信。
  段鱼苦笑,虽然她的直觉也不怎么准吧。
  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奚前辈呢
  她的脑子里转瞬想过许多不靠谱的办法,又被她一个个抹去,她的额头沁出汗珠。
  另一边,桑若从卷住李宗河的白帛中抽出两条,架住扑来的镜煞。李宗河携带的法器闪烁着耀目的金光,不是白帛在进攻法器,而是法器拖住了白帛。
  李宗河一甩拂尘在他的身后、远处的树影中,爬来密密麻麻的鬼怪。
  这些鬼怪尖啸着朝桑若扑去。
  段鱼额头上的汗珠更多,她忽然想到了一样东西。
  唔她被捆住的胳膊艰难移动着,最后指尖摸到裤兜里的铃铛。
  在她触到铃铛的那一刻,她血脉至亲遗留下来的法器,终于展现了它应有的样子。它不复之前的陈旧,顺着段鱼强烈的心意,从裤兜里飞出去。
  重要的东西,下次就不要随意给别人了。
  青鬼这样对她说过。
  段鱼喃喃:可是我太笨了。
  她学不会有所保留,就像是从前,她像个笨拙的蜗牛一样,永远慢半拍,永远学不会和别人相处。
  但,那又怎么样呢?
  学不会那些东西,说明那些并不属于她,再被背叛一次,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最坏的结果她都能接受,那她就能这么做。
  她要学会有勇气。
  铃铛飞到青衣女鬼身上,绽开光芒。
  如潮水般涌来的厉鬼,不能沾染中心的存在分毫。桑若目光扫过那枚铃铛,向来处变不惊的面容上,闪过明显的惊愕。
  叮铃铃
  鬼物太多了,铃铛颤抖着,很快寸寸碎裂。
  不过在它碎裂之前,仍带走了大部分的鬼怪。
  桑若眸色沉下来。
  李宗河也有些惊愕,不过见铃铛碎了,很快猖狂地笑起来。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桑若微微阖了眼,再睁开眼时,眸中已经是一片血红。
  垂落的衣摆寸寸染红,鲜艳得仿佛要滴血。
  阴冷的感觉从她周身寸寸蔓延,地面甚至都结了层白霜。
  原本不想立即了结你的。
  长绫也瞬间成了鲜红,疯了一样的朝李宗河卷去,像一条奔涌流动的血河,连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染上了血色。
  李宗河感觉到屏障的岌岌可危,惊慌道:你!你怎么会还有余力!
  桑若神情漠然。
  屏障眼见就快破开,李宗河彻底慌了:住手!你现在出手越狠,反噬越重,你不知道的吗!
  桑若猩红的眸子盯着他,微微弯唇:那又怎么样?
  无形的罡风吹得她头发扬起,美极,艳极。
  李宗河忽然明白这个,这个女人,骨子里是疯的。
  原本她可能还准备徐徐图之,但是现在,那个铃铛的碎裂刺激了她。
  这也太可笑了。为什么?段鱼于她而言,不就是一个潜力不错的工具,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吗?
  更多的他来不及想了。
  因为那道金色的屏障倏然碎裂,片片帛带朝他袭来。
  他被捅了个对穿。
  鲜血从他的躯体里流出来,往下淌。他的口鼻也渗出鲜血,因为他的内脏都已经破了。
  但是李宗河还没死。
  这老头做的孽太多了,为了能多活些年岁,他不惜豢养厉鬼反哺自己。这个时候,那些剩余的生命力充斥在躯体内,让他无法立即死去,忍受这生不如死的痛苦。
  算不算是一些反噬?他做的孽,现在如数奉还在了他的身上。
  桑若在动手的时候,拿帛带轻轻遮住了段鱼的眼睛。不过段鱼五感敏锐,仍听到了一些利器入肉的声音,还有液体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并不害怕,从小她就对这些的感知很钝。比起害怕,她更在意青鬼遮住她眼睛的行为。
  以前从来没有过人对她这样这样体贴入微。
  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微微拨动了一下。
  还有一些复杂。那是她曾经的爷爷,也是欺瞒她背叛她伤她最深的人,毋庸置疑,李宗河是她越不过的一道山,但是现在,这道山被推倒了,在短短的时间内。
  不是很真实,反倒让她有种踩在云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