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温府,大家的情绪都不高。尤其温父温母,更是一整天没了笑容,午膳晚膳都没怎么用。温念这些做人儿女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温念和陈泽昇商量之后留在温府了小住,一住就住了五天,直到初七才回的督主府。
“夫人,别忘了莫大少夫人的邀约。”殷喜及时提醒温念,下午要去莫府吃七宝羹。
去莫府吃莫大少夫人准备的七宝羹,还有在莫府多听多看。温念记得牢牢的,并且十分用心地执行着。
她首先关注的是莫大少夫人的衣服。冬□□服多,层层叠叠的厚衣服阻挡了视线,其实不太好观察。好在莫大少夫人为了生活的情调,特地只准备了七宝羹的材料,要大家一起“亲手做亲口吃”。要亲自动手,就需要把宽大的袖子卷起来挽住,这极大地方便了温念。
夫人们忙得热火朝天,沉浸在体会亲手做七宝羹的热情之中,卷的很好的袖子慢慢就露了行迹,温念眸光微动,第一时间抓住了莫大少夫人新鲜露出来的里袖——
原来当初看到的蚕丝真的不是她的错觉。
温念在水中洗净手,仿佛闲聊般点出来:“莫夫人衣服的里衬是天蚕丝吗?”天蚕丝天然黄绿色,是当下比较名贵稀少的一种蚕丝。
温念的话引起的其他夫人的注意,她们把目光放在莫大少夫人双臂上,秦夫人道:“真的是天蚕丝呢,这得不少钱吧?”
大家都知道莫尚书府以清贫出名,一家上下日常穿着麻布衣裳,绝对不是是用得起天蚕丝的人家。莫大少夫人却不慌,大大方方任人打量,同时脸带羞愧道:“是我不懂事,明知道家里长辈为救济贫苦百姓缩衣节食,我却因为不习惯麻布衣裳,偷偷攒了私房在麻布衣里头加蚕丝……还请各位不要嘲笑我。”
原来是莫大少夫人的私人行为。
余夫人当即表示理解:“世人都为了舒适过活而奋斗,你们家却为了别人的好日子奋斗,自个儿天天过苦日子。我一直不赞同。非叫我说,我一定说你这样知道享受挺好的。”
温念心中却对莫夫人的说辞半信半疑。天蚕丝昂贵且稀少,莫大少夫人如此阔气,竟用天蚕丝做衣裳里衬?只是这会儿她不好表露出心中所想,默默记在心中打算回头和陈泽昇提一提。然后随着大流点头表示理解。
第53章 茅草屋的秘密
温念从莫府离开, 第一时间将莫大少夫人衣服里衬的玄机告诉陈泽昇, 并特地解释了天蚕丝的贵重程度:“天蚕丝很少见。唔……这么说吧, 至少我不舍得把它缝在每件衣服内衬, 只为提高它的舒适度。”
这就很有说服力了。温念的财大气粗陈泽昇深有体会, 温念舍不得, 莫大少夫人却舍得, 很能说明莫府的问题,“我从前只见过皇上这样做。”
皇帝是天下之主,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紧着他用, 有天蚕丝随意用着不奇怪。可是莫大少夫人本身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出来的人。
“那能证明莫府存在的问题吗?”温念问。
“是个突破点。”陈泽昇说,“我让人往这个方向调查看看。”
殷喜是督主府的管家,同时也是西厂的一员, 温念和陈泽昇对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听着, 不禁举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夫人, 细节观察入微, 而且嗅觉敏锐。”
“既然知道了还不赶紧去干活?”陈泽昇赶他走, 斥道:“夫人的马屁是你能拍的吗?”
