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榛真,很难不令人喜欢。
  可他不能喜欢。
  榛真是累赘,是他人生里一道错误的选项。
  他确定了对的宁越溪,这道选项就该划去了。
  当众斩钉截铁地断去与榛真的联系,谢石星应该感到如释重负,可他的心却一直往下沉,沉得他连呼吸都沉闷起来。玛尔斯似乎也有所感应,在脑域内疯狂抓挠,使他不得不严厉喝止。
  榛真望向谢石星,可谢石星不看他。
  榛真视线一恍,与宁越溪碰上了。
  宁越溪平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时候倒是看过来了,坦然的,冷傲的,好像谢石星让他当副助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
  被偏爱的才会有恃无恐。
  榛真终于知道谢石星冷淡他的原因了,不光是看不上他,而是看上了别人。
  谢石星也算不上移情别恋,他没恋过他,真的有错,也无非是过于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对他的好,又在年少时头脑发热曾做过承诺
  真真,我喜欢你,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但那时候的谢石星太小,分不清喜欢与爱的区别。
  对与废物有婚约的认知也不够深刻。
  榛真想得通,却不妨碍他感到伤心,为这十多年的倾心相待。
  不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他觉得自己更像有了媳妇忘了娘里的那个娘。
  榛真垂下了眼睛。
  看到他这样,希望榛真退学的同学不笑了,突然都有些同情榛真了。
  嘴碎的学生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我草,弟弟?榛真是喜欢谢石星的吧?他好像快哭了。
  肯定啊,谁不喜欢双s啊,再加上家世好,还那么帅,我都喜欢谢石星。
  你滚。
  喂,宁越溪这算不算小三插足?
  屁,你没听谢石星说婚约都是家长绑定的吗,我就说嘛,平时看谢石星对榛真的态度,哪里像未婚夫哦。
  不过说真的,宁越溪无论是外貌、家世、能力,都和谢石星蛮配的。
  啊?其他不讲,外貌的话我觉得榛真比宁越溪好看,他最近是不是减肥,瘦好多哦,看着更惹人怜爱了,不瞒你说,我现在有亿点点心疼他,如果他基因等级再好一些,再有个伴兽崽子啥的,我都想和他做朋友了。
  是这样没错啦,但他能力真的不能比,分分钟被宁越溪秒杀。
  秒杀个头啊!妮娜气呼呼地挤了出来,红着眼对榛真说,别理他们,我努力提升等级转指挥系,你来当我副助!
  主舰与副助关系特殊,基本不是情侣、夫妻,便是血缘至亲,对一个陌生人说这话,差不多就像在说我看上你了。
  于是有人惊道:哇,妮娜你这是表白吗?
  思维简单的少女当场傻眼。
  眼看要起哄了,凤归笑眯眯地看向主任。
  主任怒吼道,安静!
  同学们乖乖消停,凤归才轻笑着说:榛真这么受欢迎啊,怎么办,我也想让你当我的副助呢。
  啊???
  刚安静下来的班里又炸开了锅。
  比听到宁越溪转副助、谢石星说解除婚约还要令他们震惊。
  主任都瞪大眼睛,问:凤校长,您是在开玩笑吧?
  谢石星眼色骤深,一直端着的宁越溪也表情微变,以难以察觉的幅度皱了皱眉。
  嗯?是我表达的不够真诚吗?凤归歪了歪头,一脸不解地说:榛真成绩那么好,我想要他当我的副助,很奇怪?
  主任完全接不上话。
  同一时间,天祁军校匿名文字论坛也炸了。
  窝在角落疯狂搬运现场八卦的某位同学手都激动地发抖,一字不漏同步了凤归的话上传,一秒刷出无数回复。
  「1386l:造谣?不怕被关小黑屋?」
  「1459l:人在现场,真瓜,我伴兽崽子都晕了」
  「1632l:人在现场+1,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755l:老凤又疯了?」
  「1802l:1755是哪位导师大大?球球快来领走疯校长吧,孩子害怕qaq」
  「2036l:凤归那个杀神这辈子都不会找副助的,肯定是开玩笑,再说他三十好几的人,想找一个十来岁的副助,脸还要不要了?不过能看出他应该挺喜欢那孩子的」
  「2105l:2036又是哪位大大?还以为凤校长是因为nyx才去的,现在看来」
  第4章 带走 仿佛抱着一星陌生而温暖的烟火
  二班大教室。
  凤归背着手,老神在在地说:没有伴兽怎么了?五十年前还没有副助系呢,不要用浅薄的经验去预估未来,榛真能做到九门功课第一,就已经比你们大多数人都要强了。
  不少同学脸色讪讪的,只有妮娜激动地直点头。
  说完,凤归抽出只手朝榛真招了招,过来。
  榛真正呆着,两三秒才回神,忙走了过去。凤归一直等他近了才转身往外走,路过谢石星时随意瞥了个眼风,谢石星便也跟了上去。
  宁越溪站在原地没动,轻轻撩了一眼几人的背影,冷冷地抿紧嘴唇。
  到教室外,凤归先看向榛真:和你班主任谈好了,给你放三天假,安心处理家里的事情。又说:别太伤心,都瘦了,要记得按时吃饭。
  熟稔亲切的语气弄得榛真更迷茫了,他不知道说什么,讷讷应了声好。
  谢石星皱了皱眉。
  凤归是他的带教导师,也是这次秘密任务的总指挥,与凤归相处越久,他越清楚这副惫懒皮囊下藏着怎样又冷又疯的灵魂,这种罕见的温和,为什么会给榛真?
