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上显然附着有某种牢固的空间结界, 正常的情况下,以艾维因的力量来说根本无法打破。但刚才那股巨大的力量撞击显然对结界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他伸手, 将手虚放于礼堂的大门之上, 想象着自己融入阴影、成为阴影的样子,如同一滴水溶于墨汁之中。然后将意识无限地延伸出去,操控着这些阴影贴上结界,一点点地寻找可能的裂隙。
  这个举动非常危险。
  不仅有迷失于暗影中的风险,一个出错, 就可能会被空间乱流卷入某个虚空罅隙中,彻底消亡。
  所幸的是, 这个空间显然已经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总算是让他找到了一线可行的空隙, 就这样钻了进去。
  他成功地进入了那个已经濒临崩溃的空间里。日神的雕像与英雄的彩绘已经被肢解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散落在崩毁的地面上。
  金眼的巨兽正在与挥剑的人类对峙——很眼熟, 显然是可可最宠爱的那个“食物”。只不过此时,可可化成的巨兽看向他的眼神里却没了什么喜爱之意,只有冰冷的杀意。
  显然, 对峙的双方都没有注意到还有第三者的存在。
  ——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哪怕抱着想要杀死吞噬对方般的杀意。
  明明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他却无可抑制地赶到胸口一阵酸疼。
  他甚至想要冲上去,取代那个人类的位置, 站在她的面前——哪怕站在她面前的时候, 他最想做的事情也许是将匕首直接捅进她的心脏……
  而不待他想更多,上方的两者稍一停顿又冲向彼此。随着巨兽咆哮,足以熔毁世界的魔火, 飘散得漫天都是。落在结界之上,甚至连空间也开始崩溃,导致整个礼堂开始彻底碎裂。
  他下意识地想要找个安全的掩体躲起来,但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到那个人类挥着长剑,冲着巨兽的胃部就刺了下去。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艾维因就已经冲了出去。
  他扑上前去接住了那个迅速变小的身形,像是个突然接住从天而降珍宝的偷窃者。哪怕被砸得翻到在地,也觉得快活极了。
  本以为那个动手的人类还会继续追杀过来,却没想到他居然也像是受了什么重击一般,突然滚落在地,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
  这是机会。
  艾维因本能地意识到,如果等这个人类清醒过来,等学院的人们发现这里的异状,也许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可以带走她。
  这个念头一起,心脏的位置便传来□□贯穿般的痛楚,疼得他刚刚支起的双腿又禁不住一软。
  然而他却没有犹豫地,搂紧怀中的东西,用尽平生最大的意志,重新投入阴影的罅隙之间,开始盲目地逃窜。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先前来的时候那么幸运。
  随阴影于空间乱流穿梭的痛苦是直接同时作用与灵魂与肉身之上的。先前因为距离较短,不过是一瞬,但这次却要漫长得多。
  他根本无法喊叫,甚至只能勉强维系一线意识,护紧已然昏迷不醒的它,努力逃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感觉到自己像是清醒地看到自己被绞成碎片再又重新糅合在一起,没走几步又重新被牵扯成丝,以更加奇怪的形状与痛苦行动着。
  这样的过程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明明只有不过几息,但却像是某个最深噩梦的浓缩——无数个夜晚,他都梦见自己被重新带回那座黑暗的城市,被绑在血腥荆棘的刑房里,品尝着看不到尽头的酷刑。
  ——你这是背叛,背叛你的同僚们。
  虚无的声音在他耳边喁喁细语,那是来自暗影的低诉。
  不,这不是。
  他想。
  他根本不是抱着什么救人之类的幼稚想法脱离而去,只是想要亲眼看看,看看那位讨厌的、到现在也不肯呼救的契约者将如何终结——正如逃出永夜之城的时候,他亲自放了一把火,烧了整个夜之祭坛,确保血腥荆棘再也无法翻身以后才安然逃脱。
  等看完那一眼,收回被奴役的痛苦而产生的所有利息之后,他就会回来,重新回到生活在光明的阴影之下的生活,哪怕拴着链子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背叛了她。
  暗影中所有充满恶意的声音开始欢唱,用尖细的声音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带着某种嘲笑的意味。
  不,这不是的。
  虽然无法当着那位的面解释,但他确实有无法直接告诉她的理由。但与学院签下的契约不允许他这么做,不然他的魔核会碎裂的。
  这是一个很完美的理由。
  而且他给过她机会了,以一种曾经难以想象的形式。
  如果可以,他能重复一万遍而毫无愧疚。
  ——你就是一个叛徒……一直都是。
  这次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听起来就像是兰德的声音。
  阴影中的声音如细细的蛛丝一般粘在皮肤上,缠绕不去。
  他却已经无从分辨,直到意识濒临崩溃前的刹那,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穿梭的消耗,就这样被狠狠甩出了暗影,在冰凉的地面上滚了几下,后背狠狠撞上某块巨大的石头,然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而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然是夜幕低垂,红月刚刚自天边露出一线。
  艾维因茫然地眨了眨眼,大体分辨出他们应该是在埃安多尔的森林的某处。但这个地方他从未来过,一眼望去都是裸|露着的大片赤色荒地,唯有荒地正中堆着一堆零落的乱石,中间生着一棵七扭八歪的树。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一块被禁咒彻底清洗过的土地一样,毫无半点生机。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心中一紧,朝怀中看去,却悚然发现,它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冷,气息也已是若有若无。而他身上早已经因为穿过空间乱流的缘故,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所有可用于治疗的物品都已经在那里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