殷喜多会抖机灵的人, 闻弦知雅意, 立刻把“拍马屁”的活儿留给陈泽昇,拱手领命干活去:“小的这就去安排。”
在有了新的调查方向后, 西厂里头的人就跟打了鸡血一般,顾不上还在新年当头, 一个个自愿加班加点, 潜进温府把温府所有能找着的衣服翻遍了,就连下人的衣裳都没有放过。
但是就如莫大少夫人初七那天的说辞一般,只有莫大少夫人的衣服里衬缝有天蚕丝。莫府其他主子的衣服当真就是货真价实的普通麻衣、棉衣,没有出现他们想象中的隐藏在衣服底下的猫腻。
莫大少夫人露出来的马脚成了她的个人行为,不能成为扳倒莫尚书的证据。西厂众人失望而归,由殷喜作代表向陈泽昇禀告调查结果。
陈泽昇失望却不意外,叹息了一声后,对温念解释道:“其实没有结果很正常。莫尚书不是那么简单能被抓到把柄的人。”柳家派的官员特点:背地里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偏偏把柄处理得非常好,摆在明面上让众人看见的总是行的正坐得直,一副为国为民的清官样。
要是温念走一趟就能抓住莫家的把柄,那陈泽昇要怀疑整个西厂的办事的能力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温念相信一定有莫家没有藏好的马脚,只是恰巧他们没有发现而已,“你等我帮你抓住莫家的马脚。”
温念雄心万丈,发誓一定要在莫府的事情上帮到陈泽昇。然而越是心急就越找不出她想要发现的东西。出入莫府十数次,莫府始终里里外外比货真价实的贫民窟更像贫民窟。
温念一无所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三月才出现转机。
起因是一群养尊处优的夫人们小聚时,秦夫人突发奇想想要像普通农妇那样亲自种种菜,以体验农家生活的乐趣。
这个话题引起了余夫人的兴趣,她表达了想尝试一下的意愿,并提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可是,哪里有地给我们玩呢?”余夫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她们的种菜不叫种菜,叫玩。
温念回想了下嫁妆中的庄子,成功想起一个符合要求的庄子,除了距离有些远,“我有个庄子可以让我们随便玩。不如就去那儿吧。”
莫大少夫人却提了另一种方案,“与其跑大老远只为了尝试种地,不如到我府上去,既能体验你们想要的,又能帮上我的忙。”
莫尚书府虽然简陋,但仍然有官邸的标配——花园。只是这花园不种花,而是种瓜果蔬菜。现在正值春季万物生长,莫府的花园很需要新一轮的播种。
“行啊。”大家都不是拖沓的人,定下计划之后四人奔赴莫尚书府,换上轻便适合下地的衣物,拿了务农的工具似模似样的下地。
开始时大家都很严肃认真,一人除草一人锄地挖坑一人丢种子一人填坑,配合得有模有样,甚至开玩笑说等夏天地里的菜长出来之后每人都要来摘点回去吃。
后来就变样了。不清楚是谁最先开始的,反正最后所有人都扔了农具疯了似的扔泥巴玩。最注意仪态的余夫人不记得形象了,身上的衣服沾染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泥,自己也从地上抓了泥随便扔人。
她扔中的是秦夫人,秦夫人没管背上新添的泥巴,弯着腰团出一个泥球,兴致勃勃的追着温念要砸温念。
拳头大的泥球,温念当然不能让秦夫人砸中,尖叫一声之后跑起来躲避秦夫人的恶作剧。秦夫人前面被温念往脖子里按了泥,怎么也不肯放过温念。
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跑,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墙边,温念一边尖叫一边笑着往墙上靠,仿佛这样就能躲避秦夫人的泥球攻击。莫家的墙砖是黄泥砖,下了雨之后黏糊糊的一坨,温念这么靠上去,背上顿时沾满了黄泥,秦夫人见状把泥球扔了,扶着墙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说你,还不如被我扔中……哈哈哈哈!”