  凤归像是根本不在意谢石星怎么想,对他懒懒地抬眼,吝啬地吐出两字:去吧。
  是。谢石星暂时按下疑惑,有更重要的东西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偏过头,垂下眼对身边的少年说:真真,我们去看爸妈。
  榛真上了谢石星的飞行车。
  两个人都很沉默。
  谢石星调出终端,熟练地给榛真的飞行车设定了自动跟驶。他像终于找到了话题的开口,顿了顿,轻声问:你最近这一个多月放学后都要在西府街停很久,是有什么事吗?
  久违的、低声下气的关心,却避而不谈才发生过的事。
  拐弯抹角地示软,从不正面解释,这是谢石星对他一贯的处事风格。
  榛真静静地看着谢石星,谢石星的嘴紧闭着,几乎抿成了直线。榛真突然便感到乏力的疲倦,他低下头轻飘飘地说:家里太冷清了,不想回去。
  谢石星心里一颤。
  父母离世,榛真在意的人只剩下他,但现在也快要失去了。
  真真
  玛尔斯在脑域里大吼大叫,谢石星只好把它放了出来。它蹭着榛真的小腿直摇尾巴,他没让榛真看见。
  任务出了意外,为了帮我,宁越溪从s级跌落到了a级,无法再驾驶舰队了。他冷静地说着,像是将负心的原因合理化一些,就能减少掉一些愧疚似的。
  你受伤了吗?
  谢石星看到榛真下意识抬头,好像有些担心。他狼狈地移开目光,说没有,又转移话题问榛真与凤校长认识吗,榛真摇了摇头,说不熟,只打过几次照面。
  车里便再次安静下来。
  谢石星只觉得压抑,宁愿榛真骂他、打他,或者大哭着让他哄哄都是好的。可榛真性子就是那么软,印象中连发脾气也不过是小猫抓挠般不痛不痒,怎么能指望他破口大骂呢?
  一直到谢家庄园,两人都没有再交谈。
  谢家父母的冰棺停在谢氏灵堂,侍奉在这儿的仆人为他们拿来了香,对着二老遗像,谢石星头垂着,背却绷得很直。榛真心里生出一股可怜,也不知是为了谁。
  爸,妈,我来晚了。谢石星说。
  轮到榛真时,榛真张了张口,声音没出来,戛然停住。
  谢石星最初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面色陡然一变,像是才明白解除婚约对榛真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榛真不再是谢家人,也没资格再叫他父母一声爸妈。
  低头瞧着榛真沉默地上了香,眼里似乎还有水光,谢石星手指微微发颤。
  榛真则在想,没了谢母温柔的庇护,现在谢石星也不想管他,他应该是无家可归了。
  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榛真想到了餐厅那位先生,也想到了红河旅团那条招聘,觉得靠自己虽然很艰难,但也不一定就活不下去。
  谢石星并不知道榛真已经抱着要离开谢家的想法,他抬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说:真真,没了婚约,我们也是一家人,爸妈也还是你的爸妈。
  榛真这次没红脸,只是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少年无声的抗拒过于刺眼,谢石星紧紧皱眉,心烦地收回了手。
  出了灵堂回到谢家,钟女士早已站在门口等着,她对谢石星露出少见的温和笑意,说屋里备好了少爷爱喝的果茶。
  熟悉的环境使谢石星有了几分放松,他边走边脱下外套,自然地递给身边的榛真。
  榛真无意识接过,下一秒,两人同时僵住。
  钟女士好像察觉到了些什么,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没有动作的榛真,淡淡说了句我来吧,拿走了外套。
  谢石星胸中又开始发闷,看着女管家的背影,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过来低声问榛真:是不是零花钱不够用了,晚点我转些给你。
  榛真能看到钟女士的步子有很短的一下停顿。