温念就是在这时发现不对的。连着一个月的春雨完全浸润了墙砖,墙砖黏糊糊的很软,温念只是下意识抠了抠,手指就陷了进去——
她的手指在泥砖的深处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触感,那是一种光滑的,不软不硬的金属触感。如果是其他人,偶然摸到可能会不当回事直接忽略过去,可是温念从小和钱打交道,她太了解这种触感了,只是一瞬间的接触,她心里有了模糊的猜测。
秦夫人还在笑,温念佯装要让秦夫人也贴到墙上把秦夫人吓跑。直到秦夫人跑回菜地里并且陷入莫夫人、余夫人的“泥巴战争”中,她才回身抠挖墙砖。
随着土黄色的泥土混着草杆一点点抠挖出来,内部触感其妙的东西露出冰山一角,温念的猜想被证实了。她咽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发挥出生平最大的演技,很冷静地把泥巴糊回原地。
菜地里的三个人已经“停战”了,秦夫人喊道:“陈夫人,快过来!我们要去更衣了!”
“好!”温念笑着应道。
在花园菜地里的玩闹消耗了她们太多的精力,更换完衣服出来的温念第一个表示体力不支要回家休息,“我不行啦。我得回家躺一躺。”
“我也要回去睡觉。”秦夫人道。
“刚才就属你们两个玩的最疯。”余夫人打趣温念和秦夫人,“好吧,咱们今天就聚到这儿。改天见。”
从莫府出来上了马车,温念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和急切,一个劲地催促驾车的车夫快一些,再快一些。
“夫人,安全第一。”小乔阻止了温念渴望马车长出翅膀的念头,“马车太快容易出事。”
“……”为了安全,温念按捺住心情渡过了马车归家的一小段时间。
在回家途中的这段时间里,温念奇迹般长出了耐心,她见到陈泽昇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全盘托出她的发现,而是拉着陈泽昇神秘兮兮地卖关子:
“我可能发现莫尚书藏赃款的地方了。你绝对猜不到他把它们藏在哪儿。他可真是个天才……”
第54章 真.金屋
陈泽昇看着她, 嘴角勾了勾:“藏哪儿了?”
“你去莫尚书府南面那扇墙, 面向墙从左往右数六块, 从下往上数第……块, 把它挖开, 里面有金子。”温念踮脚附在陈泽昇耳边小声嘀咕, “你多挖几块, 我怀疑那一扇墙都是金子。”
“哦?”陈泽昇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他招来殷喜, 吩咐他:“你找个手脚灵活的,入夜之后悄悄靠近莫尚书府,不用进去, 就在外边挖开泥砖, 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陈泽昇转述清楚泥砖的位置,让殷喜多加探查。
“小的明白了。”事关重大, 殷喜决定亲自上阵, 入夜之后,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莫尚书府, 不一会儿又悄无声息的消失, 仿佛从未来过。
出去了一趟的殷喜带回来了好消息:“大人,尚书府墙内有金子, 而且,不止一面墙有。”
温念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听闻殷喜带回来的消息倒不觉得吃惊, 心里只有总算抓住了莫尚书把柄的喜悦和激动。
陈泽昇只在眼角露了点笑意,道:“大家带好家伙,明天天一亮就动手。”
这一晚注定是个无眠夜。
温念沐浴完回到房间,陈泽昇站在窗户边上,看着的草木。
夜色已浓,茫茫夜色中唯独檐下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白日里格外可爱的一草一木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可怕模样。
温念收回眼神,还把窗户关上了,“夜深了,小心冒春寒。”