  他心累地连气也生不出了,扯了扯嘴角,说:不用了。
  谢石星可能并不知道钟女士给他看了聊天记录,即便知道,应该也不会承认撒谎,只会自以为是的用钱弥补,让他闭嘴。
  榛真不再看谢石星,径自上楼,锁了卧室房门。
  他在屋子里茫然地走了走,像在找着什么,屋里布置有些空,他最后只拿起了桌面上谢凛昨晚送的奶酪礼盒,轻轻抱在怀中,目光怔怔的,仿佛抱着一星陌生而温暖的烟火。
  他没能独自待太久,谢石星就呼内线让他来书房一起写讣告。
  榛真当时正在红河旅团官网填写个人简历。
  他想着谢家父母虽然是因为他生身父母的救命之恩,大方抚养了他这么多年,但这些年谢母给他的关心爱护,并不见得比他对谢石星的少,于是停了手,决定等好好参加完二老葬礼再去应聘。
  讣告发出去,第二天傍晚,葬礼如约在谢氏灵堂举行。
  谢家勋贵,首都星及附近星球能赶得过来的世家悉数到场,祁王室也派了皇子来吊唁。榛真穿着黑色西装随在谢石星身边,面容有些憔悴,他很少开口,但只是安静站在那儿,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柔弱,稚嫩,漂亮,像开在晚风里的一朵洁白的花。
  却隐约透着凋零的意象。
  圈子就那么大,谢石星要解除婚约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一个需要娇养的废物,注定只能依附谢家,他还得靠谢石星养着,但失去了婚约保护,他会是谢石星的什么人?
  弟弟?
  还是见不得光的情人?
  揣着恶劣想法的上流人士,目光隐秘地在榛真脸上流转。
  榛真毫无所觉。
  到八、九点时,唁客散去,灵堂就只剩下谢家族人,守过灵的旁支又走掉一些,留着的就都是主支与谢石星家熟悉的亲戚了。
  仆人端了茶来,众人喝过。
  疲顿的阒寂中,坐在第一排高椅首位的谢家大伯说话了。
  石星,当着你母亲的面,你告诉我,你真的要解除婚约吗?
  谢石星沉默了片刻,说是。
  大伯点点头,表示清楚了谢石星的决心,没有要劝的意思。
  大伯母知道丈夫利益为先,心中恐怕是赞同谢石星悔婚的,她与榛真熟一些,脸上就有些不忍了,蹙眉道:石星,你知道的,真真虽然对外说是养子,但实际并没有走手续落户,那是因为要等着你们结婚了再登记成一家人。
  她停了停,脸上带出些责怪。
  你不想和真真结婚你该早说呀,你母亲偏说你很喜欢真真,之前完全没为真真做二手准备,你爸妈现在去了,真真连法律关系上的养子都转不成了,他没名没分的,在谢家算怎么回事呢。
  谢石星握了握拳,想说没法律关系他也会照顾好真真,但三伯母突然插嘴说:可不是吗,榛真这下可就是外姓人了,石星,你以后和越溪结婚了,还让榛真和你一起住?
  她意味深长地说:我先前和宁家太太聊过,她说你会处理的,你怎么处理呢?
  处理这两字听着刺耳。
  大伯母淡淡横了三房一眼。
  谢石星面色也冷了下来,他的确做了打算,是计划过段时间等真真情绪下来了再提。他好好哄一哄,真真一向乖巧又听话,应该就不会太生他的气。
  但与宁太太是好友的三伯母,现在明显不会让他轻易带过去。
  谢石星狠了狠心,直直地望过去说:我在青园区有一套公寓,打算转给真真,让他搬过去住。
  榛真忍不住重重咬了下舌尖,才能压下满腔快把他烧着了的情绪。
  噢,三伯母挑了下眉,关心似的问:榛真一个月要吃不少钱,也是你来养吗,他养不活自己的吧。
  被试探追问的谢石星眼中闪过冰冷的烦躁,没什么温度的笑了笑,说:三伯母对真真好像很上心,是想替我母亲收养他吗?
  呵。
  三伯母不禁轻哂,又忙清清嗓子,敛下讥嘲的神色,正准备回话,身后一声瓷器相碰的脆响有人将茶盖磕在杯沿上,沉静地说:我来养榛真。
  冷峻鲜明的音色令众人一惊,回头的、抬眼的,齐齐看向角落暗处端坐的男人。
  谢凛放下茶杯,站起来,从容不迫地走到前排,对几位兄嫂略一点头,就到这吧,我先回了。又对谢石星说榛真的事以后你不用管了,最后才平静地看向榛真,作出命令式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