“我一直想扳倒柳家。”陈泽昇看着投影在窗纱上一高一矮的影子,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柳家发展到今天,已经是个生命力非常顽强的庞然大物。要彻底扳倒它,就必须一击即中,不给它挣扎的机会。”
所以,陈泽昇的目光一直放在莫尚书身上。只有莫尚书犯下的事情能为他一举将柳家拖入泥沼。
“莫尚书的贪污案里头,还有柳家的影子。”这是陈泽昇给温念看的资料里没有的,“莫尚书倒了,柳家肯定会被牵连。”
一旦有了突破口,他这些年搜集来的柳家的各种罪证才能派上用场。
温念安静的听着。
也许是温念侧耳倾听的模样打动了陈泽昇,也许陈泽昇今晚本来就有些激动,他不知不觉多说了些:“当年放老鼠咬皇后娘娘的,淑妃,俞妃都死了,现在只剩下柳贵妃了。扳倒柳家,从而击垮柳贵妃,为皇后娘娘报仇。也为太子殿下平反。”
陈泽昇很少和温念提及他在朝堂上的事情,提起他所想所做更是第一次。
温念轻轻叹了口气。
听见温念的叹气声,陈泽昇侧过身低头注视着温念,轻声道:“抱歉,我或许不该把这些沉重的事情告诉你。”
“我只是……”温念组织语言,她只是觉得,陈泽昇和她最初印象中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的形象差了太远。他哪里是铁石心肠冷血无情,他是心肝柔软到为别人活成了可怕的模样。这让温念心疼。从陈阿贵到假太子再到陈阿贵,最后到世人眼中的魔鬼陈督主,都是他为了报答皇后的恩情所做出的选择。
“我只是想,你以后一定要为自己而活。”温念道。
有人心疼对陈泽昇而言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他慢慢弯腰抱住了温念,把头靠在她的肩窝上,躲起来的眼睛眼神悄悄地变了,他语气笃定地告诉她:“会有这么一天的。”
平静又不平静的一夜过去,在天边渐渐亮起的凌晨时分,陈泽昇叫起了还在熟睡中的温念,“起床,今天和我一起去挖金子。”
陈泽昇把温念安置在莫尚书府对面空置的二层小楼上,这儿视野很好,能将对面的景色完全收入眼底。
温念清楚地看见莫尚书府被包围起来,陈泽昇领头,带着一队大约二十来人站在尚书府简陋的大门前。这些人手里还拿着拆房子的工具。
早起干活的百姓们自发在外面围了一圈看热闹。
这样大的动静理所当然惊动了里面的莫尚书,他穿着粗糙的麻布衣裳,
天生长了一副清官样。出来看见自家被围得严严实实也不急躁惊慌,而是有礼地拱手问好,再问:“陈大人所为何事?”
“查莫尚书莫大人身为户部尚书,为皇上管理国库、为受苦百姓下拨赈灾银两却监守自盗,贪墨百姓救苦救难之银,特来缉拿归案!”陈泽昇说明了来意。
“不可能,陈督主肯定是搞错了。”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发声,“全天下的官贪钱,莫大人都不可能贪咱们老百姓的钱。”
“就是啊。”有人附和。还有的人没说话,但显然也觉得不可能。
莫尚书听见了这些窃窃私语,面露欣慰,拱手道:“这……莫某自从仕以来兢兢业业为民牟利,自认问心无愧,万万不敢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敢问陈大人可有证据?”
莫尚书话音刚落,立刻有百姓响应他的话,质问陈泽昇:“凡事拿证据说话,陈督主你先把证据拿出来再说话,不然我们要集体状告你诬陷了!”
陈泽昇不怕在此时此刻惹众怒,“莫大人别急,本官这就出示证据。动手!”他身后严阵以待的西厂太监们顿时高举手中的工具一拥而上,冲向了……莫尚书府的墙壁。
“这是在干什么?拆家吗?”百姓看不懂西厂的这波操作,讨论得更加激烈了,几乎让人听不清具体内容了。
莫尚书当然不能让陈泽昇挖墙,他试图阻止,却被陈泽昇出示的令牌止住了行动。
陈泽昇举着令牌,同时有人上前将莫尚书团团围住,“莫尚书,三思。”陈泽昇手里的牌子代表了皇帝,如果莫尚书非要阻拦办案,陈泽昇有斩立决的资格。
就这一小段时间,已经足够墙面露出本来都面目了。黄土一层层地落在地上,藏在底下的金子在阳光底下栩栩生光——
出乎陈泽昇的意料,露出来的金子不是金条模样,而是一块块完整的金砖。